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簌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扶我一下就行,这个楼梯扶手在左边,我有点难借力。”
靳睿也没说什么,走回她身边,把手臂借给她。
男生的手臂,又承力又稳,黎簌挽着靳睿,和他一起慢慢往楼下走。
楼道并不宽敞,两人几乎紧挨着。
可能因为靳睿有太多黎簌不知道的秘密,她始终觉得他有那么一些难以接近,哪怕昨天在他家里,他并没展露出任何漠然的情绪。
可黎簌是个外向的姑娘,这么肩并肩不吭声地走在楼道里,只听着鞋底落在台阶上的声音,总觉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找了个话题:“你吃早饭了么?”
怕靳睿戴着耳机听不清,黎簌转过头,拽着他的胳膊,对着他那只一看就金贵的耳机,提高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我,早,晨,喝,了,粥,你,呢。”黎簌继续大声问。
“聚宝居。”
黎簌惊了。
昨晚她被姥爷洗脑,居然为了“靳睿是个才高中就不得不自己赚钱的小可怜”而有些失眠。
他哪里可怜?
他大早晨起来就吃聚宝居啊!
那可是聚宝居!
不过,聚宝居的门店离家属楼这边真的挺远,黎簌有些纳闷,问他早晨怎么会跑那么远吃了早饭又回来?
靳睿说聚宝居有自己的面点师,做好的汤包和糕饼会包上他们家特制的包装卖,很方便。之前他买了不少,放在冰箱里,只需要自己热一热。
“贵么?”
“还行,一包几十块。”
“有几个?”
“4个吧。”
黎簌小声嘀咕:“可太奢侈太腐败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3楼。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两个中年女人的渐近的对话声:
“你听说没,白菜涨到8毛钱一斤了。”
“幸亏我前些天囤的,5毛!”
“我也5毛买的,我妈那边更便宜,3毛5,老太太囤了不少。”
“楼下那个,让她早点买不听,赶上最贵的时候了吧。”
“要说这年轻人过日子真不行,哪会节俭,天天就知道捯饬那张脸。”
......
黎簌从小生活在家属楼,邻居间都认得,听出是住5楼的两位阿姨在说话,她扶着靳睿的胳膊,单腿跳到一旁,把原本被他们堵得没有空隙的楼梯间,让出一条过道。
两个女人从下面上来,一露脸,黎簌就礼貌地开口叫人:“张阿姨,李阿姨。”
“欸,黎簌啊,上学去?”
“对呀,上学去。”
两个女人走过黎簌和靳睿身边,往她身后的靳睿身上打量。
等她们过去,黎簌想问问靳睿,小时候的张阿姨李阿姨他是不是不记得了。
扭头看见,靳睿没什么情绪的脸,话也就没问出口。
她这边行动不便,磨蹭几秒才准备继续下楼,楼上隐约传来张阿姨刻意放小的声音:“和黎簌一起的那个,是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黎簌停下来没动。
“是,不知道怎么又搬回来了,哼越长大越没礼貌,遇见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可不是,板个棺材脸,跟谁欠他似的。”
黎簌下意识蹙眉。
觉得靳睿只是没打招呼,她们这样议论实在是过分。
小时候靳睿很受楼里的叔叔阿姨们喜欢,他长得好看,又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淘气,总是乖乖的跟在陈羽身边,见人都要问好,彬彬有礼。
那时候他没少被夸,被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
只是,靳睿这次回来,除了黎建国,逢人不认。
无论在哪里遇见谁,他永远疏离冷漠,让那些阿姨们非常不适应,也不满。
可能以为他们早就下楼了,姓李的阿姨声音稍微大了些。
她讽刺道:“忘了陈羽那事儿了?不要脸,自家司机都勾搭,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来......”
陈羽去世的消息,本就是黎簌这些天埋在心底的一块伤。
那天黎建国和她讲小羽阿姨离开前被冤枉,她已经很生气很生气了,现在突然听见有人在时隔多年的现在,乱嚼舌根,黎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的脾气其实算不上好,性子上来时,非常容易上头。
“你们胡说什么!”
黎簌这时候根本顾不上脚踝肿不肿、疼不疼,猛一转身,要去和她们理论,被靳睿一把捂住嘴,往下楼的方向带了一步。
“她们凭什唔唔唔唔......”
