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她看了眼车牌号,眼熟。
车上下来的人更眼熟。
男生身高优越,校服外面套了件宽敞蓬松的浅灰色棉服,帽兜上还有一圈毛毛。
这衣服也就他穿,给赵兴旺穿,那得像熊似的。
黎簌撇嘴,不愿意承认,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靳睿确实在外形上比较出众。
脑子里闪出一个词儿,人模狗样。
出租车是从另一个方向开过来的,说明靳睿也没有等她,一早就先出去了。
和靳睿对上视线,黎簌“哼”一声,先他半步迈进校园。
“黎簌。”
听不见,我聋了!
她脚踝还是不太舒服,走不快。
余光瞥见身后身后的人,拎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子,两只手插在棉服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斜后方。
走几步,这人就叫她一声,“黎簌。”
黎簌装聋做哑,一路走到班级门口。
生活委员还没来,教师们紧闭着,走廊也静悄悄。
黎簌靠在门边等,靳睿也站在一旁,没说话。
“靳睿?黎簌?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两人回头,看见班主任老高满面春风地从外面进来。
老高摘掉帽子和围巾,走过来拍了拍靳睿的肩膀:“考得不错,和你在以前学校的成绩相比,怎么样,算是进步还是退步?这个成绩你自己满意不满意?”
靳睿说:“还好。”
老高一边说话一边拿出班级钥匙,打开门。
老师夸赞叮嘱成绩好的学生,又没她什么事儿,黎簌钻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隐约能听见老高笑着和靳睿讨论是否适应的话题。
可能是转校生成绩好让老高高兴,他拉着人在走廊说了好久。
黎簌瞥一眼教室前门,偷偷拿出手机给楚一涵发信息,想让自己的好姐妹给自己带一份早餐。
看来聚宝居那么昂贵的菜肴,也只能缓解一顿温饱,现在她快要饿死了,前胸贴后腔。
信息没等发出去,课桌旁多了一道身影,黎簌下意识把手机往书桌堂里一推,抬眼,发现站在旁边的人不是老师,是靳睿。
靳睿迎着阳光,眸子里像住着一对棕色琥珀,透亮。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伸长胳膊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子放在她桌上。
袋子里似乎有些食物的香气,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黎簌不解:“干什么?”
面前的男生扬扬下颌:“打开看看?”
“不看,拿走。”
黎簌把纸袋放到靳睿座椅上,拧巴地想,买个早餐贿赂她,她就能原谅么?
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说小羽阿姨不好的人啊!
被她顶了几句,靳睿也没脾气。
把纸袋拎起来,自己坐下,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重新放在她桌上——
城西干肠馅大包子、城南杨记家的豆腐脑、中心区买甜品店新出新出的鳕鱼三明治和泡芙。
黎簌有点懵。
愣了一会儿,转头怒视靳睿:“你偷听我和姥爷说话?”
“在外面抽烟,不小心听到的。”
靳睿动作没停,又拿出几联娃哈哈,都放在她桌子上,拆开吸管,挨个插上,“都给你喝,我一个都不喝。”
“我喝不完!”
“一天呢,敞开喝。”
靳睿笑了笑,下一刻却严肃认错,“当年认错人是我不对,搬走没和你打招呼是我不对,回来态度冷淡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男生整个人坐在阳光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色认真。
他喉结处还有她揪出来的红痧未褪去,唇红肤白。
说完这段严肃的,他轻笑一声,停顿下来,似乎想了想才想起要说什么。
然后黎簌就听见她昨天臆想的那段台词,真的被他说出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黎簌,考虑考虑跟我和好么?”
第19章 雨天 哄我呢?
小时候他们也闹过别扭, 具体是些什么原因,黎簌忘了。
那时候她家里人太多,总没有个安静时候。爸爸妈妈姥爷, 有时候还有爸爸的朋友和姥爷的朋友过来。
不能出去玩时, 黎簌总在靳睿家里。
陈羽煮一壶冰糖橘皮水,满室柑甜清香,两个小朋友有了不愉快, 谁也不理谁, 各自坐在沙发一头玩着手里的玩具。
偶尔偷瞄对方,也要在对方发现之前撇开视线。
陈羽切了水果, 从厨房出来, 站在茶几面前,看着两个气鼓鼓的小萝卜丁, 佯做为难:“又是谁惹谁生气啦?要不这样,你们两个‘一刀两断’吧,以后再也不要理对方啦,就不用生气了。”
那时候有个幼稚的闹别扭方法——
要把两只手指尖相对, 手心朝向自己,手背冲着外面,像两扇门一样举起来。对方用手做刀, 把这扇“门”切开,就算是一刀两断了, 谁也甭理谁。
小靳睿抿着唇,小黎簌也不开心。
两个孩子受不了激将,干脆一个举起手,一个要去切。但到了关键时刻,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 没有真正地“一刀两断”。
互相望望,又笑成一团。
陈羽适时插话:“吃苹果吧,切好了的,不快点吃会变成棕色哦。”
她是很可爱的家长,把苹果削皮,横着切开,告诉他们,苹果里住着星星。
两个孩子哪还有空记得那点小别扭,头挨头,凑在一起惊呼,“哇,真的有星星啊!”
