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浓来到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从抽屉里拿出平常留下的试卷集和笔,随手抽了一套数学卷,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开始刷了起来,时间一到,她放下笔,望着没能完成几道压轴题的最后一问,一股挫败感直涌心头,就这水平怎么去参加数学竞赛?
她愤懑地扔下手中的笔,心里怪着自己,“打肿脸充胖子!”
今天诸事不顺,她扣上卷子站起身,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外面透口新鲜空气,因为本身就在多媒体教室的顶楼,她顺着楼道继续往上走,直接来到了天台。
这是全校最高的楼了,她靠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着视野范围内的C市,不禁冥想,在它安静美好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为学习、生活、家庭奔波忙碌,他们快乐吗?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的长发吹得肆意飞舞,耳边都是呼呼作响的声音,脸颊也被吹得麻木,她突然就有一股想放声大叫的冲动,在这里释放自己,一定很爽吧?
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属于自己的宁静,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难得有了一丝松懈的机会,如果有大把的时间,她愿意沦陷在其中,可这种状态只不过维持了数秒,她就被一阵笑声激得猛然睁眼,整个人吓得陡然一僵,循声望去,发现天台的上面还有个高高的站台,那里赫然立着个人,他背着月光,只能看到一个高瘦的轮廓,还有指尖那忽明忽暗的一点红。
那人像在俯视她,继续低笑,声音却异常熟悉,“水农哥挺有雅兴,晚自习来这儿赏月。”
许意浓听着他的调侃,也不紧不慢地接话,语气承让,“哪有此支妹好兴致,直接蹦上天台顶端闷声做法。”
两人依旧一言不合就开杠,王骁歧既没恼也没回嘴,只是含了几口烟再顺风呼出,末了重新低头看她,“要不要上来看看,这里风景比下面更好。”
许意浓环抱着双臂,口是心非,“上面有烟味。”
王骁歧徒手掐灭了烟头,“现在没了。”
他有在认真邀请她,许意浓听得出来,于是她抬步,小心翼翼地上去。
那座站台的楼梯是旋转的铁杆,踩上去就有一股锈迹味扑鼻而来,而且就那么细细一根,一旦踩空就会掉下去,许意浓其实还是有点儿恐高的,她走了一半脚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上面的王骁歧则往下走了几步,两人同时踩在上面不免一沉,许意浓生怕这铁梯老化到不结实,万一承受不了两人重量断了怎么办?她紧抓着扶手,也顾不上锈不锈的了。
“继续走,别往下看。”王骁歧教她。
许意浓照他的话又往上走了几步,直至两人在中间相遇,他朝她伸出手臂,却没有摊开掌心,他的声音和风一道灌进她耳中。
“恐高的话,可以搭着我。”
许意浓犹豫了三秒,最终伸出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虽然隔着他的衣服,但时间仿佛就此陷入慢动作回放般的频率,她在他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站台的顶端。
更清晰的星空和更广阔的C市乍涌至眼帘,许意浓不由自主发出喟叹,“还真跟下面不一样。”
王骁歧站在她身边,也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只给她一个毫无瑕疵的侧脸轮廓。
许意浓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两人呼吸的交错声,站得时间越久她仿佛越不会正常吸气了,她缓了缓,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声音却是哑的,她清嗓重说,“你怎么在这儿?”
真是可惜了培训教室里那瓶特意为他准备的尖叫了。
王骁歧手往漆迹斑驳的铁栏杆上随意一搭,并未正面回答,“你不是也在这儿?”
“我上来透气的。”许意浓看着他如是说。
王骁歧侧首抬了抬唇,“一样。”
许意浓心跳频率毫无章法,她赶紧将头重新扭向前方,而垂握在双侧的掌心却早已沁出了手汗。
两人又站了许久,许意浓再次发声,口吻中充满她的向往与憧憬,“不知道A市的夜景会是什么样。”
王骁歧望着远处那如长龙盘旋而蜿蜒的高架,“想去A大?”
许意浓不假思索,“你不想去?”
他抽回手,指尖揉捻着从栏杆上脱落的陈旧油漆,让它们随风飘散,像是提醒,“B大也在A市。”
许意浓看着前方的灯火通明与重重叠叠的高楼,意志坚定,“我只想去A大。”
那个能跟表哥并肩的地方。
王骁歧将手放回裤袋,顺着她的视线眺望,没再说话。
安静而美好的气氛才笼罩了几分钟,就被许意浓接二连三的不争气的喷嚏给打断,王骁歧看她低头从口袋里摸着纸巾,问,“鼻炎?”