楼上的人早已经噤声,黎簌不愿意这么算了,挣扎着要往回冲,被靳睿捂着嘴也不消停,在他手掌下愤怒地嚷着。
最上头的时候,还咬了靳睿一口。
老实说,这一口咬得挺狠。
靳睿皱了下眉,捂着她嘴的手没松。怕她把脚踝伤折腾得更严重,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跑下楼,塞进等在楼下的出租车里。
车门关上,黎簌仍然气得胸腔起伏:“你拦着我干什么!”
靳睿没回答,只吩咐司机开车。
“问你呢,你拦着我干什么!”
黎簌气得眼眶发红,很激动,语速也快,“你根本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你要是听到......”
“我听到了。”靳睿缓缓回头,打断黎簌。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目光有些嘲讽,“我早在十年前,就听过,比这个更难听的也有。”
那时候他也像黎簌现在这样,急于为母亲辩白。
他比黎簌更加激动,喊得更大声,却没有人要听。
除了黎簌的姥爷,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他妈妈说话。
只不过,时隔十年时间,他遇到了第二个为陈羽辩白的人。
车子开过泠水河的桥面,驶入被阳光普照泛起金色的街道。
黎簌慢慢冷静下来,看着仍然戴着耳机的靳睿,试探问:“你没在听歌么?”
“按了暂停。”
“什么时候?”
“遇见你的时候。”
他听见了,张阿姨和李阿姨说的那些,他都听见了。
可靳睿没有她这么激动,只靠着座椅靠背:“别去和她们吵,这种事你没有那么专业,还往回跑,脚又不疼了?”
“可是她们说了小羽阿姨...她们凭什么这么说,她们又没看见,凭什么拿别人的名声造谣!”
黎簌气得狠了,咬牙骂了句脏话,“简直不要脸!”
家属楼开到泠城三中,也就十几分钟路程,碰上红灯多的时候,会稍微慢一些。
泠城市这座小城,永远不会堵车,司机把车子刹在红灯路口。
黎簌随刹车惯性晃了晃,等情绪彻底过去,理智些才想到,也许更难过的人,是靳睿。
她问他,你小时候就听到过么?这样的话?
“嗯。”
靳睿看她一眼,“你没听到?”
记忆里,那天明明她也在场,她难道什么都没听到?
黎簌摇头:“我这是第一次听。”
她想了想,安慰地说了一句,“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阿姨们就这样,爱嚼舌根。当年我爸妈离婚,她们也背地里说了很久呢。”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下车依然把手臂借给她,让她扶着一起回班级。
早自习和每天一样吵闹,黎簌忙着补语文作文,楚一涵和赵兴旺到班级之后,围过来和她闹了几句,也各自回座位补作业去了。
靳睿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黎簌却有些心不在焉。
作文写了一半,她偏头去看靳睿。
习题摊开在桌面上,他撑着头,笔尖随意在上面勾了出选项。
靳睿家里还有陈羽的照片,就摆在玄关的位置。
他听到那些话,一定比她更不开心吧?
黎簌从书包里翻了翻,把几张叠在一起已经折了边角的练习试卷拿出来,里面躺着的粉色塑料袋已经有些褶皱。
那是她想要欢迎靳睿时,买回来的棒棒糖。
靳睿以前所在的省城,试题比泠城这边更难一些,三中这边的练习题,他不用太废脑子,就能勾出答案。
即便在学习,注意力也没有格外集中。
他想起当年围在他家门前的每一个人。
想起那个张阿姨和李阿姨,凑在一起,讽刺地看着陈羽。
很难不怨恨。
但他妈妈说过,小睿,你要好好学习。
他就好好学习,无论做什么从不耽误成绩。
他妈妈说,小睿,你要成为正直的大人,要好好生活,要快乐。
他就把那些恨意藏起来,富养自己,假装快乐。
住院的陈羽精神恍惚,那是她难得清醒时,含泪对他的期待。
靳睿闭了闭眼,深深吸气,想要把一腔难捱的烦闷压下去,却感觉到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他的校服袖子。
靳睿没动,已经听见黎簌问他:“我早晨咬你是不是挺疼啊?破皮了么?”
