这种时候,宋简就会觉得他特别色气,而且回答的还特别圆滑,滴水不漏。
桑高却浑然不觉道:“收下吧,纵然现在用不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用上,保护好自己是最要紧的。”
这时,一旁在泥土上临摹“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的安义回过头来,发现宋简没在桌子边上吃糕点,而是和桑高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顿时站了起来,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桑高立即不动声色的将两瓶药都塞进宋简手里,挡着安义看着她放进怀中,这才回身看向了他。“没什么,我问问阿简,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欺负她。”
安义立即抗议道:“我才不会欺负阿简呢!”
宋简顿时笑了起来。她看了看天色,对桑高说道:“你没回来前,我教了阿义六个字,我现在得回去啦,晚上就让阿义教你,可以吗?”
桑高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宋简又看向了安义道:“我教你的六个字,你有没有忘记的?”
安义摇了摇头,“人之初,性本善,我都记得了!”
宋简这才放心,她又看向桑高,感怀于他和常人不同的奇异关注点以及体贴温柔,小声道:“谢谢。”
……
可问题是,这么两瓶药,她该放哪呢?
女帝的寝宫每日自有专门的宫女打扫,能放东西的地方很多,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却实在不多。
思来想去,宋简干脆掀开床板,走下地道,把两瓶药藏在了地道的台阶边上。
而大婚后,她的闭门养病也结束了,宋简白天终于又要上朝了。
之前她上朝时,有太后坐在身后垂帘听政,但结婚后,意味着女帝已经成人,太后便急不可耐的还政与她,再没出现过。
深宫中的女子虽多,可没一个如宫斗剧里那般野心勃勃,毕竟不少人都是随着丈夫陡登高位,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便又瞧着自己的丈夫被赶下去,很快死掉。她们还没来得及适应母仪天下的滋味,便已经被丞相吓破了胆。即便坐在朝堂之上,也不过是丞相说什么就是什么,实在是受罪。
宋简也觉得很是受罪。
她是女帝,丞相特地在她的座位前,多加了一道珠帘。这就导致她看不清外面的百官长相,也根本不熟悉他们的名字,完全对不上号不说,他们奏议的内容,宋简也完全听不懂——她又不能当众询问,询问了也未必有人敢回答,于是只能干坐着熬时间。
没过几日,她就在宫中待得实在是厌烦疲倦了,便忍不住生出了想去宫外看看的念头。
待到夜深,宋简便悄悄的掀开床板,带着哨子,在地道中宛若重归草原的野马一般,止不住欢喜雀跃的冲向了宫外。
虽然这么晚吹哨子打扰人家的休息很不好,但宋简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按理来说,如此漫长的地道就算有夜明珠照明,也会让人觉得压抑恐惧,但宋简却毫无所觉,一点也不害怕的走到了终点。
她吹响了哨子,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宋简有些歉意的看向了那开门的干瘦男子,但对方就像个机器人,开完门后,完全没有被打扰休息后的恼怒,好像只是在执行自己的程序。
于是她小声的道了谢后,有些害怕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便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急不可耐的推开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门。
宋简喜悦的奔了出去,只觉得自由的味道如此甘甜。可没走几步,她就傻了眼——外面已是夜深,这道观里虽然有不少燃起的烛火,但只要走出了一定范围,四周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宋简又没法在宫内提前做好带上火把的准备,一下子便困在了黑暗中,动弹不得。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原地转圈时,忽然有一点火光在不远处亮起,朝着她走了过来。
“陛下,恭贺新婚。”
那声音低沉柔和,就是说的话有些阴阳怪气,宋简却眼前一亮,欢喜道:“重云观主!”
待到那火光更近一些后,她便看清了那是一盏灯笼,而提着灯笼的人,果然就是重云。
他蹙着眉头问道:“陛下何故深夜来访?”
宋简理直气壮道:“因为白天没有空呀。”
“……”
见他一时语塞,宋简又开心道:“重云观主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
“重云观主是来接我的吗?”
他这才回话道:“陛下想去哪?”
