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样的反应就已经足以说明些什么了。
“知道对方的能力是什么吗?”乱步问道,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块薯片。
“……不。”织田作之助在略一迟疑后,回答了他的问题,“目前还不知道,我没有和对方的首领交手过,只听情报说似乎是个厉害的异能者。”
乱步两口咬碎了薯片,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对织田反问道:“但是你已经知道问题很棘手了不是吗?”
织田作之助没有否认,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就是因此,我才打算来委托侦探社保护那几个孩子。”
乱步停下了吃薯片的动作,拿着手里的半袋薯片,盯着织田作之助,目光深深地凝视了他半晌,长久的沉默无言,没有开口说话,连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分钟里停止了流动,直到一分钟后,他才再次张开了口。
“你真的觉得这次事件的‘问题’,在于这个犯罪组织吗?”
乱步用碎裂的玻璃一样冷静而透彻的语气,尖锐地说道。
织田作之助的脸上露出了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没能理解乱步所说“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一起事件细细碎碎地掰扯开,然后向警察、委托人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这也是乱步日常工作的一环,虽然很麻烦,但他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总是一边说着“你是笨蛋吗”、“给你生锈了的大脑上点油吧”这样不客气的话,然后把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对方说清楚。
然而此时,乱步却是一反常态地用上了耐心的语气,和织田作之助解释了起来。
“你的身份只是黑手党的最底层的成员吧,虽然对方组织的情报还不清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组织显然很不好对付,即使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也颇感头疼。”
乱步这么说道,织田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连“首领也颇感头疼”这一点的,就又听见他往下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这样一个底层的成员,却会被任命为前锋呢?”
——确实,正如他所说。
织田作之助在心里这样想到。
最开始首领只是委派他进行“寻找安吾”的任务,但显然首领也清楚事情不只是找一个失踪的成员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赋予他“就算是干部也可以驱使”的【银之手谕】了。
在得到这张手谕、离开首领办公室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的心底就察觉了某种难以言明的模糊异样感。
只是他并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沉默着,像是一座石像般静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乱步,但目光却又仿佛毫无焦点,顺着乱步的话陷入了思考。
“我调查过你。”乱步语速平缓地说道,和他平日里那喋喋不休的语速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织田作之助,港口黑手党的底层成员,曾经是个令许多人胆战心惊的杀手,有着某种类似于【预知】的异能,枪法超凡,面对任务目标无一失手,即使是社长也很难成功制止你杀掉你想杀的人。”
“——但是从某个时间点起,你就不再杀人了。”
“你变成了一个‘不杀人的黑手党’。”
话语在这里停滞了几秒,连带着让人的呼吸也一并停滞,再开口时,乱步的话锋却是倏地一转:“在黑手党,一个能够杀人但却不杀人的黑手党,可不仅是‘不被需要’那么简单的。”
“对于森医生……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森首领’了吧。对于他而言,对于一个组织的首领而言,你就像是一个【病毒】,在奉行暴力和血腥原则的黑手党里,破坏了所有人都一致遵守的‘缄默的规定’。”
“比起让【病毒】腐蚀自己,还是将【病毒】拿去对付敌人比较好——想必那个男人是这么想的吧。一石二鸟,或许还有别的某些暂且不清楚的利益,在你接下这份任命的时候,你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再回来了。”
他用直白的话语戳破了那迷雾般朦胧的表象,展露出了被掩饰起来的最真实的真相,宛如屠夫站在砧板前将羊羔血淋淋地剥皮抽骨。
与其说是“暗示”,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直言了,织田作之助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得出来乱步的言中之意。
他并不怀疑乱步的话,即使他并没有和森首领正面打过什么交道,但作为黑手党的底层成员,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出那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利益至上,以港口黑手党整体的发展为第一利益。
没用的成员就是组织的冗余垃圾,需要被清理,这样才能让组织更加高效长久地运转下去。
而像是他这样的人,说是“组织的病毒”似乎也完全不为过。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比起单纯的“没有能力”,“有能力却任性地不使用”,那才是更加挑衅组织规则的一种行为。
乱步说完了他要说的话,长时间的沉默笼罩在他们的周身,像是一团沉重潮湿的白雾。
织田作之助终于开口了,一双茶褐色的眼眸像是没有生命的玻璃珠一样,目光沉寂地注视着乱步,口中说出的依然是那样平板木讷、听不出感情的嗓音。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忠告。”织田作之助说道,“接下来我会谨慎行事的。”
“啊,是吗。”乱步对他反应没有什么表示,姿态一下子就又变得懒洋洋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该给的忠告反正他都给过了,他人要做出什么选择,那不是他会再去干涉的事情。
“关于委托的事情……”织田作之助又说道了他来侦探社的目的。
乱步了然地打断了他话,说道:“那个简单——反正都已经有五个小孩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吧。”
织田:“……?”
