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能把他还你。”金袍祭司似笑非笑道,“但你可以把石蜚给我。”
东野狩淡声道:“想要石蜚,或许你拿子息来换也没用。”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只有动手了。”金袍祭司抬手指向东野狩,“你应该很清楚长鱼苏的实力,而幽游族内,可不止一个长鱼苏。”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角落里的黑影竖起,化作一道道咒纹字符。
东野狩看着这些威力巨大的阴阳咒,第一反应并非害怕,而是怀念。
长鱼苏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东野狩却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她。
东野狩更不能忘记长鱼苏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幕,偶尔从夜里醒来,都是因为梦见这一幕,再难入睡。
长鱼苏是幽游族的人,这身份带来的影响可大可小,通古大陆内城的人不仅害怕厌恶地鬼,也讨厌北境外族,从前北境外族对内城的厮杀造成了难以化解的仇恨。
东野狩并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事。
谁也不知道长鱼苏的身份。
因为他知道长鱼苏并未做出任何对北斗不利的事,也不会做。东野狩甚至想过离开北斗,降低给北斗带来的危险,所以那几年他带着长鱼苏游走在外,不在北斗,也是那时遇见了陈昼。
可北斗需要他。
金袍祭司的阴阳咒杀向东野狩,此刻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的一幕幕。
他是燕台东野家族最后的族人,十七岁于春光烂漫,杏花遍开的日子里在武院进行会试,站在高台上看见下方人群中独一无二的少女,杏花枝点缀在她头上,坠落的花瓣打着旋落在她发梢。
少年去帝都赴约挑战朝圣者,一战成名,那时少女以优异的成绩在帝都武院修行。
后来少年去了北斗,在北斗修行,交了许多朋友,四方会试时,帝都武院中的参赛者也有少女,他们在北斗再次相见,被彼此的力量吸引。
从青葱少年,到后来的一方强者,他们的命运彼此交错,总是在天地各处不可避免地相遇。
“你为什么只用阴阳咒术?”
“其他的不会。”
“不会?”
“你为什么不用阴阳咒术?”
“……不会。”
连这些琐碎的对话也记得清清楚楚。
年轻时的东野狩意气风发,桀骜不驯,追求星脉力量,以八脉满境的朝圣者为目标前进。
他和长鱼苏有过不同的阵营,彼此针对时在人群中遥遥相望,也曾并肩战斗过,闯过刀山火海。
东野狩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想办法去得到。
在和长鱼苏又将分开的一个晚上东野狩意识到,他想要得到长鱼苏,已经到了死也不会放弃的程度。
于是第二天在那棵杏花树下,东野狩对长鱼苏说:“我这辈子有两件必须完成的事,第一是娶你,第二是破境。”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长鱼苏望进青年认真的眼眸,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她说:“等你学会阴阳咒术的那天。”
“行。”东野狩跟着她走,“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阴阳咒最厉害的,不如你先教我。”
长鱼苏牵着缰绳漫步走着,听完这话侧首看他一眼,轻声笑道:“就怕你学不会。”
东野狩感谢自己的天赋,他学会了,虽然是最低阶的。
在那个春日里,道别后从来都是背对离去的东野狩,选择了跟长鱼苏一起走,这方向从此再没改过。
*
黑色的咒纹字符们杀向东野狩时被另一道强势无比的阴阳咒全数击碎,爆发的威压让冥水等幽游族战士都忍不住抬手抵御。
金袍祭司的兜帽被吹拂地往后压去,他也经不住微微侧首。
“原来长鱼苏留给你的是护心咒,是你破境的束缚,却也是你遇上阴阳咒术时的保命技。”金袍祭司抬手整理兜帽,神色有些不悦,“这个叛徒怕是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你会重伤至此,就算护心咒能拦下阴阳咒术的攻击,杀你却并不是非阴阳咒术不可。”
“而你若破境,也是死路一条。”
东野狩抬头看了眼夜空,那颗荧惑之星仍旧明亮,可明栗在太远,来不及回来,而她在幽游族手上死过一次,这仇东野狩也不想这么算了。
若是不破境,他失去的会更多。
