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刚刚起身,还没迈出脚步,便看到了惊悚至极的一幕。
在自己的左侧方,距离不到三米的地方,几个男人正拿着一个碎裂的瓷器碎片在一个孩子的身上使劲的切割着。
林瑶清楚的看见那些男人把割下来的肉直接放进嘴里,胡乱咀嚼两下便咽下去,他们嘴边的红色血液和喉咙间的吞咽声令人发怵。
最可怕的是那个孩子还没有死,他的胸膛微弱起伏着,手指机械的颤动,他的五官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狰狞,眼神毫无焦点,看得出正在死亡的边缘昏迷着。
但那些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孩子可怕的面容,他们每次一张口,林瑶都能看到那沾满鲜血的两排牙齿,上面甚至还挂着些大块的肉末残渣。
林瑶脸色苍白,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发出声音,这生吃活人的情景让她打心底里感到不寒而栗。
尽管已经缩回了头,耳边仍然清晰的传来男人们咀嚼人肉的声音,林瑶再也忍不住,趴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胃里没有东西可吐的痛苦与这种骇人的景象交织折磨着林瑶,她干呕了几下便艰难的爬了起来,扶着稻草堆,眼眶也渐渐浮上了泪水,这一刻,有关尉迟傲天的记忆就像是她脑海中的一道温暖的光。
或许是林瑶的动静太大,那几个吃人的男人朝着她的方向指了指,其中一人抬起脚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毫无掩饰的沉沉的脚步声让林瑶立马就察觉到了异样,她连忙掀开稻草看了看,发现有个满脸血迹的男人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林瑶一时害怕,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而这个后退的动作,使她挺起的肚子一览无遗的落在了这群男人的眼中。
第92章 满目疮痍的容颜 茫茫沙海却哪还有心爱……
林瑶清楚的看见了男人们一闪而过的贪婪, 她脸上充满警惕,双手下意识的护在肚子上,做出防备的姿态来。
“怀孕的?”
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眯着眼睛打量着林瑶, 他的视线最终放在林瑶挺起的肚子上, 嘴角勾起, 喃喃道:“若是把这肚子剖开, 里面的东西想必会很美味。”似乎为了配合这句话, 他在说完后舔了舔嘴角。
林瑶清楚的听见了男人的话, 浑身一个激灵, 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她听见了身后有嘈杂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不敢过多的耽搁,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直到察觉身后再没有人追来,林瑶才扶着一旁的墙壁喘着粗气。
虽然远离了那几个吃人肉的疯子, 可她也深知这种情况在这里应该不是少数,心里一直像被人紧紧揪着。
压抑。
当生存, 已经是一个需要相食同类才能拥有的权利时, 人便不再是人。
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林瑶头一次如此切身感受到了即将汹涌而来的, 在没有了尉迟傲天以后的无助和危险。
……
沿着官道继续向前走,一路往西, 周围的景色和建筑已经渐渐有了一座城池繁华的样子。
当然,街上的难民还是很多,但比起城外的情况要好多了。为了不让自己再次成为他们的目标, 林瑶一直都低着头,混在人群中。
一直不知走到了哪里,在街巷转角处, 她看见了记忆深处熟悉的一幕。
酒楼前摆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硕大的三个字——出租房,字下方还画着一个指向右的箭头和一个沙雕熊猫头。
难不成碰上了一同穿越过来的老乡?林瑶瞳孔微微一缩,提脚走了进去。
全国在闹饥荒,但这酒楼的生意却不差,想必是酒楼老板颇有头脑的成果,把空余的房子出租给别人,这些租客自然也就经常到距离最近的这间酒楼用餐了。
西兴是个土地贫瘠的穷国,在座众人皆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但与外面的难民比起来,这是天与地的差别。
这时店小二走来,见到这个乞丐样子的女人,脸上虽也有嫌弃,却并没有把客往外轰。
他打量着林瑶:“夫人不像来吃饭的,是想问出租的事情吧?”随即也不等林瑶回答,指了指酒楼对面的一排民房,“就是那儿,我们老板说了,这些房子都可以出租,只要你能拿的出银钱。”
林瑶没去在乎小二口中怀疑的语气,她静静的看了那排民房许久,询问道:“小兄弟,这些房子以什么价钱出租?”
