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傲天纵马进了西穹城,巴图的尸体被抬着从边上经过,他勒住了马蹄。
“传令,屠城。”尉迟傲天的表情没有一点喜怒,仿佛说着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半日之后,西穹城外,垒起三座小山一样的尸堆,放眼整个西穹城内,再无一个活物。
“伤兵留下,拆毁城墙,我们继续西行。”尉迟傲天马鞭一扬,向西而去。
此后数日,漠北军兵锋西向,以迅猛之势掀起战火,尉迟傲天更是下令,但凡不降,立刻屠城,短短几天,有数十万人死于漠北军铁蹄之下。
一时间整个漠北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而尉迟傲天的杀神之名,再次响彻整个漠北,在往后的战役中,再也没有哪些小国胆敢违逆,大军过处,纷纷降顺。
尉迟傲天见状,将兵符交给赶来的端木放,他仅率麾下亲兵连夜回了北溯城。
在那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
北溯城,即便是在北溯国时期,人口也不过百万,但今时今日,城里城外人头攒动,竟有数百万之多。
这都是尉迟傲天征战中俘虏的罪囚,早在数日前就被下令押解到了这里。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尉迟傲天心里最重要的那件事——修建林瑶的衣冠大墓。
“大王,一切已经准备好,请您下令开始。”一名巫祝颤抖着走到尉迟傲天马前,他的身上满是鞭痕,也是被尉迟傲天抓来的俘虏。
“瑶儿……”直到此时,尉迟傲天锐利如鹰的眸子里才浮现出一抹哀伤与思念。
“巫祝,你是监工,这百万劳力由你指挥,无论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尽可以向我请求。”尉迟傲天道:“这座衣冠墓,多久能够建成?”
“大王放心,少则一年,多则两年。”
尉迟傲天闻言缓缓闭上眼睛,林瑶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修建这座林瑶的衣冠墓,一方面是为了寄托思念,另一方面也是尉迟傲天希望借助圣宫的巫术,期待林瑶有重生的一天。
“以鲜血修筑,再尘封千年,圣神的力量或许能将亡灵唤醒……”巫祝的呢喃在尉迟傲天耳旁回荡,无论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只要能有一线希望让林瑶重生,尉迟傲天都在所不惜。
伸出右臂,在巨剑锋刃上一抹,猩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淌下,一点点流入脚下的坑土之中,尉迟傲天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眉目间少有的露出一丝柔情,看着鲜血流进坑土,仿佛是流进了林瑶的身体。
“瑶儿,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尉迟傲天的嘴唇有些发白,身子却巍然不动:“本王说过,永远保护你,我的王妃。”
不知流了多少鲜血,直到尉迟傲天脚下的这块土地全部被染红。
这一天,衣冠大墓开始修建,随着混入尉迟傲天鲜血的坑土作为墓基,百万劳力在数万漠北军士兵的监工和巫祝指挥下开始劳作。
大墓修建极为复杂,先是搭建外围陵墓,比北溯城的城墙还要高出丈余,陵墓内更是由各国最顶尖的画师亲手作画,以浓墨重彩将林瑶生平尽数画于墙壁之上,栩栩如生。
期间,无数劳力不堪重负生生累死,等到衣冠大墓彻底建成,百万劳力不足十万人,累累白骨旁,整座气势磅礴的衣冠大墓拔地而起。
第102章 狗剩 我是正月生的,今年七岁。
西兴城郊, 一间小小的院落,孤零零的立在山间。
晨雾里,院落东侧的小木屋中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林瑶睁开眼, 窗外有微暗的晨光照进来, 她的头有些疼。
“我……”她张了张嘴, 却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环顾四周, 小屋的布置十分简陋, 林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发生了什么。
远远的,似乎有鸡鸣声传来,屋外几声犬吠也此起彼伏的传进林瑶耳朵里。
她感觉她的头都快要炸开了,眼皮越来越沉重, 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她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小木屋外, 灰白的晨雾里, 几声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瘦瘦小小的黑影从雾气中佝偻着走了出来。
来的是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露在衣服外的手和脚, 瘦得可以看见骨头。
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山里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长期下来造成了他的营养不良, 面相看上去尖嘴猴腮,有些丑陋,眼睛虽然张得大大的, 眼神却有些呆滞,眸光黯淡。
“汪!汪!”守门的土狗听到脚步声,一起狂吠起来,小男孩瞪了一眼,那两只土狗吓得一激灵,呜咽着缩了回去。
离这木屋越近,小男孩的脚步放得越轻,他从门口绕过,钻到半开的窗下面,搬起几块青石垒好,踩在上面往屋里看。
林瑶躺的位置就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她才刚醒来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似乎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胸口也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小男孩先是盯着林瑶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歪着脑袋打量起她的身体来。
此时晨曦微光透过窗户洒进屋中,光线把小木屋分成了黑白两个区域,林瑶的曲线就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处起伏,小男孩的脑袋也随之摇摇晃晃,像一只好奇的猫。