失而复得的孩子们,几十年的同门挚友,玉衡和天权曾拼死守护的宗门至宝,还在成长的七院弟子,历经苦难终于开始新人生的地鬼——每一个都是东野狩想要守护的。
作为父亲,总不能让儿女回来时发现家中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有的遗憾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东野狩收回视线,看向金袍祭司,抬手时天空中忽然出现第二颗荧惑之星,疾风骤雪,呜咽声在天地间响起,眉目清冷的人淡声道:“飞雪游龙。”
行气字诀与阴之脉·虚化物的结合灵技,在他破境的瞬间,以朝圣者的力量使出。
东野狩的强势星脉是阴之脉,同时觉醒的神迹异能大幅度加强了灵技飞雪游龙。
空中的雪粒子们接连炸开,龙吟声响彻天地,一条条带着充满渗人寒气的冰龙从炸开的雪粒子中飞出。它们咆哮着朝敌人杀去,从身上坠落的冰棱如剑刃,垂落的龙须如鞭子朝敌人扫去,幽游族的战士们震惊的同时飞速后撤,却快不过冰龙的速度,被一口咬住,扬首吞下,化作冰渣碎去,只剩鲜血洒落。
冰龙无视所有星之力与天地行气。
北斗山门的龙吟响起时,天璇院上空的雪粒子也炸开,在众人都因天上第二颗荧惑之星震惊时,三五条巨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冰龙带着杀意的咆哮朝白袍祭司咬去。
龙尾将黑狐面等人面前的幽游族战士扫飞,掉落的冰棱扎入他们身上,龙爪拍下压住一人引来凄惨的叫声,却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冰龙一口咬碎,变作冰渣。
白袍祭司努力想看清这招虚化物的本体,却根本看不出,似乎所有冰龙都是真实的,这恐怕就是虚化物的最高境界了。
他脚下转移法阵的星线闪烁光芒,落在脸上的雪粒子突然炸开,在白袍祭司被传送前,冰龙一口咬断他的头,发出愤怒地吼叫。
冰龙们盘旋在北斗巡视着,誓要将所有侵入北斗的敌人斩杀。
向来冷静的曲竹月看着天上第二颗荧惑之星时眸光颤抖,纷纷朝北斗山门瞬影赶去。
冰龙们盘旋在北斗山门前,黑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还在抵抗的金袍祭司。
东野狩全身被冰霜覆盖。
他做到了第二件事,破境成为朝圣者。
因此看见了曾发生在这片大陆上的事,觉醒生脉的人们被驱逐追杀,八脉满境的朝圣者留下的神谕,那道行气字诀附带心之脉的力量,可以影响后世的朝圣者,将第一批朝圣者的执念注入其中。
也许它会一直在你耳边低语,又或是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心神,让你变得不再是你,你的理想追求,全都会变成杀了地鬼,创造只有八脉的世界。
京都的瞎眼老头,追求的是星脉的极致力量,而不是要被困在只有八脉的世界,可他也敌不过神谕,因此变得一会好一会坏。
“觉醒生脉的人,复活时会触发生脉的力量,所以复活的次数越多,就越可能被神谕发现,从而被剥夺人性,变成世人说的地鬼。”
“破境成为朝圣者,则必定会受到神谕的影响,逐渐失去自我,变成神谕创造八脉世界的奴隶,我不希望你被那帮不知道死了几千几万年的老家伙夺取意识,变得不再是你。”
“可我对你说这些,你却是记不住的。”
东野狩终于想起了曾经长鱼苏对他说过的话,却太晚了。
当神谕降临,向东野狩传输无数朝圣者的执念恨意和愤怒时,护心咒先发制人,杀了东野狩。
曲竹月等人赶到北斗山门前时,看见的却是被冰霜封住的人碎裂成无数雪粒子飞往空中,再次炸开飞出冰龙,它们朝着仍旧抵抗躲闪的金袍祭司杀去。
“师兄……”
曲竹月细微的声音被冰龙的咆哮声压过。
*
断星河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殷洛难以发现外边的变化,他跟星河下的那条黑龙石像碎碎念,因为师尊的命星已经坠落成鳞。
他话说到一半,如镜面干净的星河水面却泛起一圈涟漪,一颗命星从水面坠落,黑龙石像无声游动过来接住了它。
殷洛看得呆住。
随后朝外疯跑赶去。
北斗被冰龙们护住,它们发出愤怒地龙吟,游动时坠下的冰棱散成大雪,让今夜越发寒冷,连庭院中屋中刚洗净不久的柿子也染上一层薄霜。
远在帝都的人们看不见染霜的柿子,听不到群龙的咆哮,却发现第二颗荧惑之星的光芒熄灭了。
第112章
第二颗荧惑之星出现得突然也短暂,几乎转瞬即逝。
在帝都雪夜中各自离去的地鬼们也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去,停留在武院门前的千里还撑着那把伞,仰首时伞面的积雪滑落。
连远在东阳准备离开的地鬼们望着天上星辰,也惊讶它的短暂。
因为第二颗荧惑之星的位置在北边,所以出现的瞬间就让不少人心惊,再加它如此短暂,一切都符合那位破境则死的北斗摇光院长。
