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敷了几次后,他安静坐在床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把她的被子盖好,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拢好,她头发长了许多,发间有熟悉的香味。
他轻轻抚了抚,像从前那样,却也止步于此。
之后他又烧了两壶滚烫的热水浇淋在浴室里垫脚的毛巾上,在热气腾腾时冒烫挤干团好塞进她的鞋里,待皮质明显被感热软化,他在床下摆放好她的鞋再整理好洗手池台上的化妆品才抽身离去。
走时经过办公桌,那只蛋糕上的“生日快乐”已经消失不见,边缘也有动食过的痕迹,但蛋糕的馊味已经很重了。
房门最终被轻轻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睡得深沉的许意浓,只是刚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已经在她身上整齐地掩实,而原本空荡的垃圾桶里多了那一大块蛋糕。
……
此时两人在逐影,许意仍是那副傲然姿态,全然回归到工作中该有的状态,好像并没有要谢他的样子。
王骁歧对自己送她回酒店的事坦然颔首承认,也十分直接地回应,“当然,我不介意许总负责报销回酒店的打的费,毕竟差旅期间护送许总安全回酒店,也是乙方服务于甲方的一种。”
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差点没把许意浓气笑,“王经理,这是你们一唯惯有的作风吗?在资金方面?
喜欢斤斤计较?”
王骁歧一手插在西装裤内,站得笔直,“我个人的为人处世并不代表一唯。”
许意浓扬眉,难怪逐影内部有传言,每年一唯的价格都压得特别死,分寸不让。
她直接腾出一只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摸到手机后她把手中盛满热水的马克杯往王骁歧那儿一送,“麻烦王经理帮我拿一下,那点钱也不用那么繁琐走报销系统了,我现在就以私人名义给你转账。”
“一码归一码,该走报销系统的还是得走,哪怕是一块钱。”王骁歧的视线在那沾了许多口红印的白色杯沿稍作停留,把话说完,“为避免甲乙方之间一些不必要的资金往来,到时说不清。”他说得一板一眼,顶针地很。
许意浓收回水杯,“Ok,那回头请王经理把发票扫描件抄送我邮件。”
“好。”
许意浓再次直视向他,“不过既然说到一码归一码,我也想问一下王经理,为什么把我房间里的蛋糕扔了?”
王骁歧接受她眼神的洗礼,告诉她,“蛋糕已经馊了,不扔会生虫。”
“可你在我的房间里扔我的东西并没有经过我同意,还是说,王经理一向喜欢擅作主张?”
对于她的针锋相对王骁歧默了默,稍后开口,“抱歉许总,以后我会注意,超出我管辖范围内的不会再多事。”
许意浓换手捧着杯子,原先的掌心早已捂得通红,语气明显生硬,“不用,反正也没什么以后了。”
这时走廊又有其他人经过,许意浓收声头也不回地手捧水杯往办公司走,有几滴水还洒漏了出来,王骁歧注视着她那踢踏作响的高跟鞋,看来脚是恢复差不多了。
他继续朝茶水间的方向而去,泡了个咖啡胶囊,用纸杯在咖啡机接的时候蓦然发现指尖上留有一抹红,应该是她刚刚递水杯过来时无意蹭碰到杯口的,他抬手微捻,有些许玫瑰的味道,跟在H市的截然不同。
他知道,那只是她众多口红中的其中一支罢了,她也不再是只会涂个唇膏、素面朝天就能出门的青涩少女,世间难逃瞬息万变,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
又是无可避免的一个加班夜,王骁歧最后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在整理周末从H市带回来的行李,他们习惯性地拿出自己未来得及清洗的脏衣服,一帮大老爷们住一起没那么多讲究,脏衣服只要不串色都一起团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清洗。
他们一个个抱着要洗的衣服往阳台上的大盆里扔,看到他回来,祁杨扯着嗓子叫唤,“老大,你回来正好,要洗的衣服一起拿过来啊,能一回洗完的就省点儿洗衣液!”
林然嫌弃地看他,直言不讳,“抠逼。”
祁杨踹他,“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方洲闻言作呕,敬谢不敏,“本人拒绝被艾特,谢谢。”
祁杨只能继续对着王骁歧,“老大,快点儿的!一会儿我还要开撸呢。”
王骁歧把钥匙扔在玄关上嗯了一声径直回到房间,他打开行李箱将要换洗的衣物拿出来,却唯独略过了那件残留着花花斑斑粉底和口红的白衬衫,他将收拾出来的衣服扔给祁杨,重新回到房间后也没再整理行李箱,而是打开衣橱拿过一个空衣架将那件脏衬衫整齐挂好放置在另一侧空置的衣橱内。
衣服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仿佛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阳台上祁杨聒噪的声音又嚎起来,“老大,你要洗的衬衫怎么就一件啊?我记得你带了两件的,还有一件呢?”