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踮着脚尖努力伸头往里面看,结果脚下一滑,堆着的青石倒了,他也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小男孩一个打滚爬了起来,朝边上啐了口,望了望屋子里林瑶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抬腿就往屋门口跑。
“狗剩!”小男孩的脚刚要踏进小木屋,一声厉喝从后面传来,小男孩吓得一哆嗦,扭头跑到了屋外。
一个猎人打扮的老人快步走了过来,盯着小男孩看了看,板着脸道:“狗剩,不许进去!下次再看到你进去,小心打断你的腿。”
狗剩撇了撇嘴,没说话。
老猎人没再骂他,转身进了屋子。
他坐到林瑶的床边,看到林瑶还在昏睡,摇了摇头,轻轻叹着气解下腰间的水壶,又从床边拿起破了几个口的茶碗,倒上半碗水,然后伸手去把林瑶的头垫起来,准备喂她喝水。
自从一个多月前,在城郊小树林里把昏厥的林瑶救回来,老猎人每天早晚给她喂点水,偶尔遇上人醒来,也会熬些粥喂她喝。
也就是因为这样,林瑶的神智虽然一直没有真正恢复过,可这条命算是续到了现在。
老猎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也不知道,林瑶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
“咳咳,我……我这是在哪儿?”正当老猎人喂完了水,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的时候,林瑶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老猎人有些惊喜,以往林瑶偶尔醒来,却都没有完整说过一句话,看样子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我的木马呢?”林瑶突然想起来什么,慌乱的四下张望,看到被老猎人捡回来放在床边的小木马,仿佛看到宝物一样,一把拉过来搂在怀中,死死不放。
“姑娘,一个月前我在城郊林子打猎的时候遇上了你,看你倒在路边上就把你带回来了。”老猎人笑着轻声道。
“是你救了我?”林瑶虽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但她看这样子也知道老猎人没有说谎。
她不等老猎人回答,凄然一笑:“你救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老猎人愕然,“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活着总比死了强。”
“你不懂。”林瑶抱紧怀里的小木马,泪水止不住淌了下来,可是双目空洞,看不到一点情绪,“你救的不过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活死人,我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你救了我的命,让我苟活着,也不过是让这人世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
老猎人有些懵了,他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第一次看到林瑶这种眼神,那是一种彻底无所眷恋的眼神,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提起兴趣。
“年纪轻轻的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也难怪这样。”老猎人怜悯的看了看林瑶,叹了口气。
听到老猎人的叹气声,林瑶回过神,虽然自己本意并不想苟活,但毕竟人家好心救了自己,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太无礼。
“不过,还是要谢谢您救了我。”林瑶坐起身,对老猎人行了个礼,“还要谢谢您这些天的照顾。”
老猎人见状,连连摆手,也弯下腰答礼。
就在此时,林瑶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窥视自己,她下意识转过头,窗外,一对眸子,正死死盯着她。
“……谁?”虽然林瑶心如死灰,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狗剩!你鬼鬼祟祟的又在干什么!”老猎人见林瑶被吓到了,喝斥道。
林瑶这才看清,窗外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探头探脑的趴在窗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胸口。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外衣大概是被林间的树枝刮破了几道,从破口里露出了里面的亵衣。
林瑶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但随即想到,这就是个孩子,也就释然了。
狗剩被老猎人吓了一跳,却没有跑开,而是直接冲进屋子,老猎人来不及阻拦,狗剩就已经冲到林瑶的床边,满脸好奇的盯着林瑶猛看。
刚才林瑶昏迷的时候,狗剩已经打量了很久,现在林瑶坐在那儿,狗剩更是看呆了,似乎醒着的林瑶比昏迷中的样子更吸引他。
“狗剩!给我滚出去,说了不让你进来。”老猎人骂骂咧咧,上前就要拉狗剩:“快滚出去,别影响姑娘休息。”
可狗剩却十分不情愿,任由老猎人拉扯,就是赖在原地不想离开。
“实在对不起,这小子就是太愣,你再休息会儿,我带他出去。”老猎人有些歉然的说道,手上也加大了力气,可是狗剩好像脚下生根了一样,老猎人竟然拉不动他。
林瑶一开始确实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是个孩子,已经放松下来,她拦住老猎人,对着狗剩招了招手,“来,孩子,坐过来。”
狗剩听了,如蒙大赦,甩开老猎人的手,小步跑到了林瑶身边,紧挨着她坐下,不时斜眼瞥着老猎人,有些得意。
“这孩子,是您的儿子吗?”林瑶摸了摸狗剩的脑袋,笑着问老猎人。
“是啊。”老猎人点点头,瞪了狗剩一眼,“太顽皮了,怎么也教不好。”
林瑶笑了笑:“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今年多大了?”