“我就是想到宫外随便走走。”
“宫外荒芜凋敝,怎如宫内那般珠玉繁多,有什么好看的?听闻陛下大婚,出资甚巨,若是能拿出来赈济灾民……”说到这里,重云看见了宋简那茫然的神色,大约是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发泄怨气难免有迁怒的嫌疑,不够公平,便闭上了嘴,叹了口气。
宋简的确不知道“出资甚巨”这件事情。
她知道大婚肯定会花很多钱,但听起来,宋江城好像借着自己儿子大婚的事情,又从宫内掏了一大笔钱走?
这个!这个奸臣!!
等宋崇凛来了,一定要好好给他算账!
可是宋简忽然又想到,宋崇凛若是得了天下,宋江城肯定是容不下的,对此宋简没有意见,但宋江城的儿子怎么办……?
宋如涧……
他实在算是一个好人。
而见宋简沉默,重云倒感觉自己像是欺负了她——女帝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因此他顿了顿,缓了缓神色道:“陛下深夜出门,进不了城的。更何况,你孤身一人,穿着宫女服饰,走在人群里也太过显眼,很容易被人报官当做逃奴入狱,实在危险。”
“那,我该怎么办?”
“跟我来吧。”重云道:“我女儿有些许旧衣,如果陛下不嫌弃,可以拿走。”
“女儿?”
宋简瞪大了眼睛,一面亦步亦趋的跟在重云身后,一面有些惊讶:“重云观主有女儿吗?”
“怎么?”
“因为重云观主看起来好年轻——!完全不像是有女儿的样子呀。”
重云又不说话了。他带着她进了他居住的院子。这儿灯火通明,宋简一下子就感觉眼睛好受了许多,她抬头看去,却见屋子的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雁居”。
想起重云的名字由来,这雁居或许便是“孤雁相失万重云”的意思吧?
她不好多说什么,便跟着重云走进了屋内。他拿出了几件浆洗的十分干净的道袍,对她说:“陛下对外说是云天观的女冠,能省去很多麻烦。还有,在外面与人交往,陛下可想好了化名?”
宋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阿简。”
重云微微一顿:“……”
他努力在“阿简”这个名字里保持住自己的平常心,努力如常道:“还有,陛下,您身无分文,可想好怎么换钱了么?”
“我从宫内带了一条珍珠项链出来,不知道能不能送去当铺……”
重云告诫道:“若是没有门路,当铺会压低很多价格。”
宋简立马道:“那重云观主有门路吗?”
“……”
“我把珍珠项链给你,你可以帮我去换钱吗?”
“……您这么信任我?”
“除了重云观主,还有谁会跟我说这么多呢?”宋简本来也不在意能换多少钱,她笑道:“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啦。还有,我无非也就是想要买一些小玩意,花的钱不多,剩下的,重云观主就拿去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水深而广
重云拿着她的珍珠项链, 要她三日后再来。宋简便在他的屋子里,被招待着喝了一碗暖呼呼,香喷喷的羊肉汤, 然后抱着他赠予的几件衣服,钻回了地道。
这次外出,宋简并没能去到太远的地方,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虚此行,十分满足。
也许是云天观的羊肉汤,实在是太好喝了吧。
而大半夜不睡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上朝时,宋简止不住的打瞌睡, 她大着胆子在珠帘后直接睡着了, 然后在下朝时被身边的小太监唤醒。不知道是该高兴, 还是该悲哀, 她全程睡过去的这件事情, 对上朝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根本没人发现,又或者有人发现了, 也根本不在乎。
好在宋简也不在乎。
她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三天过去,白天上朝, 下午上课——大婚后, 宋江城还给她放了一天假,才重新开课, 但这消息对女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每天都要看见宋江城,实在是一种挑战。
等到放学了,宋简才有空跑去御膳房给安义与桑高上课, 快到晚膳时间,便又溜回来。
女帝的课程并不仅限于四书五经,还有琴棋书画等等素质教育,但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德智体美劳”,“德智美”安排的明明白白,但“体劳”,宋简没有接触到任何相关的课程。
不教马术,就更别提剑术这种强身健体的课程了。
很明显,宋江城似乎想把女帝养成一个毫无武力值的人。
宋简有时候想练习弓箭,都不敢从私库那么多把弓箭里随意挑选,担心被人报告给丞相,又要无端生出一阵风波。好在武备库里有许多闲置的武器,桑高听说宋简会弓箭,想要练习后,偷偷的给她带了一把回来,又在后院里用稻草扎成靶子,给她练习。
隔了这么一段时间没有练过了,弓箭又尚未调整到最合适的情况,一开始宋简常常脱靶射偏,但很快就磨合完毕,恢复到了百发百中的水平,引起安义的阵阵惊呼:“阿简,你的箭术也太厉害了吧!你是怎么学会的?”