朝圣者们自有微妙的感应,相安歌能感受到天地风雪中传来相同的讯息,余光扫了眼身旁几位北斗的弟子。
青樱目光怔愣地望着第二颗荧惑之星消失的位置,不安和恐惧在心中蔓延。
东野昀脸色微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响。
陈昼不知为何想起幽游族白袍祭司离开时的一幕,他开始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多想些,为什么没有提前预想到,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就赶回去——
“我要回去。”青樱颤声说。
相安歌朝她看去,青樱哽咽道:“子息教了我传送法阵,但我没学会,我会好好学,会想起来怎么做……我要回去看我师尊。”
她指尖游动着黑色咒纹字符,星线一根根垂落在地。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悲伤,已经到了会影响他的程度,这让相安歌有些不适。
他无所谓任何人的死亡。
可这份悲伤却让相安歌唤醒许多记忆,他瞥了眼被书圣三人拦住的明栗,也许她才是最后悔、也最悲伤的那个人。
以及最愤怒。
青樱等人也许还能说服自己那是巧合,那不一定就是东野狩。
明栗却非常清楚,这位破境死去,在这世上昙花一现的朝圣者,就是她的父亲。
相安歌看回青樱,发现她眼中波光粼粼,却又没有哭,似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都不会放弃。
只是她布阵的手却在发抖。
算了,反正也答应了明栗。
相安歌抬手划出一道星线对青樱说:“把你知道的转移法阵咒文连接点说出来,你师姐现在没空,我送你们过去。”
青樱抬眸惊讶地看他。
相安歌懒声道:“我比你们都学得快。”
陈昼与东野昀扭头看过来,青樱吸了吸鼻子,抓着相安歌的星线低声说着。
东野昀将周采采放下,伸指在地面点了点,纠正青樱的一些错误,补充她没能学会的地方。
相安歌身边的星线飞速转动,随着两人的讲解心中微讶,能想到这些的人确实不简单。
青樱懊恼道:“但我不知道传送地点怎么标记,传送时是需要固定的地点,或者明确在哪个范围。”
陈昼想起顾七说的,幽游族要走了北斗的布局,哑声开口:“我给你摇光院的布局作标记。”
青樱则看了眼东野昀,想问他你为什么连星脉都废了,再也点不出星线,话到嘴边却只觉得心酸想哭,于是又别过眼去。
*
在相安歌听懂转移法阵的布阵后,布阵前朝明栗扔了颗听音石。
宫墙上的明栗伸手接住。
“现在回北斗去也来不及了。”书圣温声道,“荧惑之星熄灭的太快,转瞬即逝,不愧是对应你父亲的传闻,破境则死。”
“竟然被幽游族的人逼到破境,看来他的伤一直没好,却在北斗骗了我们所有人。”崔瑶岑嘲讽道,“他这是晚死好几年。”
明栗收起听音石,转身朝后方崔瑶岑看去,此刻那双幽冷的眼中只有这一位朝圣者:“你提醒我了,若不是你当年让鱼眉等人攻去北斗害他重伤至今未愈,今日他也不必破境。”
以东野狩的实力,可以撑到明栗赶回去。
崔瑶岑冷笑道:“那又如何?是他技不如人,必须破境才能——”
话还没说完,明栗却已出现在她身前,崔瑶岑因为震惊而瞳孔放大,这速度太快,她半点都没察觉到!
崔瑶岑的战斗本能抬剑抵挡,明栗指间点在剑刃,身法诡异时,眼中红光一闪而过。
八目魔瞳封印!
崔瑶岑闪身躲开时后背惊起冷汗,她躲开了,却感觉到熟悉的压力降临,第一次第二次能躲掉,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与明栗对战时,她的自信会随着时间消磨,变得越来越没有把握。
“你以为他死了,你还能活?”明栗在崔瑶岑挥剑时抬手定住剑刃,话语很轻,可看向崔瑶岑的目光却夹杂几分戾气。
第二次!
崔瑶岑来不及反击只能退走。
另外两名朝圣者同时出手,书圣的生灭打乱明栗周边的天地行气时,元鹿配合着以万神之躯从明栗后方挥拳,拳风就要擦过明栗脸颊,却见明栗头也不回,只冷声道:“滚。”
碎裂的镜片翻转,将书圣的生灭折射还回去。
元鹿则被一道行气字诀击飞,那力量猛烈地搅碎他的星之力防护,数片碎镜围绕将这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行气字诀力量扩增五倍,让元鹿无法躲闪,瞬间被击落在地砸出深坑。
元鹿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起不来。
崔瑶岑余光瞥见被击飞的元鹿难以置信,他可是有体术脉的万神之躯,就算是朝圣者,也不可能只一道行气字诀就破了他的防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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