“问题不大。”他说。
“这个给你。”
一支包装在玻璃纸里的五角星棒棒糖被递到靳睿眼前,蓝色的,里面还有小糖豆,一动还哗啦呼啦响。
小姑娘挺着急:“你快拿走啊,一会儿老师看见就麻烦了。”
靳睿接过来,黎簌还在说:“我可是特地去进口食品店选的,到时候好不好吃你得告诉我一声,还有,它是空心的,我还想知道里面那个糖豆,到时候会不会掉出来。”
本来以为,这是黎簌因为咬了他一下,感觉不好意思,才不得已送他的棒棒糖。
靳睿也就压着戾气,尽可能平静地和她说:“谢了。”
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黎簌在铃声里突然叫他:“靳睿。”
“嗯?”
“就......不管他们别人说什么,起码,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姥爷知道消息,都很期待你回来。”
黎簌把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了,趴在桌上,头埋进臂弯,“这个原本就是,欢迎你的棒棒糖。”
第14章 旁观 老大这可能是沦陷了
早自习之后的5分钟休息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自动归入给上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老师。
数学老师迈进教室,黎簌才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
翻开习题册也还是不太能专心,总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那么点太宽宏大量了。
靳睿刚回泠城时的那个狗态度,老实说,她是没有原谅的。
她原谅的是,这几天表现得没有那么狗的靳睿。
如果他小时候就听到过张阿姨李阿姨她们说的那种过分的话,回来之后见到她们不打招呼,那是情理之中的,没什么毛病。谁让她们嘴碎乱嚼舌根。
换做她是靳睿,她可能还会更过分。
但黎簌想了又想,她确实没做过什么事情能让靳睿记恨,甚至腊八节的前一天,她还端了一大盘姥爷炸的野菜丸子分给靳睿吃。
她对他多么好!
他回来时那个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在是不应该!
她不能给靳睿错觉,让他认为她已经不计前嫌了。
她是计前嫌的,非常计。
早晨阳光充足,黑板反光,教室前面的窗子拉着蓝色窗帘。
光线透过不算厚的布料,在墙壁上投下幽蓝光影。
黎簌趁老师不注意,翻出便签,写了一句话:
我还没原谅你呢!
写完撕下来,悄悄、悄悄挪过去,贴在靳睿桌角。
靳睿在写英语作文,感觉到动静往桌角瞥了一眼。
淡黄色的便签贴纸,上面一行秀气的小字。
她说她还没原谅他。
原谅什么?
靳睿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黎簌说的原谅,是指他刚回来时对她的态度。
回泠城时,他是真的没打算搭理黎簌的。
但这一个星期下来,靳睿自己也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也许当年他误会了什么。
有些事情,和他记忆里的并不一样。
小时候黎簌还没改名,叫张簌簌。
过年前她爸爸,从省城里给她买了件挺时髦的粉色羽绒服。
和当时其他孩子的款式不一样,羽绒服帽子上有两条长长的白色毛绒绒兔耳朵,还有配套的毛绒绒围巾。
她五官精致,尤其眼睛。
戴上帽子围好围巾,只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冷风吹一吹,眼睑泛红,真的像一只小兔子成了精。
她过来敲门时,陈羽都会笑着逗她:“这是谁家可爱的小兔子来了?”
如果不是她,穿了兔子羽绒服的女孩会是谁呢?
靳睿想这些时,目光无意识落在黎簌身上。
心里千回百转,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
这样子被黎簌误会,还以为靳睿是在挑衅,梗着脖子回给他一个更挑衅的表情。
靳睿回神,看见面前的小姑娘逆着光,扬起小巧的下颌,一脸不服不忿儿。
本来,上次靳睿明目张胆逃课时,就已经得罪了数学老师。
这阵子数学课盯他盯得特别紧,每节课都要把靳睿叫起来,答几道题。
两人这个目光互动落在数学老师眼里,数学老师当场把靳睿叫起来:“靳睿!你来说说这道题!”
黎簌作为“罪魁祸首”,被数学老师的嗓音吓了一跳。
她瞬间坐直,用余光偷偷往靳睿那边瞟。
被点名的人倒是很淡定,顺着老师的话音站起来,大大方方往那儿一站,把选项和分析都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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