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娴从药箱拿出笔墨纸砚,朝着老者露出一个春暖花开的微笑,用一副天真烂漫的语气:“您能画出地图吗?就是您口中的那座浮岛的地图。”
不等老者拒绝,她眉宇间一派风光霁月道:“我都忘了问老先生了,不知该如何称呼您?我们都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号呢。”
她自来熟的引导着老者说话,顺便从善如流的让老者默认了同意给她画一副地图。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拿过纸笔在上面边画边说:“你叫我吴老吧,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多活了几年罢了。”
吴老被他一转移话题,便将刚才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
二人闲聊间,吴老便将地图画好了。
容娴拿起纸看了看,不解的问:“这是何处,我怎么从未见过?”
吴老搁下笔说:“那是北赵以北之处。”
容娴了悟的点点头,将地图看了两遍之后,笑眯眯的说:“吴老以前没画过画吧,我完全看不出您画的是什么。”
吴老被噎了一下,说:“你这个小家伙,我老头子走遍北疆部洲,哪里有条河,哪里有座山都清清楚楚,给你画的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孩子气的说:“你认不出来也正常,谁让你没有走过那些路呢。”
他指着地图上的某条线说:“这便是极北之地贯穿浮岛的那条长河了,在它旁边的这个圆圈便是我当初苏醒的那个湖泊。”
他指着纸上面的一条条线条叙说着,容娴一脸认真的记着,气氛一时和谐的厉害。
远远看去就像夫子在教导学生一样。
第329章 大限
吴老说的口干舌燥时,这才反应过来,说:“我说小丫头,你不是要为我治病吗?别为了你的爱好而忘了我老人家啊。”
容娴随手将地方放在一边,那漫不经心的姿态让吴老心底刚刚升起的点点疑虑重新消散。
不过是个好奇心强的小丫头罢了,是他想多了。
而飞在北赵上空的傅羽凰眸光一闪,脑中那一副地图与地面的地势不断重合,她长剑调转了个头,直接朝着极北而去。
容娴拿起银针扎在吴老后背,以同样的方式,用银针将剩下的半滴重水带出了他体内。
听完吴老讲述的故事,她大概能猜到吴老体内的这滴重水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他昏迷过去以后,这滴重水顺着那条通道流进了河里,机缘巧合之下钻入他体内,被带了出来。
容娴不由得赞叹:这可真是福大命大啊,这么着折腾都活得好好的。
“雅儿。”冷气逼人的声音忽然在心底响起。
容娴拿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顿,神色不变的继续为吴老针灸,治愈他被重水腐蚀依旧的创伤。
她的意识却分出一部分沉入识海处,周身萦绕着淡淡剑气的帝王正站在那里,旒珠挡住了他俊美的容颜,他的神色满是手握权柄的暗沉,一言一行具是王威赫赫。
这是帝王,不是剑帝。
容娴抬眸,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剑意,她身上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虚假温柔,眉宇间多了几分杀伐果断。
她唤道:“陛下。”
帝王神色内敛,那双眼睛却仍像是两颗寒星诩诩生辉:“我大限将至。”
说着自己即将陨落的消息,帝王的语气也跟以往并无不同,依旧是冷得令人警醒。
容娴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从帝王第一次找到她时,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的让她竟隐隐有些手足无措。
她安静的看着帝王,眼底隐隐有些惋惜和遗憾,那是对这般风华人物陨落的可惜。
“新帝继位,需安定人心,我为你选了一门亲事。”帝王以陈述的语气淡淡道。
他的语速并不快,似乎随时等着面前的人反驳。
但容娴却没有半点不悦和抗拒,她不会去喜欢上谁,那么跟谁成婚都可以,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朕允你退亲的权柄。”帝王金口玉言,他对面前这位濒死之际才得来的继承人格外优待。
容娴顿了顿,深深弯下腰,语气郑重道:“诺。”
帝王微微阖目,意识抽离,一道散发着无比危险的小剑猛地从帝王意识中飞出窜进了容娴脑中。
容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切已然结束。
“这是我毕生剑道,现今传给你,作为你接手王朝的回报。”帝王语气温柔了几分,对于自己将一个小姑娘拉来扛起偌大的王朝,心中总是有几分歉意的。
容娴闭上眼睛,强大的神魂在意识中一扫而过,确定那把小剑便是剑道传承后便睁开了眼睛。
“多谢。”容娴目光诚恳道。
帝王眼底荡漾着淡淡的波澜,冷漠中无情丛生,无情中却暗含一抹柔和,隐隐也带着两分遗憾。
见不到你绽放光彩的夺目,看不到你君临天下的威严。在你孤苦无依时无法给予安慰,在你面临危机时无法给你帮助。
抱歉,让你扛起这样的责任。