王骁歧立刻回了过去,嗓门盖过了他。
“就一件。”
第53章
夜深人静,外头有风,偶有树叶作响,偶有窗帘摇曳,王骁歧伫立在窗台,身影瘦高,衣摆随风牵起,烟星燃在指尖,已灰了半截却浑然不知,他只安静望着天边的一束银光洒满人间。
此次H市之行,高总在峰会向他引荐了几位甲方大公司CIO后直接向他摊牌。
“一唯目前的发展已经走向了一个瓶颈期,上面有几大巨头咨询公司垄断,下面又有争先恐后只顾市场占有率、毫无道德底线的激进竞争者,一块饼就这么大,公司如果再不改变固有的运营模式,被强者吞并或走下坡路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彼时的王骁歧心知肚明,就差他亲口说出,果然,接下来他言简意赅直切主题。
“我打算离开一唯。”说完他将手中的烟蒂摁在两人身前的沙砾中。
与此同时提示入场的广播响彻整个会场,高总捏着烟蒂的手在沙盘里左右捻动了两下,抽身前往会场中心,离去前他的手搭了一下王骁歧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骁歧,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后面的路还很长,怎么走,你是聪明人,得看看清楚。”
王骁歧望着他的背影,心如明镜。
以他对高总的了解,他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去意已决,而且不会是心血来潮,至少已经酝酿了大半年。
微风拂过,月光不知不觉收敛得只剩下几不可见的一条缝,王骁歧发丝微动,指尖的烟近将熄灭,望着远处渐起的迷雾他恍惚回到了几年前。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接连不断的骚扰,紧随其后的精神折磨,冲破耳膜的声嘶力竭。
——“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那也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日子,他需要钱,急需要钱,是高总高尚的出现缓解了他当时的困顿局面。
他亲手递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给了他一个归宿。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王骁歧,欢迎你加入一唯。”
……
雾越来越深,将周围的建筑与目光所及的道路隐匿于其中,就像人生前方的路,顺顺逆逆,起起伏伏,总有缥缈的时候,待雾散尽,又有谁知道会呈现一番什么景象。
王骁歧掐了烟,回房间时用指尖将烟蒂熟练地弹扔进垃圾桶,他褪去工作中的衬衫西裤,换上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在室友都熟睡时悄无声息出了门。
又是一个新的不眠之夜。
#
从H市回来后许意浓变得愈发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彻底不再理会小董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小董很快把一切归咎到了她的头上,正好借机倒打一耙,吴老师为此气的不轻。
“每一个!每一个你都这样!许意浓,你想干嘛?你都快三十了!”
许意浓温温吞吞,未觉不妥,“三十怎么了?他如果真对我有意,也不会就这么跑了,说到底还是没上心。”
“你好意思说别人?你对人家上心了没?之前人妈妈就说你微信上爱理不理的,再有耐心的都要被你磨没了。”吴老师那个气啊,“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上街买菜,遇到你小学同学,人家二胎都生了,你呢?你人在日本,本身找对象就不比在国内好找,我好不容易物色的这个小董,学历、家世、工作、外貌样样都好,也门当户对,怎么就入不了你眼呢?你这年纪再拖下去拖得起吗你?”
她不觉好笑,“我拖什么了?以前也是你们说的,目光呢,不能短浅,有些东西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会来的,就像缘分,可遇不可求,对吧?”
吴老师的话被她噎得卡了半晌,“那你就孤独终老吧你!”
许意浓乐此不疲,“求之不得,等赚够了养老本我就周游世界去。”她把玩着自己披散的长发,故意说,“或者,我就找个日本人嫁了吧,怎么样啊妈?”
“你!你敢!”
