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观战的方回都忍不住心中感叹,这就是大陆顶尖朝圣者的实力吗?换做是他俩,根本不会有跟明栗战斗的欲望。
光是心之脉的压制,让他们面对明栗时想要还手都会非常的艰难,能在这份灭顶的威压中还能坚持不跪下没有被碾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之力碰撞中让束缚着周子息的铁链们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长鱼叶后撤离开祭台,明栗落地的瞬间,追击长鱼叶的碎镜们将铁链斩断。
周子息感受到身上沉重的束缚被卸除,裹挟着星之力的烈风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被风扬起的发丝掠过他脸颊,轻蹭鼻尖。
明栗站在周子息身前,她已经看出了师弟眼睛的问题,察觉周子息看不见,于是伸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此刻千言万语不及两个人指尖的触碰。
周子息感受着手腕传来的温度,冰冷的铁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栗温柔地安抚,他能感觉到师姐就站在身前,甚至能闻到熟悉的发香。
这些日子他没能出去找明栗,师姐应该没有扎辫子就来了。
是我师姐来了。
是我喜欢的人来了。
这感觉是如此奇妙,好似这世界最美好的瞬间,刻骨铭心,又让他生出无边勇气和力量。
周子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为何,这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曾在北斗的一幕幕:在摇光院的花间小道和明栗一起看小狗们啃骨头;在落星池和明栗一起对招;在夏夜的凉席边和明栗研究法阵星线;在冬日的庭院屋中为她涂抹唇色。
即使他看不见此时的明栗,可记忆里的人仍旧鲜活,始终存在。
明栗收起神武,抬手遮住周子息的眼睛,掌心触碰到纤长的眼睫,她问:“谁干的?”
周子息嘴角微微弯着,有些恶劣地说道:“眼睛的话,主要是那个爱说废话的幽游族长。”
明栗回头,眼含戾气地朝祭台下方的长鱼叶看去。
长鱼叶神色无奈地摇摇头:“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跟五年前一样,见面就打,好歹跟我说说话再动手吧。”
明栗转过身去,将周子息护在身后,面向长鱼叶说:“你把我师弟害成这样,还指望我跟你先说声再动手?”
长鱼叶说:“他变成这样,都是命运的选择。”
这话过于好笑,让明栗心生厌烦,抬手时神武白骨生花化作刀剑,剑尖对准敌人,她说:“你的命运,我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长鱼叶笑道:“你曾在这里失败过一次,还有自信做出选择吗?”
明栗不打算跟他废话,凝聚星之力时,一手抓住周子息,打算带他先离开祭台,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
长鱼叶摊手道:“你想带他走?那可不行,他要是走出这个祭台,可就出大事了。”
他笃定周子息不敢离开祭台,明栗也带不走他,所以才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
明栗反被周子息抓着手,听他不紧不慢道:“师姐,他说得没错,不过没关系,让我出不去这件事,他很快就会后悔的。”
听他说话的语气,明栗就知道周子息没有完全恢复所有情感,她扫了眼不远处的书圣,无论如何,她都要在这里把一切做个了结。
周子息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在那之前,他遵从本能最真实的渴望,将看不见的人拥入怀中。
长鱼叶:“……”
“也行,反正他不敢出来,就给你们师姐弟一点叙旧的时间。”长鱼叶笑眯着眼回头,看向其他人,“还有两位客人等着我招待啊。”
宋天一这才从黑骷髅身后走出来,指着长鱼叶说:“偷别人家的神武不好吧!”
长鱼叶彬彬有礼道:“那跟你们借如何?”
宋天一:“不借!死也不借,赶紧还我!”
“好说好说,很快就能还你了。”长鱼叶目光掠过方回,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站在山坡上的岁秋叁时,眼中笑意明灭,“地鬼之怨的化身,罕见呐。”
周遭的黑骷髅们在看长鱼叶,岁秋叁也在看他:“初代朝圣者们的后裔,延续神谕罪孽的人,也是剥夺无数生脉者人性、害得他们一生悲惨的罪魁祸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长鱼叶眼中笑意不减,以比岁秋叁更加从容的姿态站在原地说,“我只是替大多数人做出了行动,消灭他们讨厌的生脉,遵循先祖们的遗愿做事。”
岁秋叁:“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这个世界变成现在这样可不是我的错。”长鱼叶有些无辜地举起双手,“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几百年几万年前它就是这样了。前人们被神谕影响,为八脉的世界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动,导致如今人们逐渐看不到生脉的存在,忘记了通古大陆有九脉,取而代之的是地鬼这种恐怖的怪物,对地鬼的残害每个人都有份。”
“难道不知道就是无辜的吗?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你现在告诉大陆上的所有人,地鬼不是怪物,并非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而是觉醒生脉的人——”
长鱼叶轻轻挑眉,朝岁秋叁笑道:“你以为人们会怎么做?”
