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后的某天,他又回到了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一次比幼年时的经历更加黑暗、不堪。
*
陈昼幼年的经历只有东野狩知道,东野狩并未告诉过北斗的任何人。
那次是他主动跟明栗和东野昀提起,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是东野狩亲生的孩子,两个小朋友嘀嘀咕咕地认了,却也从未跟旁人说起过这些事。
连青樱与付渊等人也不知道。
明栗还在回忆往事,相安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里就剩下她一人,有冷风吹过,她回头时才发现坐在对面的人变成了周子息。
她眨眨眼,问:“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声?”
周子息瞧着桌上写有字的纸张,漫不经心道:“瞧你跟相安歌聊得甚好,不敢打扰。”
明栗说:“你下次记得要打扰。”
周子息点了点其中一张:“找陈昼?”
“青樱说在西边,应该跟太乙有关系。”明栗道,“你知道点什么吗?”
周子息手指轻点着桌案没有立马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写有西方的纸张,又想起那个女人临死时说的话: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母亲跪倒在没有光亮的屋中,伸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每说一个字嘴角溢出的血色就更浓,“周是你父亲的姓氏,我诅咒他们周氏血脉全部惨死,子嗣息亡。”
“而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屋门被打开,透进的光亮让他看清母亲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定格的仇怨。
也许你也要如她的诅咒一样惨死。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死亡的地鬼。
周子息垂着眼睫,手指点在那张纸上说:“西边,正好。”
明栗:“嗯?”
周子息屈指点燃了那张纸:“我要太乙的碎星简,师姐你要去找师兄,正好。”
明栗看了他一会问:“不开心?”
周子息说:“没有。”
明栗想了想,又道:“记得你跟青樱还有我哥外出,在外边跟东阳的弟子起了冲突,伤了人家数名弟子。”
周子息面无表情道:“师姐。”
“我哥不是北斗弟子,所以不用被罚,但你跟青樱不一样,每次闯祸回来都要被罚去跪思,那几日又一直大雪,东阳也不肯善罢甘休,一直要北斗把伤人的弟子交出去给他们处置。”
她去看过周子息在暴雪中跪思的一幕,雪天里少年背脊挺直,无惧无畏,青樱则连打几个喷嚏,悄悄运行体术脉,被周子息斜了眼,说你最好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青樱则试图说服他一起作弊到时候再挨罚也好有个伴。
周子息说我才不陪你再挨罚,下次再听了东野昀和你的鬼话出山去我就是狗。
陈昼撑着伞从两人眼前走过,青樱跟周子息都叫了声:“师兄!”
言下之意,救我。
陈昼冷笑声:“活该,给我闯这么大祸还敢回来?”
两人恹恹地垂下头。
*
周子息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这事是师姐你去摆平的。”
明栗却摇头说:“不是我,是师兄。”
周子息抬眼看去。
明栗说:“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之前北斗在选惩戒堂副堂主,师兄是不喜欢麻烦的人,所以没去凑热闹,后来为了他总是闯祸的师弟师妹,还使损招把付渊师兄几人都踢出局,自己当了副堂主,去跟东阳的人交涉,被那边的院长骂得狗血淋头回来,提前把你俩放了。”
陈昼想护的东西,他总能想办法护到。
尽管他这惩戒堂副堂主没当多久就被付渊他们举报乱用职权给罢免了。
第61章
周子息听得安静许久没说话。
明栗问他:“我要去哪才能救你?”
周子息看向屋外景色:“师姐,你还是先去找师兄吧。”
“不用找我在哪,我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环。”
*
西边,太乙。
如今天色大亮,叶风鸣拉着叶依依在城中逛了一夜,叶依依再也受不了,甩开他的手怒道:“哥!你拉我出来到底是干嘛的!”
叶风鸣漫不经心道:“让你看看西边的夜景,怕你对南边的景色念念不忘,过些日子比武招亲,有南边的少年郎来了你就转不过眼。”
“什么比武招亲,我才不同意!”叶依依恼道,“那都是谣言,我要回去了,你自己逛吧!”
叶风鸣抓住她,“你还真以为那是谣言?爹亲自放出去的谣言?”