“那道传承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关于当年朕遭遇伏击之事,等你修为足够了便可以查看。”他的身影渐渐透明,然后彻底消失在容娴意识中。
在帝王的身影慢慢消退以后,容王朝,乾京。
高坐九重宫阙的帝王缓缓睁开了眼睛,同一时间,皇宫上空气运云海内盘卧的千丈气运金龙也睁开了那双龙目。
容王朝所有的气运金龙顿时仰天长啸,声音里满是哀鸣嘶吼,像是在垂死挣扎,庇护着气运金龙的天柱上裂痕越来越多。
所有强者都心有所感,一个个将目光投向了容朝。
容帝,将崩。
赵王朝,应平帝猛地从帝座上站起身,皇宫上空的气运金龙眸光一闪,之前还稍显木讷的龙目顿时充满了上位者威仪与强势。
金龙在云层中翻滚着,好似在愉悦。
随后那金龙朝着东方‘昂’的一声长啸,声音如洪钟一般震耳欲聋:“容帝,你大限已至。”
容王朝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百姓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他们面带恼怒的朝着帝都的方向望去,希望陛下能将那胡乱造谣的人赶出去。
他们的陛下春秋鼎盛,还要带领他们走向更富强的路,如何能大限将至呢。
可他们的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陛下与赵王朝大战这么多年,深受重创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这么多年一直苦苦煎熬着。
尽管他们一直都告诉自己陛下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可心里却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如今,应平帝说陛下要驾崩了,难得是真的吗?
刚刚赶到青海郡的白师和三千禁军全都跪在了地上,他们死死望着帝京的方向,眼里满是悲痛。
帝都的气运金龙回头看向对面的气运金龙,声音是属于剑帝的冷冽威严:“即便朕大限已至,容朝也容不得你胡来。”
“臣等愿死战殉葬。”众臣凝聚的气运化身跪在了帝王身边,声音斩钉截铁。
他们看向赵王朝的方向神色满是狠辣戾气,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择人而噬。
“臣愿死战殉葬。”白师声音平淡的说道。
可众人依旧能感受到那椎骨而上的冷意,那可怕的血煞之气仿佛萦绕着万千将士的鲜血仇恨,让人望而生畏。
皇宫内,护军都尉岳同山率领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齐声高喊:“臣等愿死战殉葬。”
皇城外,不管修士还是百姓,全都走出屋内自发跪在了道路中央,哪怕怀里还抱着小儿,依旧高声嘶吼道:“我等愿死战殉葬。”
一座座城,一个个子民……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瞬间震天动地,如一头绝世凶兽一般,散发着血腥与狠戾,疯狂而决绝的要抱着敌人同归于尽。
天柱缓缓崩殂,但这股冲天的凶猛气势竟然护住新生的天柱缓缓生成。
应平帝恨恨地看了眼容帝,不甘的退了下去,他又不能将容国的人全都杀了。
第330章 帝崩
应平帝要的是整个容国,而不是一个空壳。
容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蛊惑了所有百姓。
如今正值容帝大限,他若真敢兵伐容朝,恐怕那些百姓真能做到死战不退,为他们的陛下殉葬。
正所谓哀兵必胜,他大赵是要晋升皇朝的,不能在这时做无谓的牺牲。
罢了,就让他们容朝再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等这股劲头过了,新帝登基了,他再一起算总账。
帝都内,文武重臣已经全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仰头看向龙椅之上剑意森森的帝王,尽皆面露哀容,眼里满是不舍。
能跪在这里的,都是与帝王君臣相得数千年以上的。
他们呕心沥血,经营大业,将自己的生命和抱负都倾注在帝王身上,再也不可分割。
可现在,承载了他们全部的帝王就要陨落了,这让他们如何都难以接受。
帝王似乎累极了,那凛冬疏星般的眸子也黯淡无光。
他轻轻开口,冰寒的声音一如曾经:“朕崩后,由皇太女雅继位。”
“诺。”众人深深叩了个响头。
“太尉第三子封镇武侯,择日与皇太女完婚。”帝王一字一顿道,“朕之旨意,以皇太女之意为准。”
“臣等领谕。”众臣匍匐在地,悲痛欲绝。
帝王却没有看他们,他紧握着剑站起身,目光似乎透过重重阻碍看向他治理的国家,看向那一个个诚心待他的百姓。
“到头来,朕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诚以待朕的子民。”帝王寒星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一张张温暖朴实的笑脸。
他试探着回应他的子民,不太熟练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因为很少笑而显得僵硬的笑容,那弧度是从容娴身上学来的,显得温暖而舒心,值得容国所有百姓珍藏。
‘轰’一声大响,天柱崩碎!