“啊,原来我杀的不是怪物,是人啊。可我杀了人该怎么办?无知和恐惧的驱使下,没有人会为此忏悔。”
“他们甚至会拒绝相信所谓的‘真相’,依旧仇恨厌恶生脉,祈祷觉醒生脉的‘地鬼’消失。”
长鱼叶看着岁秋叁,与地鬼怨恨的化身对话道:“承认吧,这已经是只有八脉的世界了,在只有八脉的世界中,你们的存在就是错误,没有什么真相,只有对立。”
宋天一怔愣在原地,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好会说啊,差点就被说服了。
“可是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神谕,人们也不会忘记生脉的存在。”宋天一挠着头说,“生脉始终存在,只是神谕蒙蔽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甚至是因为神谕才让世人越来越害怕生脉,你总是说自己代表大多数人做出行动,你又没有在通古做什么投票,怎么能确定?”
“这种事……我是很乐意跟你讨论的。”长鱼叶朝宋天一看去,抬手打了个响指,“不需要投票,感知就好。”
心之脉·日月同天。
宋天一耳边忽然涌来无数声音,那些来自百年万年前的声音:
——生脉的存在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他有生脉,我一定不会输!
——为什么觉醒生脉的人不能是我?
——觉醒生脉的人真是恶心!仗着自己死不了什么事都敢做!
——只差一脉就能到极限了,为何偏偏是生脉,它除了免死还有什么用?无法用修炼提升境界的星脉根本不配和其他星脉相比!
——地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最好!
——那些畜生,要不是地鬼,我身边的人就不会惨死!
——我要成为朝圣者,杀光这世上的所有地鬼!
怨恨、仇视、厌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从遥远的生脉,到如今的地鬼,无论是千百年前还是现在,针对它们的恶意从未停止过。
太多太多的声音涌入宋天一耳中,让他感觉大脑疼痛无比,忍不住伸手捂着耳朵。
长鱼叶打了个响指,解除日月同天,问宋天一:“你听见了,这世上讨厌它们的人太多太多,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始终存在。”
“有人讨厌,也有人喜欢,而你只去听那些讨厌的声音,就自己决定代表这些人消灭地鬼。更别说从地鬼开始,那些怨恨全都是你们导致的。”宋天一捂着耳朵耷拉着脑袋说,“我也不是想跟你讨论大道理,或者拯救世界拯救地鬼,我来的目的很简单,把我家的神武醒髓还回来。”
长鱼叶听后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对,确实有喜欢生脉的人,所以,我会把他们也变成地鬼。”
宋天一抬头看他,目光无声透露着几个字:你疯啦?
长鱼叶却眨眼笑了下,伸手指祭台上的两人:“等他俩叙叙旧,在这之前……岁秋叁是吧,你想解除神谕对人们记忆的修改,没问题,尽情动手吧。我也想看看,人们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是否会如你所愿。”
他表现得如此大方,从容不迫,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未来,看穿了所有可能,好似岁秋叁的所有努力,在此时此刻这里,都变成了长鱼叶对他的大方施舍。
长鱼叶做事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脾气古怪,就连书圣也无法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相比长鱼叶对明栗的放纵,书圣却紧盯着祭台上的人,不敢有丝毫放松。
岁秋叁并未被长鱼叶的态度影响,他站在高处看下方的人,眉眼甚至有几分慈悲:“‘真相’会救赎一部分人,这就够了。”
*
在黑骷髅们第一次发出怒吼时,三乌河的人们朝怨塔山的方向看去,察觉到前方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如此不同寻常的星之力波动,只能让他们想到朝圣者,明栗和书圣,和幽游族的族长。
千里仰着头朝传来黑骷髅怒吼声的方向看去,眼中有狰狞血丝,他有预感,那边一定会有岁秋叁。
强烈的情绪驱使下,千里的力量再次爆发,将星之力全部集中在天罗万象,自断血镰挣脱青樱的束缚。
想跑?