乱步没向他解释,只是扭头对边上的国木田说道:“带他去填委托书吧。”
国木田下意识地应声,但很快就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所以这份委托是交给……?”
“果戈里现在应该在高丘公园吧,让他去。”乱步说道。
“果戈里……?!”国木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乱步的话,“但他还只——”
“那个小鬼已经十二岁了,而且只是必要的时候带着几个小孩逃走就行,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很简单……倒不如说比起你或者与谢野小姐,他反而更适合去干这件事。”乱步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换做是你或者与谢野小姐的话,如果面对数名、甚至是十数名犯罪分子,你们能毫发无伤地带着五个还没十岁的小孩逃出来吗?”
——答案必然是“几乎不可能”。
国木田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但是果戈里的空间操作异能,却完全可以在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带着几个孩子逃走,激进一些的话说不定还能把敌人全部拿下。
但是果戈里才十二岁。
即使他在来到侦探社之前,疑似被绑架进行了几年的人体异能实验,有着一段极为复杂的经历,平常也偶尔会表现得不像是个小孩,但这些都不能掩盖这个客观事实,那就是果戈里还只是被称作是“少年”都勉强的稚嫩年纪。
就算是他或者是乱步,也是在十四岁左右才开始参与这些危险的工作的。
乱步连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出国木田心里在想什么,他没有告诉国木田“与谢野十一岁时就被森鸥外拖进了惨烈的战场”,毕竟那确实是恶劣至极的行为,他只是对国木田说道:
“别把那个小鬼当做是普通的小孩子看待,国木田。”
“漫无目的地在横滨的四处闲逛的日子已经足够多了,他现在需要的,是去感受更多的、不同的生活。”
国木田并不能完全理解乱步的话,但也模糊地感觉到了一点乱步的意思,他不再表示疑虑,带着织田作之助去填委托单了。
奈奈子趴在办公桌上,手里拿着半截铅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谈话。
他们谈话的声音太大了,虽然说物理题和他们的谈话一样让人难以理解,但奈奈子还是选择了在写题的中途摸鱼,听着他们说一些奇怪的话。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日语已经完全足够应付日常沟通了,但是每次他们聊工作上的事情,奈奈子都听得半懂不懂的。
乱步刚才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犯罪组织”、“病毒”、“一石二鸟”之类的,还有“异能者”——这个词语奈奈子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是社员谈论工作的时候偶尔会提到,好像是某种类似于“打手”的职业——奈奈子没能完全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只大概理解了好像是织田叔叔得罪了什么黑社会团伙,所以想要委托侦探社给他家的小孩当保镖。
她知道织田作之助好像是哪个本地黑帮的成员,但是她对于日本黑道的了解还仅限于“山口组”、“是合法组织”、“听说万圣节会给小孩子发糖”这种道听途说的层面,感觉就像是“家族企业”一样的东西。
国木田带着织田作去里间的办公室了,乱步继续吃起了薯片,转头就看见奈奈子呆头呆脑地看着他这边,显然是刚才又在听他们说话了。
乱步并不是很在意,对横滨的非法组织势力情况并不清楚,奈奈子就算听了他们讲话,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奈奈子,快去写作业。”乱步对她说道。
奈奈子一动不动地趴在一堆草稿纸上,手里抓着铅笔,耷拉着眼皮,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回答乱步:“不想写作业……肚子饿,想吃东西。”
写了一个多小时的物理题了,她不想写了,脑力活动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唔?”乱步咬着薯片问她,“想吃什么?”