宋简有些腼腆的笑了笑道:“是我阿兄教我的。”
“你阿兄也这么厉害吗?”
“我阿兄比我还厉害!厉害多了!”
“哇……阿简,你是将门出身吗?”
宋简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以前是。”
她说:“我阿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
“有多厉害?”
“大家都说他是‘战神’呢!”
“咦!这么厉害?”
眼见着安义就跟个捧哏似得,两人越说越离谱,在一旁练拳的桑高干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
他关心的提醒道:“阿简,不要在外面说这种太招摇的话。”
她出身将门,兄长又号称战神,必定不是凡俗之辈,凡俗之家,如今却落得困居深宫,必然是出现了什么极大的变故。若是不够低调谨慎,很容易引起旁人关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宋简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点了点头道:“我只告诉了你们,因为在宫里,我只信任你们。”
闻言,桑高还没说话,安义便立即高兴道:“我也最信任阿简你了!”
而三天终于过去,宋简这次出发的时间比上次提前了许多,她吃过晚饭,便说要休息,然后掀开床板,跳了进去。
在地道里换上了藏在这里的道袍,拆掉了宫内流行的发髻,宋简披散着一头长发,争分夺秒的奔向了另一端。
等她披头散发的抵达地门后,宋简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这才吹响了哨子。
门很快打开了,宋简微微向他弯了弯腰道谢,便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出,去找重云。
然而这次出门,门外正是傍晚,上次在一片漆黑中,她根本就无法视物,现在能看清四周的环境,花草树木反而变成了一种干扰项,顿时让宋简懵住了。
她迟疑了一下,决定闭上眼睛,假装是黑夜,然后靠身体的记忆,去寻找当时的方向。
宋简闭着眼睛,回忆着当时跟在重云身后的感觉,向着右边转过了身体,急促的走了几步,又迟疑着慢了下来,停下脚步,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这才又开始前进。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宋简又一次停下,然后凭感觉调整方向时,突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温厚高大的“墙”,同时和另一个人“哎呀”叫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陌生少年。
……
宋如泓觉得自家兄长自从成了婚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在皇宫中住了七天回来后,经常发呆不说,还比以前更反对父亲了。不过成为了女皇的丈夫,获封了亲王后,他现在已经搬出了宋府,住在了单独的府邸里,很少回家,府内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多的冲突。
可他跟父亲关系不睦,他们两兄弟好歹还是可以多联络的嘛!
宋如泓本来想和他一起来云天观喝羊肉汤,但宋如涧回绝了他的邀请,说要在府内读书。他似乎有了比以前更多的问题,于是拼命的试图从先贤的着作中找到答案。
宋如泓就比以前更担心自家兄长,会不会哪一天真的读书读傻了。
但就算兄长不赴约,羊肉汤也是要吃的。他便一个人来到了云天观。
云天观和宋家关系匪浅,至少宋如涧和宋如泓都得叫观主的养女宋如晦一声姑姑,对观主重云,也是当做长辈尊敬。
虽然如晦、如涧、如泓三个名字放在一起,更像是同辈的兄弟姐妹。
宋如泓小时候问过如晦姑姑这个问题,当时她没好气道:“我把你爹当哥,你爹却想当我爸。”
“啊?”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如晦姑姑长得很美,但父亲和重云观主似乎都想把她掩藏起来,因而叫做如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把她藏的太好,至今她也未曾婚配。
涧的意思则是清而澈,当时宋江城莫名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如溪涧一般,一眼便可望见底的单纯美好。后来宋如涧果然就人如其名,长成了一位心思纯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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