许意浓将纸巾抽出盖在鼻头,她闷声,“嗯,过敏性的,发作时间不定。”
她对着鼻子一顿揉,毫无温柔可言,早不发作早不发作,偏偏这时候发作。
果然,王骁歧的嘲笑如约而至,“体质一般。”
“你才一般呢。”
“你又知道了?”
“我……”许意浓觉得画风莫名地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延展了,她故作打量,“我一看就知道。”
王骁歧也回看她,唇角勾着,“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
王骁歧骤然沉默,许意浓也跟定住了似的跟他四目相对,除了被风吹动的发丝,画面仿佛静止,直到他抬手按在了自己左眼下角,许意浓不明所以,“干嘛?”
他唇角按捺住笑意,点着自己皮肤的相同位置提示她,“你刚去挖煤了?脸上都是黑的。”
许意浓幡然醒悟,尴尬得就差没像鸵鸟一样找个地方钻进去了,难道刚刚那爆珠的水笔芯黑色墨水还溅到了她脸上?怎么没有同学提醒她?她现在的样子他是不是特滑稽好笑?她急需一面镜子!
“哪儿啊?这儿?这儿?”她焦急地直接用手去摸,两人面对面,她按着他的动作来一时都没分清楚左右。
王骁歧看她乱摸一气半天没找到方位,直接从她手里抽过那被她快要揉成碎屑的纸巾,他抬起手往她眼角下的黑影那儿一按,指尖的温度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纸冲击着她各处神经,她心神一荡,听到他说,“是这儿。”
可许意浓双眼睁大,把他手紧紧一抓,全然忘却了什么男女有别,她说,“这纸我刚擦过鼻涕!”
王骁歧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继续帮她擦拭,“那就,循环利用,发挥余热。”
许意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大言不惭地回之,“不谢。”
“谢你个头!”等许意浓反应过来他已经先她一步下去了,她“噔噔噔”地踩着铁梯跟下去,什么恐高害怕早已抛之在了脑后,又是一阵无可避免的追闹,可即使这样许意浓也是快乐的,哪怕是偷着乐,因为那是专属于他们的青春点滴,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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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培训了一段时间后学校先后组织了三次模拟测试,最终能去参加省级预赛的只有个位数,曹萦萦第二轮被刷了下去,而许意浓跌跌撞撞竟然进了预赛组,她觉得是自己走了狗屎运,不过既然进了,无论结果如何她也想奋力一搏,因此后面的日子除了培训班上课,她抽出更多的时间用来刷题。
晚上在多媒体教室,她也不再端着,捧着卷子开始向王骁歧虚心求教,王骁歧则往旁边的座位一挪,空出自己原本的位置,她人一怔。
他抬头看她傻站着,“要我邀请你坐?”
她如梦方醒地坐下来,却又胆怯地不敢跟他靠太近,谁知他直接靠了过来,把手一摊,许意浓会意地赶紧递送去自己的竞赛习题册,翻开做过记录的地方指啊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王骁歧顺势凑过来,两人的头猝不及防一撞。
他立刻轻揉她脑袋,“撞疼没?”
许意浓一愣,感觉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疼。”
王骁歧一笑,“别撞傻了。”随后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习题册,再摊手。
许意浓耳根还红着,脖子也滚烫的,她还傻不拉几呆滞着,直到他看向她,提示,“草稿纸。”
许意浓支支吾吾,“你不是,不用草稿纸?”
“我可以不用,你能吗?”他反问。
许意浓这会儿脑子短路无法辩驳,从自己桌上抽过来一张草稿纸,王骁歧低头平整摊开,“觉得我讲快了可以直接打断我。”
“哦。”
“那开始了?”
“嗯。”
这一讲经常就是整个晚自习,每回他俩都是最后出多媒体教室的,偶尔周邺也会参与进来,周末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仨会聚集在肯德基或者王骁歧家又或者周邺家刷题并听王骁歧讲解,许意浓跟周邺父母就是在那会儿熟识的,王骁歧跟周邺玩得好,与他父母很早就熟识了,当得知许意浓是全校第二名那个孩子,他父母更加欣喜不已,总当着他俩面直言感叹,“我们家周邺能有你们俩这么优秀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啊。”
周邺每次都不耐烦,“妈,我们还要讨论题目,你能不能先出去,回头再说?”