那小二见这女人确实想租,将有关租房的信息都详细说了一通,问清楚价钱后,林瑶出了酒楼去找当铺。
从酒楼出来右拐,眼前又是一排歪歪扭扭的出租房。
这些出租房都是平房,一间一间几乎不留缝隙的挤在一起,房外有居住者挂晒的衣物,还有养的花花草草与不知是当宠物养的还是待宰的小活物,整个一排房屋像极了挂着脏物的鱼鳞。
林瑶顺着这一排房屋望去,只见尽头的对面有一家极显眼的当铺,豪华的装潢和附近房屋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当铺周围挤满了难民,走近才看清他们围着的不是当铺,而是当铺旁的施粥棚,棚中正有一男子在给难民施粥,有些租户虽不是难民,但也拿着碗排队想占点便宜。
难民太多,形成一堵巨大的人墙,林瑶无法进当铺的门,只能在人群边缘稍作等待。
期间,出于对施粥人身份的好奇,她拉住一个路过的百姓询问,那人摆手道:“还能是谁,那是我们西兴的王子,叫兰逵启,城里很多难民是外地流落至此,殿下的军队在这座边城驻扎,他不光没有把这些人驱赶出境,还经常亲自在难民聚集的地方施粥,这里的难民都管他叫大善人,活神仙哩!”
听闻这些,林瑶心生敬佩,又多端详了那兰逵启一会。只见他身穿一件用白狐狸皮制成的裘袍,上身露出了一大半的胸膛,古铜色肌肤与在衣物包裹下更显结实的肌肉结合,看起来充满了力量感,连丛生的胸前毛发都裸露在外。
狂风怒吼,眼前满目疮痍的西兴使他浓眉微皱,那双锋锐的眸子却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芒,在那红褐色的薄唇之上,是他如鹰隼般的鼻梁。
此时,兰逵启正微微低头舀粥,鬓边有几缕被风吹散的长发经由那外形坚毅的下巴,最终垂落在他半赤/裸的胸膛上,此情此景引起人群中一阵小骚动,多是女性的低呼声。
林瑶笑而不语,又往四周一看,发现路上甚至有不少寻常女子一直在附近故意徘徊驻足,此时正绯红着脸颊,和女伴们一边拿眼偷瞄兰逵启,一边捂着嘴窃窃私语,偶尔偷笑一会儿。
更为夸张的是,还有不少女性难民,或许是因为本身饿的没有力气,仅仅是看到兰逵启这一个动作,连手中的碗都端不住了,有的好一些,还能用另一只手稳稳饭碗,有的看痴了,碗直接掉到了地上,一时间叮叮当当的落地声响了好几下。
而兰逵启也是眼疾手快,接住了身旁一名女子已经脱手的碗,动作熟练的盛好了粥,又拿起两个馒头,一并给了她,道:“要拿稳,摔了就没法吃饭了。”
他的声音稳重而有磁性,语气平静中还有些温柔。
那名女难民倒吸一口冷气,打了个颤才接过食物,又在王子身边呆呆站了一会,才同伙伴一起往人群外走去。
路过林瑶身边时,林瑶看见她眯着眼,如同暴食过一顿般,餍足的拉着伙伴道:“天呐,你这辈子有见过这么英俊的人吗?他对我这么一笑,那一瞬间我感觉流落街头都变得幸福起来了……”
林瑶听到这话,忍不住失笑,见那女人往这边看过来,又赶紧扭过头憋住笑意,心想:总算明白古人说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了,看来这王子施粥倒是比别人施粥事半功倍,怕是冲饥民笑一笑就顶得上十只烧鸡,能省不少粮食。
突然,从队伍后排冲出一个浑身发臭的男人,十几只虱子在他板结打绺的头发上肆虐。
他看起来已经饿极了,神智不清的叫嚷着,拿着碗撞倒前面的人,一路冲到兰逵启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拽住兰逵启的衣摆,白袍被他拽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排黑手印。
兰逵启身边的两个卫兵见状,立刻大喊警告,并举起马刀砍向那难民,但兰逵启却摆手制住了卫兵,拿起筐中两个馒头,蹲下将手中刚舀好的粥和馒头一并递给了跪在脚下的人。
那难民几乎是抢过食物,又喊了两句,一溜烟儿便跑走了。
兰逵启回身对那两名卫兵道:“我不要紧,他们才是真正身处险境的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礼仪规矩在人命面前并不重要。”
一旁的一个脑满肠肥、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见状,赶忙接着话道:“啊!殿下您真是体恤民生,我西兴有福啊!我等也该学习殿下,多买粮,多做慈善多救人才是啊!”
听了兰逵启这几句话,林瑶心中涌起一股暖意,逃亡的这段日子里,她从不曾遇到过如此真心对待难民的人,更何况是皇族。
数年后回想起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座人间地狱一样的西兴城,兰逵启的良知犹如漫漫黑夜中的一盏灯,驱开了她心中的绝望。
又等了一阵子,施粥结束,难民们散去,林瑶扶着肚子走向当铺。
刚至门边,她定睛往里一望:里面的这位老板,可不就是之前站在王子身后的那富商吗?可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满脸都流露着对金钱的迷恋和贪婪。
这活脱脱像换了个人似的样子,让林瑶顿时明白了这刚才还喊着要做好事的老板,就是个自私的马屁精而已。
林瑶下意识想离开,但附近就这一家当铺了,无奈之下,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
林瑶前脚刚踏进门,只见当铺老板立刻捏住鼻子,小眼睛瞥向她,胖脸挤成一团,一脸嫌弃:“我这里不做慈善,别来这里乞讨!赶紧走!”说完低头继续拨算盘,还嘟哝着就是这样的难民才把城里搞得乌烟瘴气的。
林瑶忍气吞声,道:“老板,我不是来讨饭的,是来当东西的。”
老板嗤笑一声:“你要当什么,乞讨用的碗吗?”
