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方海根本没怎么去过粮站,哪里知道这些,挠挠头:“我还以为这个月才没几天,家里还有呢。难怪我找来找去,什么票都有,就是没看见粮票。”
他还寻思呢,粮食是珍贵,也不用藏得这么紧吧。
赵秀云摇摇头,不想骂他了,使唤道:“行了,把孩子都喊回来,开饭。”
晚饭非常简单,就一个字,咸。
方海拌着菜吃四碗饭,差点把自己噎着,吃过饭拼命喝水。
赵秀云觉得这人真是傻透了,带着孩子去洗澡,洗完澡又打发她们赶紧睡觉。
方海在床上左右等看不见人,顺着声进厨房。厨房门关得紧紧的,大半夜居然还在做饭?
他出声:“干嘛呢你?”
赵秀云头也不回:“炖肉呢没看出来?”
就是看出来了才奇怪,大半夜的,这是在折腾什么?
方海探头:“这什么肉?”
“兔子。”
“还有卖兔子肉的?上哪儿买的?”
“前进大队。”
“那么远?难怪你这么晚才回来。兔子肉好吃吗?多少钱买的?”
赵秀云搁下锅铲:“你怎么这么多话,睡你去的。”
方海嘟嘟囔囔:“问问也不行。”
但也抛之脑后,很快回屋睡觉。
就是一整夜睡不踏实,赵秀云好几次起来看锅干了没,起得比鸡早。
方海听见她起床的动静看手表,好家伙,才四点,忍不住问:“不是,这么早你干嘛呢?”
赵秀云:“早上吃面,我起来擀面。”
不年不节的,还擀面,方海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伸手摸开台灯,床头的书桌上有个小台历,还是昨天那页,三月二十九。
那今天就是三月三十。
他的生日。
这房子墙和天花板都是白的,有人搬进来就糊一遍,一层又一层盖上去,看起来坑坑洼洼的。他有时候看着觉得碍眼,今天是一点也不觉得。
他掀被子起床。
赵秀云正在客厅和面呢,见他出来,下意识看手表:“怎么不再睡会?”
她不上班,等孩子上学再眯瞪会也行。方海可不一样,每天练兵强度大得很呢。
方海:“不困,来给你搭把手。”
其实哪里有他能搭把手的地方,赵秀云看他一眼,没说话,分一半面团给他。
两个人各占八仙桌的一端,无声地干着活。
醒面的功夫,赵秀云又去菜站买菜。
天才刚亮呢,张姐吓一跳:“小赵今天这么早啊?”
赵秀云笑笑:“是啊,起得早就来得早。”
她买了顶嫩的小青菜和葱,高高兴兴回家。
方海也没闲着,在院子里洗衣服。
赵秀云一看脚都迈不动了,洗的还是她的衣服。
孩子的衣服一直是方海洗得多,可她的她都是自己早早起床了洗,可从没见过哪家男人给媳妇洗衣服,连贴身的都……
赵秀云觉得他那手搓的不是衣服,是……
她赶紧当做没看到进厨房。
方海其实也有点不自在,给媳妇洗衣服他也是第一次,那几件他虽然都看过碰过,可这光天化日的又感觉不一样,手不自觉变快。
洗好把衣服都晾上,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厨房。
赵秀云把面切成细条放着,手在围裙上擦擦,看见他堵在门口,下巴一抬:“去拿牛奶。”
自己进房间拎孩子起床。
这件事方海是不做的,他平常不大进姑娘房间,虽说没几岁,男女也有别。
禾儿起得快,苗苗平常是得哄着骗着,今天倒没费多少功夫,赵秀云轻轻地说一句:“快起来,妈妈煮肉了。”
苗苗就蹦起来,双手圈着妈妈的脖子:“要吃肉肉。”
说得含含糊糊的,眼睛还睁不太开呢。
赵秀云拧毛巾擦脸,把孩子擦得嗷嗷叫,精神百倍。
苗苗有肉吃最乖,坐在长条凳上小脚一晃一晃的,赵秀云又煎蛋卧在碗底,热锅下油后炸葱头,再加水烧滚下面,捞上来的面和汤上浇一大勺炖了一夜的酱兔肉。
摆上桌的时候,禾儿忍不住“哇”出声。
“妈妈,今天早饭好好吃啊。”
还没吃呢,就知道好好吃。
赵秀云点点她的额头:“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和爸爸说生日快乐。”
禾儿:“那我们今天要吃奶油蛋糕吗?”