他妈频频点头,“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认真学习,好好讨论。”
等门一关上周邺头疼地挠头跟他们解释,“我妈她就这样。”
这还不止,他妈每回还会盛情邀请他们留下来吃饭,菜式极其丰盛,一个劲地往许意浓碗里夹菜,人笑眯眯地,“多吃点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呀。”
弄得许意浓特别不好意思。
有次她跟王骁歧好不容易从周邺家出来,简直如释重负,“周邺他妈妈太热情了,下次还是去肯德基好了。”
王骁歧走在她身后,只说,“这样的家庭挺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到了楼下,许意浓像是随口道,“你数学这么厉害,会一路披荆斩棘进国赛吧,到时A大自然而然会向你抛出提前录取的橄榄枝。”
王骁歧却轻描淡写,“走一步算一步,省内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再上升到全国,那更是高手云集,人外有人。”他扶着车看她给车解锁,“你参加竞赛是为了走保送?”
许意浓含糊其辞,“我就想试试。”
王骁歧笑了一声,“怎么跟周邺一样。”
“反正强化培训不上白不上,参加竞赛跟后面参加自主招生也不冲突,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她振振有词道。
王骁歧竟难得认同了她的观点,“也是。”
他跨上了自行车,对上她的视线,突然笑着叫她,不是浓哥不是水农哥也不是副手,而是她的全名。
“许意浓。”
“啊?”
“A大见。”
第45章
许意浓的竞赛之路最终止步在了联赛,无缘晋级决赛,一路冲进决赛的只有几个学生,王骁歧是其中之一,大家都说,这一届的A大保送名额他是稳入囊中了,那段时间因为要参加集训,他的座位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的,许意浓觉得即使冬令营决赛结束,这座空位大概会是常态了,偶尔瞥去一眼,她会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所湮没,它来得毫无头绪,也莫名其妙,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块涨涨缩缩的海绵,涨的时候酸酸涩涩,缩的时候软塌无力,她知道,随着奥林匹克决赛的倒计时,她与他邻座的日子也将变得所剩无几。
所以她的潜意识里也将他所说的A大见,归结为是以学长学妹的身份,然而命运的齿轮也在悄无声息地转动。
一日,林淼在晚自习时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后便再没回来,起初许意浓并未多想,等第二天上课林淼都没出现,她觉得不对劲,拿起手机刚要发条短信过去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时间是十分钟前,发件人是江晋。
她打开一看,握着手机的手紧紧一攥。
江晋:【范亦诚和林淼被人举报了,两人昨晚都被各自班主任突击检查,手机没收,你千万不要给林淼发任何短信,这条看完就删,回收站里也永久删除,知道了吗?】
许意浓的心在“举报”、“突击”、“没收”等敏感字眼中如海浪般潮起潮伏,她立刻给江晋回过去一条。
【是谈话还是?】
江晋很快回复。
【被直接捅到了教导主任那儿,校方介入,不止班主任谈话那么简单。】
许意浓眸光一沉,怎么会这样?
手机又一震。
江晋:【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你保护好自己,不用回了,记得全删。】
之后许意浓彻底删除了那些短信,看着左手边空无一人的位置,突然发现,原来林淼平时在她耳边的喋喋不休早已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她在高中唯一深交的朋友,可是现在好像,她连这个朋友都要失去了,她心中惘然,也如江晋所说那般无能为力。
因为林淼和范亦诚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各自班主任亲自叫出教室的,手机第一时间双双被没收,两人之间的短信和qq聊天记录完好无损的保存着,早恋的证据确凿,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两人百口莫辩。
市一中对待早恋一向是零容忍,由于两人的事越过班主任被捅到了校领导那儿,校方直接参与了调查,经调阅监控发现两人从高一开始就经常结伴在食堂吃饭,还在后湖有过亲密举动,再加上手机里所收集到的各种聊天记录,校领导一致认为两人的行为影响恶劣,不仅请了双方家长,还连带着两个班的班主任一道严厉训斥,并且态度强硬地给予两个学生劝退处分。
据说林淼的爸爸当场就打了林淼,一掌下去,她直接倒地,可怜天下父母心,双方家长就差没跪着求学校网开一面了,但学校的规定就是规定,不容挑战,两人退学的事毫无商量余地,也成了他们那一届第一对被公开处刑的早恋份子,以儆效尤。
这件事又在学校引起一阵发酵,林淼早恋的事虽然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所见所闻,可说到底大家都是同学,没谁那么无聊真会去搞举报,这得多大仇啊?大家都觉得举报者有点“赶尽杀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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