青樱见千里就地一滚退开,无形的音波再次追击而上,血线飞舞,却在快要触碰到千里时,被忽然出现的巨型血镰全数斩断。
巨型血镰映照着清冷月光,洒落的阴影将青樱整个覆盖,血镰朝她飞斩而来。
陈昼朝青樱看去,青樱瞬影躲开时说:“这小孩交给我就行。”
“刚发现他可能被心之脉影响了情绪,小心些。”陈昼提醒。
青樱纵身踩上追击的血镰,站在高处看往前跑的千里,若有所思。
陈昼转头去看黑狐面,却发现之前还在河道中的两人不见踪影,问付渊:“他人呢?”
“打到那边去了。”付渊眼神示意后方的芦苇丛,“不用管他,这事他肯定要自己解决。”
“那咱们就先把前边拦路的解决了。”陈昼活动着肩颈,对程敬白说,“地鬼就你们看着办啊。”
反正他们也杀不死。
周香与林枭同时出手,朝拦路的白衣地鬼们杀去。
前方仍有无数幽游族的战士。
陈昼看向拦路的幽游族战士们,战意高涨,五年前他来不及,今日可要将从前的遗憾给弥补。
心之脉·万叶飞花。
*
河岸边的战斗声响传至芦苇丛中,棍刀与长刀的碰撞,散开的刀气余波将随着夜风摇曳的芦苇拦腰斩断。
白绒芦花被风带到了天上。
秋朗侧耳听着河岸那边传来的声音,瞬影与黑狐面拉开距离,嘲笑道:“你是来救周子息的,可她却是把周子息抓回来的人。”
黑狐面声色冷淡道:“我会听丽娘自己说。”
秋朗冷笑声:“你会相信地鬼的话?相信曾欺骗过你、一直隐瞒自己身份的人?”
“这些也轮不到你来质问。”黑狐面持刀指秋朗,并不想跟他废话。
秋朗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地漫步上前:“与其让你去找她,让她再绝望一次,不如就死在这。”
黑狐面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风声飒飒,他静心凝神,从秋朗之前的话中得出信息,丽娘就在幽游洲,而他也在找丽娘。
于是在秋朗阴阳怪气时,黑狐面拿出了与丽娘的传音符捏碎,看着传音符化作白色的飞鸟朝天空发出清悦的鸣叫。
秋朗朝飞鸟看去,黑狐面却随着飞鸟的指引瞬影前进。
巫良丽距离他并不远,就在这看不到边际的芦苇丛。
听从书圣命令追杀巫良丽的面具地鬼对她穷追不舍,这些地鬼已经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对杀戮本能的追求。
巫良丽这一路逃得跌跌撞撞,她知道三乌河那边有北斗的人来幽游洲,而黑狐面很可能就在那边。
她也听见了黑骷髅们的嘶吼,感受到属于地鬼的怨恨飘荡在这天地间,这份怨恨影响着她,那嘶吼声勾起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愤怒。
芦花划过她的脸颊,被汗水浸湿的发贴着肌肤,巫良丽还是担心黑狐面会有危险,拿出传音符捏碎。
这是黑狐面给她的。
因为巫良丽在他面前是一个感知不到星之力的普通人,黑狐面总是怕她出门在外遇到危险,于是在传音符里动了手脚,加了定位的法阵,不管巫良丽在哪,他都能找到。
从前有许多次,黑狐面都是靠着传音符定位及时赶到,替巫良丽化解危机。
黑狐面没有说过定位法阵的事,巫良丽也乐得装傻。
两人暧昧时,黑狐面又一次掐点赶来,找到因为商会问题被绑架的巫良丽。
他把人从山洞里救出来,背着走不动路的巫良丽,在山中任由月光领路。
丽娘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好奇地歪头看他侧脸:“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
黑狐面:“猜的。”
“欸。”丽娘凑近他耳边,软声说,“不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吗?”
黑狐面听得低笑声,顺着她说:“嗯。”
丽娘又道:“有情人之间才会心有灵犀,你刚是承认了你喜欢我?”
黑狐面没答话。
丽娘慢吞吞道:“你不回话,我就当你不是这个意思哦。”
黑狐面却道:“是。”
伏在他背上的人无声笑起来,巫良丽借着月光看他认真的侧脸,笑道:“是什么呀?”
黑狐面歪头看她,两人额头相贴,“我是喜欢你。”
被人喜爱这种事,一直是巫良丽最渴望的。
最初巫良丽只是想逗一逗这个看起来有些冷酷的刀客,却没想到这人却是认真的。
她也曾犹豫过怀疑过,可奇怪的是,黑狐面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给足了她安全感,让巫良丽能坚定地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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