林瑶走到柜台前,开始一件件卸下身上的首饰,脏乱的头发间那对金镶羊脂玉耳环,衣领下的做工细致的项链,藏在衣袖中的宝石手链与玉扳指,曾镶嵌在指甲上的水晶与珍珠……
最终,除了尉迟傲天送的黄金镯子和小木马,她只留下了代表天命祭司身份的玉牌,其余身外物全部摆在了当铺的桌面上。
她每掏出一件,老板的表情就多一分惊讶,最后完全从一开始的戏谑与不屑转变为了惊喜与迷惑。
“老板,这些东西,全卖了。”林瑶淡然道。
老板仔细的拿起每一件首饰观察,而后又把林瑶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个遍,挠了挠头,小眼睛闪出一道精光,最后他打着算盘给出了林瑶一个总数。
“什么?”林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板,别跟我说你不识货,这些东西的价钱可远远不止你给的这个数,您这个价钱连其中一只耳环都买不下!”
老板又是一声嗤笑:“我看你穿的这衣服虽破,但是做工和用料都是顶尖的,皮肤虽然脏了,但照样能看出细嫩的很,你明显就是哪家老爷的小妾,至于在这里跟我一穷人装穷吗?”
林瑶心中升起怒火,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求情道:“老板,我是从天澈一路逃难来的,身边的亲人已经不在了,身上的银钱也已经用光,不然也不至于卖掉这些我最喜欢的首饰,况且我就快要生孩子了,要租住对面的民房,急用钱,您看看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些?”
老板眼珠一转,撇着嘴道:“你生孩子关我什么事?要不是我慈悲心肠看你这么可怜,才不会答应收你的东西,你这些玩意儿啊顶多也就是个中等成色,我一天能见到几百个,给你这个价钱,比给别人的都要高了!”
“你——”林瑶气的想破口大骂:宫里的东西你也敢信口开河说什么中等成色!
“哎呀,外面下雨了。”老板打断她的话,看向外面。
没错,不知何时起,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且有逐渐转大的趋势,而且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已经快入夜了。
“你到底卖不卖,不卖了就赶紧走,都快天黑了,你露宿街头是你的事,我可得关门睡觉了!”老板见林瑶开始动摇,欲擒故纵催促她。
“卖!”林瑶咬了咬牙,狠下心道,不过就是些东西,目前有地方安身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老板,您真的不能再多加点钱吗?”
不顾林瑶又一次哀求,老板喜笑颜开的将那些首饰收起来,挥挥胖手咧着大嘴道:“赶紧走赶紧走!已经给你很多了!”
……
终于,林瑶赶在大雨之夜前住进了街边的房屋,屋内虽然简陋,可基本设施该有的都有,床桌灶台水井茅厕,倒也不缺什么。
收拾整理了一番之后,林瑶就一心待产了,由于当铺老板把价钱压的极低,支付两个月的房钱后,她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
手中的银钱不多,林瑶从不去酒楼,拖着沉重的身子自己动手做饭吃,除此之外还时不时做一些杂活和手工活,本就是落魄之时,也没了讲究。
这一天,林瑶如往常一样去附近干活,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被殴打时发出的闷哼,又有些不像。
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巷子深处有几个难民正在踢打地上一个人,那人双手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发出了凄惨的呜咽声。
林瑶清楚的听到那几个难民还在嘻嘻哈哈的说笑,其中一个说:“看这个丑东西,还在挣扎!”另一个说:“生命力还真顽强,根本打不死,这样我们怕是只能生吃了!”
林瑶心里一紧,她知道这几个难民在说什么,刚来这座城的时候她就见过难民互食,他们是想吃掉这个人!
她下意识想冲上去阻止,但对方是几个青年男人,即便是骨瘦如柴的难民,突兀的肚子也在提醒她自己只是一个怀着孕的弱女子,力量悬殊之大,不可贸然出头。
可她实在无法再次放任这种暴行,又一个活人在她眼前,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打死被吃掉。
心下一横,林瑶往巷口走了两步,抵在巷外压低嗓子,模仿男性大声喊道:“有馒头!这里有人在发粮!”
没喊两声,只见周围的难民全都摇摇晃晃站起来,兴高采烈的朝这条小巷子扑过来,巷子里的几个难民也停止殴打,有唾手可得热乎乎的馒头,谁他妈愿意费力处理看着就恶心的丑八怪,说了句怪物算你好运,都紧跟着难民群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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