他们之间的和好,从来没有过太久的僵持。
最多十分钟,又能重新融洽起来。
所以靳睿问她,“黎簌,考虑考虑跟我和好么”的时候,黎簌已经在心里原谅他了。
班级里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时间还早,进来的要么在补作业,要么在补觉,没人留意黎簌这边堆了满桌吃的。
五排娃哈哈钙奶上面都插着吸管,好像她这儿是开小卖部的。
黎簌心大,计较时是真计较,计较完就算了。
这事儿翻篇,以后再不提了。
但她脸皮儿薄,也有那么一点要面子。
原谅了没好意思直说,依然绷着脸,本来想强硬地答他一句“那行,我考虑考虑吧”。
可惜这个逼没装成。
她太饿了,隆庆祥家的干肠馅包子和杨记家的豆腐脑香味扑鼻,她那句话没等理直气壮说出来,肚子先叫了一声,“呼噜。”
靳睿笑了:“饿成这样?行,原不原谅的再说,先吃。”
黎簌恼羞成怒,去打他,但靳睿轻轻托住她胳膊:“再不吃凉了。”
“谁说我要吃了。”
“那给赵兴旺和楚一涵留着。”
“靳睿!你还道不道歉了?”
“欸,道歉道歉,您请吃?”
隆庆祥家包子是好吃,杨记家的豆腐脑也确实好喝,楚一涵和赵兴旺来了之后,也凑过来蹭吃蹭喝,甚至有班里其他同学,闻着味过来,分走了一些泡芙。
闹腾一早晨,黎簌肚子填饱,气也顺了。
就是娃哈哈太多,五排,加起来20瓶。这人居然能都给她戳上吸管,不喝都不行。
最开始黎簌还能捧着一排连着喝。
过了两节课,她感觉自己喝得去厕所都频繁了,越来越喝不下去。
课间操厕所人多,黎簌回来,上课铃也响了,她往回跑。
靠过道的座位坐着靳睿,没看见她回来,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黎簌没等他起身,就想着急坐回去,187的个头真不是白长的,腿太长,她和他腿绊在一起,一下跨坐在靳睿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青草香入鼻。
靳睿可能想说什么,突然偏头,咳嗽起来。
黎簌瞬间起身,纳闷一句:“感冒还没好么?”
靳睿偏着头,没看她,咳着摆了摆手。
坐回自己座位时,她忽然想起靳睿腰上还有伤:“你那个伤,还好吧?”
咳完,靳睿心不在焉似的答了一句:“问题不大。”
课桌上还摆着娃哈哈,黎簌转转眼睛,正好把这个送出去。
她没说自己喝不下,装得挺关心的:“这个你喝吧,补补,AD钙奶么,伤口好得快。”
“别。”
靳睿放下笔,看向她,眼睛里噙着淡淡调侃:“不说买一排我一个都不许喝全得给你么,不然不原谅我。”
“你会不会数数,我说的是一排,你这明明是五排!你给我一天喝20瓶奶我看看?!”
“上课了!谁再说话给我出去站着!”
讲台上一声怒吼,黎簌吓得一激灵,缩着脖子翻开试卷。
成绩出来之后,闹心的不止是学生,老师们也很闹心。
脾气好的老高和英语老师都在课上发了火,说他们没认真听课。
“这些题都反复讲反复讲,还有人错,谁错了给我站起来!”
“这古诗考了八百遍了,谁还扣分了?给我站起来!”
“这句话天天讲天天讲,嘴皮子我都磨破了还有人翻译错,站起来!”
......