“爹怎么可能会让我比武招亲!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大师兄,就算他不同意,也不可能让我比武招亲,这算什么……”
叶依依还没说完就见她哥冷笑声,松开她的手道:“爹以前对钟安期有多看重你也不是不知道,可这两年对他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甚至开始限制你俩相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意思?”叶依依不悦道,“哥你别想在这挑拨离间,是你自己惹恼了爹爹让他不待见你,你想办法去跟爹爹较劲,来坏我跟大师兄的事干什么!”
叶风鸣也被她说得气笑了,一甩衣袖倒是率先离去不管她,走了没两步又回来道:“既然你喜欢钟安期,那以后就别让周逸帮你办事。”
“为什么不可以?”叶依依被他之前的话也说得恼了,生气道,“又是大师兄又是周逸的,你管我!”
叶风鸣说:“你既然不喜欢周逸,那就不要随意使唤他,专心你的大师兄。”
“我哪里随意使唤他了?”叶依依也被气笑了,“我是不喜欢周逸,但我也不讨厌他,何况他是太乙弟子,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就因为我喜欢大师兄不喜欢他,就不能跟周逸说话了?”
叶风鸣:“说话说着说着又让他替你照顾灵田?”
叶依依:“灵田里的药草他也可以用!”
叶风鸣冷笑:“这是你之前就打算好的还是刚刚才改变主意的?”
叶依依有点心虚地眨眨眼,哼了声:“我不跟你说了,你也别管我。”
叶风鸣朝她的背影喊道:“叶依依!别以为所有人都无底线的宠着你,凡事动脑子想一想!”
叶依依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生气地瞬影跑远,消失在晨光中。
*
叶风鸣懒得回太乙,继续在外鬼混,他估摸着周逸昨晚应该就回去了,发现灵田的样子怕是够呛,这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买来新的碧血草去灵田换上。
于是他也没再担心这事,去跟外边的狐朋狗友们喝酒玩闹。
叶依依回去看见自己“死伤惨重”的灵田却傻了眼,不敢相信这是周逸悉心照顾的结果,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震怒,满太乙找周逸。
她在去参宿的路上遇见钟安期,气冲冲道:“大师兄!你看见周逸在哪没?”
钟安期心头一颤,抬头笑道:“怎么了?”
“他把我灵田里的药草全都毁了!”叶依依气疯了,“我要找他问问到底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忙事,没瞧见他。”钟安期道,“你先别着急,我帮你找找。”
叶依依:“我怎么可能不急!”
说着就跑,继续在太乙找人。
钟安期看着她的背影皱着眉头,垂着眼帘神色莫测。
叶依依找遍太乙也不见周逸的影子,询问之下才得知他昨天就出了太乙还没回来,该不是知道闯祸了所以躲回周家去了吧!
她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朝周家找去。
这大晚上的,她刚到山门就遇见回来的叶风鸣。
叶风鸣见她怒火冲冲,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停下问她:“干什么去?”
叶依依本不想理他,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事来,又退回来凶巴巴地问:“你是不是知道周逸在哪?”
“我哪知道,你找他干什么?”
叶依依气哭道:“他把我灵田里的药草全都药死了!”
叶风鸣挑眉,心想不对啊,周逸这小子竟然一去不回?完全不管他要照顾的灵田了?
“他要是不乐意帮我看守灵田说就是,我去找别人帮忙,我又不是非要他帮,可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就为了报复我把那些药草全都药死吗?”叶依依擦着眼泪,还没骂完就听叶风鸣说,“不是他,是我给你药死的。”
叶依依:“……”
叶风鸣说:“他发现有一株碧血草焉了,救不活,去外边给你再新买一株,走时要我帮忙照看,我哪知道你灵田的药草施药量,就随便洒了。”
叶依依直接挥出带有星之力的一拳朝他砸去,叶风鸣侧身避开,顺手接住这一拳,又被她抬腿狠踹。
他这妹妹体术脉满境,揍人从来干脆利落,生气时下手又狠又重,被打中了可不得了。
叶风鸣只避不攻,听她边揍边哭:“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那么多碧血草,都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要不是这趟爹非要我去南雀,我也不会让别人照顾,你这三言两语说死就死,你……”
“那你非让周逸帮干什么?”
“是他自己说要帮我照顾的!”
这两人打起来的动静不小,钟安期出山门,还没走几步就见到打起来的两人,忙上前劝架,拦下这对兄妹:“依依,风鸣,都住手!”