“……泡面。”奈奈子张开嘴巴,干巴巴地蹦出了一个回答。
“不行,别学花袋天天吃杯面。”乱步严肃地拒绝了她,“总是吃杯面会缺乏营养然后长不高的!”
奈奈子“噢”了一声,趴着不说话了,安静了一会儿,又突然说道:“早上,花袋哥哥在茶水间,吃泡面。”
“嗯嗯。”乱步敷衍地应了几声。
“芝士鱼翅汤杯面。”
“嗯嗯……”
“闻起来,好像很好吃。”
“嗯……”
“爸爸。”
“嗯?”
“我也想吃。”
“……”
也没吃过这个新口味杯面的乱步心动了。偶尔吃泡面还是不会有害身体健康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然后站了起来。
“走,我们去茶水间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森鸥外借mimic处理掉织田作这一点是【个人猜测】。
根据黑时原文,太宰叛逃是森鸥外预计的“损失”,几个孩子的藏身地点是森鸥外故意泄露给mimic。相比起“如何杀死纪德”,个人感觉森鸥外的行动一直都有着“如何同时杀死纪德和织田作”的倾向。
也即森鸥外得到的利益一共有:消灭mimic;得到异能营业许可证;解决织田作这个可能影响黑手党“风气”的存在;让他忌惮的太宰主动叛逃黑手党。
其实是一石四鸟,以上全属于【个人推测】
——
理性讨论,请勿吵架或骂角色
——
奈奈子基本听得懂日语,只是对于乱步的一些话不理解意思
织田作是黑手党→理解(但她觉得黑手党和现实里的日本合法普通黑帮差不多)
委托侦探社保护小孩→理解
乱步“病毒”的比喻和森鸥外一石二鸟→不认识森鸥外,不清楚港口黑手党这个组织,不知道织田作所处的境地和正在发生的mimic事件,所以听不懂。
理解文字不等于理解含义,打个比方就是太宰和乱步的那段经典对话:
“山?”——“不,是海。”
这两句话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内在含义不理解。
如果想要感受一下这种感觉的话,百度《破产法》,随便拉到中间的某个法条念一遍,每个字都会念,但念完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说了个啥”,这就是奈奈子在毫无背景了解的情况下听乱步说话的感觉。
第95章
晚上六点。
奈奈子坐在饭桌边,往嘴巴里扒拉着米饭,黑黝黝的圆眼睛在桌边慢慢地看过了一圈,感觉有点不对劲。
今天是星期一,晚饭是在侦探社里吃的,大家都围坐在长方形的饭桌边,吃着各自的晚饭。
饭桌最前面的位置上坐着身形笔直如刀锋的社长,正有条不紊地吃着和式的饭菜;在社长的右侧,是慢条斯理拣着荞麦冷面的与谢野,以及一丝不苟地挑着秋刀鱼鱼刺的国木田;长桌的末端,花袋一边咬着饭团一边啪嗒啪嗒地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而在社长的左侧,则是正在吃猪排盖饭的奈奈子和乱步。
奈奈子咀嚼着嘴巴里的饭粒,然后吞进了肚子里,才扭头去问坐在她身边的乱步:“爸爸。”
“什么?”正在专心致志地把蔬菜沙拉里的洋葱挑出去,乱步随意地应了她一声。
“果果里哪里去了?”奈奈子问道。
她放学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果戈里了,但是果戈里经常溜出去玩,所以奈奈子也没有在意,自己去做作业了,但是现在都已经开始吃晚饭了,果戈里还没有回来,饭桌上也没有果戈里的那份晚饭,奈奈子觉得有点奇怪。
乱步语气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果戈里去织田家住几天,这几天不在侦探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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