帝王终究还是闭上了那双总是散发着孤傲高洁的眸子,他站在龙椅前,即便是死亡,也不能令他折腰。
到最后,那高高在上又冰冷孤独的九重阶上,帝王唯一握在手里的是他从不离身的剑。
从受重伤开始,支撑他到如今的是容国百姓。
直到死亡,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容国百姓。
他的剑道是人道之基,他说他是剑修,那么整个容国便是他的剑。
气运金龙凄惨的哀嚎着,像是不舍,又像是悲痛。
帝王这些年所造的业力已经身犯杀劫,而今身陨,便以身应劫。
在那无尽业力的吞噬之下,竟连唯一一点真灵都即将保不住了。
真灵若消散,便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无,可以说是形神俱灭了。
这一刻,气运云海内,哀嚎不止的千丈金龙缓缓抬起龙首,那极为深沉的龙吟之中,透着满满的痛楚。
金龙哀鸣一声,摆尾横扫那漆黑阴冷的杀孽业力。
龙尾在接近那些业力时,绽放出灼灼金光。
金龙身上的气运迅速流逝,与业力相互抵消,终究在千难万难中保住帝王一点真灵不灭。
金龙一口将真灵吞下,灵动的眼里透出淡淡的悲伤,霸道的身体忽聚忽散。
它一头扎进气运云海内,翻滚咆哮之后,那消失的气运又被补上。
金龙浑身每一个鳞片都透着无边的霸气和凛冽,与那一声声悲鸣十分不相匹配,可整个容王朝的人都感受到那股撕心裂肺的悲伤。
咚……
咚……
咚……
太庙丧钟的声音传遍北疆部洲的每一寸土地。
圣人陨落,丧钟十鸣。
亚圣陨落,丧钟九鸣。
帝王陨落,丧钟七鸣。
丧钟响起,沉闷的声音以王朝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开。
所有知道的不该知道都意识到,那位风华绝代、惊才艳艳的剑中帝君,就此长眠。
整个容国,万里缟素。
寒风凛冽,大雪飘飘扬扬洒下,似乎上天也在哀默。
东晋,女帝失手摔了心爱的棋盘,罢朝三日。
北赵,正在赶路的傅羽凰落在了地上。
她遥遥望着乾京的方向,喃喃道:“我最想请喝酒的那个人,真的永远都请不到了。”
她拔出长剑,就地将天子剑舞了一遍又一遍。
一招一式,凌厉强大,绝美凄厉。
剑落,一地冷霜。
她拿起酒葫芦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忘忧忘忧,真是笑话啊。”
她甩袖而去,气劲打在长剑上,长剑顿时飞向了半空。
傅羽凰翻身站在长剑之上,如同闪电一般的朝着极北之地而去。
彬县,无数百姓痛哭哀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容大夫,你在难过吗?”吴老的声音让容娴回过神来。
意识深处的神魂消失后,所有意识重归于体。
容娴双手飞快地拔出银针,嘴角微弯道:“老先生为何这样问?”
吴老感受到体内折腾了他百年的暗伤像是被一只大手快速的抚平,干涸的经脉肺腑好似流进了生机勃勃的春水,焕然新生。
吴老十分高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顽疾尽去,一身轻松。
他像个顽童一样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说:“你的表情特别悲伤,你一定很难过。”
他指着周围哭嚎的百姓说:“他们都在哭,你没有哭,但你同样也在难过。”
“这么明显吗?”容娴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一股酸楚与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双清澈的仿佛一汪醴泉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水雾,浅浅的,好似水乡细雨下的雾纱。
“老师?”在一旁拿着扇子为病人熬药的容钰担心的看向容娴。
容娴垂下眼帘,身上黯然的气息却十分明显。
容娴动作缓慢的将银针放回药箱中,眉宇间是浑然天成的忧郁,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哀默:“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没了,任凭我医术高超,都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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