叶依依被他抓着手,散了星之力,哭得双眼通红,钟安期见后语气变软:“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在山门口就打起来。”
说完又去看站在对面数步远的叶风鸣:“你又干什么把她惹哭了?”
叶风鸣冷哼声,转身就走,宗门也不回了,继续在外流浪。
“风鸣!”钟安期叫他,见他头也不回,心中叹息,只得先把叶依依哄好,“是不是灵田的事?别难过了,等会我给你再买些药草回来。”
“那不是买的问题!”
叶依依越想越委屈,哭着往宗门里跑。
钟安期左右看看这兄妹两人跑走的方向,最终无奈,还是追去找叶依依先把人哄好再走。
叶风鸣在路上也是越想越不对劲,半道去了躺周家,询问他家少爷回来没有,府中下人告知:“少爷并未回府。”
周逸没回家,那他去哪了?
周氏商会?
叶风鸣又去了趟周氏商会,也没找到周逸。
*
此时此刻,周逸正在奴隶坑里怀疑人生。
作为周氏商会的少爷,他从小不愁吃穿,要什么有什么,走哪都有人陪着笑喊一声周少爷或者小少主,在西边年轻一辈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从来只有他把人踹进深渊谷底的份,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动过手,却被别人先给踹下去了。
在天坑看不出何时天亮天黑,只能瞧见咸池楼顶发着光的虚假太阳,到时间后,天坑边缘一座座鼓楼会拉响铃铛声,坑里的奴隶们就会被叫起来干活。
从天坑上空看去,它像是一个放大版的蜂窝,交错的火线有着一个个数不清的蜂窝洞,远看小,近看大,火线灼伤人的皮肤,有的奴隶连鞋也没有,赤脚踩在泛着高温的地面。
奴隶休息的地方在天坑边缘的沙河边,还有巨树遮阴,偶尔还会觉得有些冷,直到周逸被监工扛着棍子一棒又一棒地打进火线地里,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灼热。
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的普通人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可他抬眼看去,前方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朝天坑火洞里走去。
跟随他们的监工鞋上套了一层黑色的布,可以不受灼烧影响,肘部和膝盖有黑色的护具,双手也戴着黑色的手套。
监工拿着棍子指周逸,“新来的,发什么愣,赶紧走啊。”
周逸试过无数次,都没法感应星之力。
星之力带来的改变十分关键,就算你并非体术脉满境,或者没有觉醒体术脉,在能感知星之力时,自然而然地就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几分力量加成,变得比别人强壮,跑得更快。
当拥有的这些力量全都失去时,周逸才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弱。
至少被狂揍一顿还被铁链锁着脖子与脚时,他打不过这两个拿着棍子的监工。
刚第一天来,他的状态和穿着都与身边的人大不相同,但没有奴隶好奇看他,大家都沉默又麻木。
周逸随着队伍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说:“我要见钟安期。”
“你说什么?”监工凑过来问。
周逸说:“我要见……”还没说完就被另一名监工一棍子朝头敲下,他伸手抓住,对方又是一脚朝他腹部踹去,将他踹倒在地。
接着就是两棍子不停地朝他身上招呼,周逸左躲右躲,依旧没能躲掉大部分攻击,脸挨着星火闪烁的地面疼得他深吸一口气,赶紧站起身来。
“到这地方还轮得到你命令老子?”监工们冷笑,手下发力,对着周逸又打又踹,“还以为这是外边你是修者能用星脉力量反抗呢!赶紧起来干活!”
周逸心想我还没被这么打过。
他刚站起来又被打倒下,后边的奴隶们没管他,继续往前走着,有一人路过时被监工喊道:“猪奴!你过来教教这新来的规矩,昨天不是你把他揍醒的嘛,这活就交给你了。”
被他叫的人像是没听见般往前走着,监工怒道:“猪奴!别他妈当没听见!赶紧过来!”
陈昼继续往前走着。
监工过去一脚将他踹出队伍。
他滚倒在周逸旁边,周逸睁着只眼看去,在对方爬起身时,总算是看清昨晚揍他一顿的人长什么样。
身骨瘦弱,身有恶臭的淤泥与血,脸上脏污,他面无表情,眼睫轻轻颤抖抬眸,麻木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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