不等老猎人开口,狗剩抢先道:“我是正月生的,今年七岁。”
林瑶听了,身子一颤,沉默了。
狗剩不解的看了看林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让林瑶这样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过了许久,林瑶才摇摇头,对老猎人道:“失态了,我那孩子也是正月生的。”
林瑶刚苏醒的时候,老猎人听她说过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此时见她回忆起往事,知道她心里难受,默不作声,只是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狗剩也没有说话,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林瑶,拿脑袋蹭了蹭林瑶的胸口。
“对了,因为是正月出生,我那孩子名字也叫正月呢,这名字还是孩子父亲取的,那时他们都在……”林瑶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怀里的狗剩搂得更紧了。
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离开了自己,无论是谁,都无法忍受这种伤痛,老猎人能够体会到林瑶此时的心情。
又宽慰了林瑶几句,老猎人知道她有些累了,硬是拉着不肯走的狗剩离开了房间。
……
此后的一段日子,林瑶在老猎人家里住了下来,她虽然已经清醒,可毕竟昏迷卧床一个月,身体虚的不行,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
老猎人年纪大了,现在又是冬天,很少打到猎物,偶尔打到了,也都把肉换成米粮,熬粥给林瑶喝。
好在林瑶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饭量也不大,给什么就吃什么,倒也不觉得无法忍受。
趁着老猎人出去打猎的时候,狗剩总是往林瑶的房间跑,林瑶很喜欢这个正月出生的孩子,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每次都把他搂得紧紧的,狗剩也特别爱往林瑶怀里蹭。
而且狗剩虽然年纪不大,倒一点都不怕生,这段时间有他陪伴,林瑶也不至于没事情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里的寒冬终于结束,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从林瑶的小木屋里看出去,窗外添上了几分绿色,整个山中恢复生机,一片欣欣向荣,唯有林瑶的心还留在那个严寒的冬天,麻木而绝望。
经过老猎人两个多月的照顾,林瑶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已经能完全活动自如,但是她却总感觉恹恹的,不知道想做什么,只想躺在床上不动。
也就是狗剩过来的时候,硬是拉她起来往她身上蹭,林瑶才会偶尔动一动。
又过了几天,林瑶浆洗完衣服在院子里晾晒,回头时蓦然发现,小木屋的四周,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纷纷绽放,整个小木屋就像是一间花房。
如此不经意的美景,林瑶却无暇欣赏,她心里一阵绞痛。
不知为何,尉迟傲天雄壮的身躯和冷峻的面庞又无比清晰浮现在林瑶脑中。
她的思绪飘飘摇摇飞到了一年前,在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小村庄,她和尉迟傲天也有一座小木屋。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林瑶呢喃着。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尉迟傲天和孩子都还在,那该多好。
他们一家三口会安宁的生活在小村庄的小木屋里,尉迟傲天会出去打猎,而自己就在家里照顾孩子,闲暇的时候摆弄花草。
春天的时候,花草全开了,小木屋周围美得如同仙境,夏夜抱着孩子躺在小屋前的草地上,听着蝉鸣看星星,秋天到了,栽种的瓜果也该成熟,一家人一起品尝香甜,到了冬天,就和尉迟傲天带上孩子出去看雪景。
那样的日子平淡却幸福,是林瑶想象过无数次的,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尉迟傲天不在了,孩子也不在了,小木屋、四季……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想到这里,林瑶又感觉自己坠进了冰窟,眼前的春天,不再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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