吴老师被气得够呛,她怒不可斥地挂断语音,母女俩不欢而散。
许意浓扔了手机,仰躺在床望着天花板,回首过往。
她早年一门心思扑在学业,毕业后又急于奔赴向前程,感情史浅薄单一,后来到了一定年纪,和很多女孩一样被迫走上了相亲之路,小董并不是她唯一的相亲对象,之前也接触过其他人,种种原因没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几个介绍人明里暗里的意思都大差不差,矛头均指向了她,总结一下就俩字:清高。
这点她也不否认,她为自己而活,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如果对方一开始就不能接受她的性格,以后还能指望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可拉倒吧。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看,婚姻这东西对她来说可有也可无,年少时在父母身上看透了太多,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也按照自己的规划,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当年高考的失败犹如一道警钟让她在大学里无法松懈,她发了狠的一头扎进学习里,用各种奖项及奖学金来证明自己,以此弥补心里那道不可消逝的创伤与遗憾,后来她用实力取得了A大的研究生资格,与此同时也获得了去东京大学读研的契机,人人都以为她会果断地选择A大,就连之前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当真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时,她犹豫了。
她最终给王骁歧打去一通电话,当时他在做项目,周围的讨论声闹哄哄,他秒接,“你说,我在听。”
她没有任何铺垫,直入话题,“我对比过了,我的专业东京大学更适合深造,我打算去东京。”
音筒里有短暂的风声,它稍纵即逝,那头由鼓噪转为静寂,间隔稍许,他的声音再次传入她耳中,跟平常一样,连话都与高考分数公布那晚一尘不变。
“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但从她决定去日本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走向,并没有谁刻意提分手两个字,只是一切自然而然到了那一步。
那天,她说,“我们,就这样吧。”
他说,“好。”
依旧平静得一尘不染,不管什么时候那一声“好”永不缺席。
之后她一直在日本,他待在国内,天各一方彻底断了联系,再见面便是在逐影,他变了又好像没变,默契的是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有互道一句“好久不见”,现实的人生终究不是一部电视连续剧,他们也成为了歌中所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谓“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大抵不过如此。
枕边的手机又亮了一下,许意浓扫了一眼是广告,但还是解锁屏幕打开了微信,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董懂懂懂你】拉入了黑名单。
走你的吧。
#
当许意浓负责的“零件功能位置编码”的项目过半时,逐影内部纷纷在传一唯最近可能要撤离。
这也不是空穴来风,归根结底是前段时间逐影新的CIO上任,公司内部重新洗牌,运营上做了多方调整,大家自上而下地处在一个新的适应期里,而合作的乙方也没“幸免于难”,被当众拿来开刀,新的CIO不认可之前公司与一唯的人天合作模式,直接推翻了早先双方签订的三年期合同,单方面通知乙方:原来合同作废,从下个月开始,乙方的服务费用按固定总价的模式结算。
但新的合同采购部迟迟未定,一唯上个季度已经验收的合作款项也被一并拖着没有兑现。
逐影违约在先,又强势拖欠前期的合作款,说白了就是吃准了乙方的弱势,而为了维持合作,一唯不可能真的走法律程序,这也是目前市场上甲乙方合作中普遍存在的“不平等”关系。
“新官上任三把火,甲方爸爸就是甲方爸爸,也忒强势了吧。”
“一唯的人也是沉得住气,你看王经理平常面不改色那样,换了别人早跟上面申请派人过来交涉了吧?”
“所以说嘛,上次在H市他们往死里灌我们酒,确定不是故意借机泄愤搞我们?”
“但有一说一,王经理他们团队做事确实可以,要是真换了乙方,来一拨新的人,我们还得重新磨合。其实我们公司这次吧,干得挺不仁道,如果把一唯惹急了,真一不做二不休结束合作的话,可是损人不利己啊,这节骨眼上,空窗期找谁补?”
这天许意浓推门而入就听到组员的议论,她向来不参与公司里的大小讨论,也不允许组员私下跟其他组评头论足。
“这是茶水间还是闲话座谈会?我交代给你们的事都做好了?”她抬眼扫向他们,发现乙方工位今天空无一人,难怪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畅所欲言。
许意浓不苟言笑起来也很具有震慑力,几人赶忙散开做事,她从工位上捧起一叠资料拿去找于峥签字,再走出去时又听到左畅的声音。
“今天一唯的人都没见个影,所以这次,王经理真的会走吗?”
到了于峥办公室门口,他正背身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许意浓没有敲门打扰,而是伫立在门口安静等待。
王骁歧远远就在走廊看到她手捧资料在胸前,中规中矩站着的模样。
于峥这通电话冗长,他始终站如雕塑,渐渐感觉到腿酸后她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感到行姿清俊生风。
王骁歧最终驻足,两人在办公室前客气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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