被这样轰炸了一天,暮色沉沉时,学生们终于迎来了十一小长假。
黎建国早给黎簌发了信息,叫她约朋友们去家里吃饭,给他们贴贴秋膘。
黎簌他们三个便蹭着靳睿的月包出租车,一起回去。
黎簌脚好了,下车后和楚一涵他们蹦蹦哒哒地进了楼道,走在前面。靳睿处理着朋友发过来的信息,跟在他们身后,边上楼边看曹杰发来的报表。
走到六楼,黎建国早就敞开了家门,室内飘散出来不知道炖了什么的香气。
楚一涵和赵兴旺在门口和黎姥爷问好。
赵兴旺转头,看了一眼走过到黎簌家门口没打算停留的靳睿,纳闷:“睿总,干啥去啊,一起吃饭啊,你不来么?”
黎簌也停下,扭头去看他。
她想得简单,觉得他们属于一个小团体,就像赵兴旺和楚一涵整天和她凑在一块儿一样。
靳睿现在又和她没什么矛盾了,肯定也是要和他们一起的。
他为什么不来?
应该来的呀,自己回家多没意思!
靳睿把注意力从报表里分散出来,抬头,就看见三个人都站定在黎簌家门口,巴巴看着他。
正是晚饭时间,各家各户传来炒菜切菜的声音。
其他楼层的公共过廊上有人凑在一起聊天,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八卦。
这种老式的、毫无隐私的嘈杂热闹,靳睿从小就熟悉。
他回来,却并不想要融入进去。
他太想念陈羽,想念他的母亲生活在这座北方贫瘠的小城时,那张温柔明艳的笑颜。
家属楼里循规蹈矩经年不改的热闹,令他忿戾。
可是眼下,一扇“热闹”冲他敞开门。
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他不去,就背叛了组织。
尤其黎簌,已经拎着双男士拖鞋放在门口。
她似乎一脸笃定地认为,他就应该和他们一起。
靳睿收了手机,靠在过廊栏杆上:“不敢来啊。”
他冲着黎簌扬了扬下颌,“还没说原谅我呢。”
黎建国在厨房里探头出来:“孩子们,准备开饭啦,别傻站着,都进来帮姥爷端端东西!”
赵兴旺和楚一涵马上换了鞋进去,帮忙端菜盛饭。
黎簌也是在这个空档,过去拉了靳睿的胳膊往里走,小声威胁:“少装蒜,我原没原谅你你心里没数啊?快点进来干活,别想让我伺候你......”
黎建国切了头天做好的水晶猪手,炒米饭里放了香肠,他还做了溜肉段和拿手的孜然肉片,以及,热乎乎的丸子汤。
赵兴旺咽咽口水:“哇塞,全是肉啊。”
老人家乐乐呵呵地说:“对啊,就全是肉!学习累脑子,不吃肉怎么能补得回来,再说你们都长身体,多吃点,长个大高个儿。”
黎簌看了靳睿一眼,他端拿了筷子从厨房走出来。
客厅墙壁上有一层柜子,正经过厨房门上方,门框开得低,他低了低头,才没磕到。
小姑娘撇嘴:“靳睿肯定是不用长了。”
席间热闹,黎簌热络地给大家介绍炒米饭里的新鲜食材,说是妈妈寄回来的藜麦,和她一个姓。
“哈哈阿姨好可爱啊!”
“对吧,我也觉得我妈超级可爱。”
某个瞬间,黎建国不安地看了靳睿一眼。
黎簌他们边吃边闹,吃饭磨磨蹭蹭,还坐在饭桌上看综艺,被逗得哈哈大笑。
黎建国没让靳睿回去,把他留下聊天。
老人很担心地问,听说你现在自己赚钱,家里那边,一点钱都不给了吗?
“给。”
黎建国刚松一口气,就听见身旁的少年开口:“但我用不着,都在卡里扔着,没动过。”
老人愣了一会儿,拍了拍靳睿的肩膀,叹息着说起往昔。
说他们小时候穷得根本没有学可以上,饭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还要怕打仗怕饥荒,夏天被虱虫咬得体无完肤,冬天被冻得满身生疮。
几岁的孩子就要出去想办法赚钱,到了十几岁更是要扛起整个家庭,那都是逼出来。
“现在的孩子们啊,吃得饱穿得暖,和那时候比呀实在是无忧无虑得很。楼里住着的大小伙子,二十多岁了,工作都没有,还在家里吃香喝辣说什么备考公务员呢。”
顿了顿,老人眼里有不忍,“小睿,这么早就要独立,你也辛苦了。有什么困难,就和姥爷说啊,千万别自己挺着,知道么?”
靳睿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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