就只记得奶油蛋糕,孩子的世界也就那么大。
方海这阵子忙,排不下来假,连说好发工资带孩子去城里玩都没空,哪有时间去买奶油蛋糕。
赵秀云本来想说下次再补,转念一想,补的也没意思,试探性问:“要不你中午带孩子去食堂吃饭,我去买。”
方海本来想说不要折腾了,一个人来回就要仨小时,转念一想,去玩都没说到做到,总不能让孩子连奶油蛋糕都没吃上,遂点点头:“当然行,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赵秀云:“有什么不行的,都去过一次了。”
又有点严肃:“你们俩,应该跟爸爸说什么。”
得到可以吃奶油蛋糕的承诺,禾儿心花怒放:“爸爸生日快乐!”
苗苗也跟着喊,她更小,其实早不太记得什么是奶油蛋糕了,只一味捧着自己的小碗吃肉。
赵秀云也低声说一句:“生日快乐。”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难为情。
方海也难为情,活似在什么火炉里,从耳脖子快红到脚后跟呢,连呼吸都放轻。他吃两大碗面,就跑着去上班,连碗都忘了洗。
离家几步远后才慢慢下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过生日,谁家也不兴这个,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天,难为别人还记得。
哦,不是别人,是他媳妇。
这会要有翅膀,方海能美得飞起来,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跟陈斌炫耀。
“今儿我过生日,本来我自己都忘了,我媳妇一大早起来给我擀面,还做酱兔子呢。”
陈斌一脸狐疑:“酱兔子拌面,那能好吃吗?”
虽说都是肉,可吃兔子的人少着呢,他就没吃过几回。
方海:“当然好吃。再说了,那是你见识少,我小时候就吃过。”
他这话脱口而出,自己都愣住。
这要不是话赶话,他都忘了小时候家里有一年吃兔子,正好是自己生日那天,这辈子也就那一次。
这事他居然提过吗?也许是梦话吧。
方海挠着头想不起来,也掰着指头算,再过几天就是媳妇生日了,自己的诚意必须足。
他哥俩好搭陈斌的肩:“我说,过两天你能不能帮我顶个班?”
这种小忙,陈斌当然帮,拍着胸脯:“这有什么难的。”
第20章 牵手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赵秀云生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赵秀云生日这天,方海一大早非要擀面,这本来就是项技术活,他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最后和出来一大盆面团。
赵秀云只觉得哭笑不得,把多的面条下油炸了放好。
一样是煮面,方海连浇头都做得不尽人意。
咸,齁咸。
禾儿一口下去直喊妈。
赵秀云往她的碗里倒水:“搅和搅和,吃了。”
方海歉然,他平常挺看不惯孩子挑食的,这会是自己吃一口都直皱眉,提议道:“要不给孩子拿点饼干垫垫吧,我都吃了。”
男人的胃跟个无底洞似的,好像吃多少都不管饱。方海回回都是最后一个下桌子,连汤汁都不剩一口。
赵秀云给苗苗挑素面条吃。
“纯白面的面条,还有什么挑的,多少人都吃不上呢。再说了,你头回给我们娘仨做饭,咽也得给我咽下去。”
她手在桌上敲一下:“禾儿,快点,要出门了。”
禾儿扒拉着碗倒也能吃几口,其实就是咸,咸得直冲天灵盖,水拌拌还行。
方海往自己碗里也倒水:“下回,下回我争取有进步。”
他也是想着有来有往才有交情,早知道就不做,还糟蹋面呢,那可是白花花的面粉啊。
这个下回,赵秀云是不期待的,她想着还是给留条活路走吧,但没说出来,一个劲催:“行了行了,都快点吃,再不出门就赶不上船了。“
一家人今天在坐船进市区,是那种铁皮的船,从南京一路开过来的,公社就有码头,每天就两班,可以坐到浦东下,比坐车快一些。
老家是内陆,别说江河了,大点的溪都没有,孩子没坐过船,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就是赵秀云自己都好奇。
她倒是见过乌篷顶的小船,不过都很简陋,到码头一看,载客的机动船没有她在报纸上看的那样大。
船舱也很狭窄,一毛钱一个大人,孩子不用票,抱在腿上挤得很,恨不得每一寸地方都用来站人。
禾儿跟苗苗兴奋得不行,姐妹俩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盯着外头,大眼睛愈发圆睁。
方海逗孩子:“再瞪眼睛都快瞪掉了。“
两个都看得入神,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
方海转而跟媳妇搭话:“这船还挺稳的。”
赵秀云:“你坐过船?”
方海乐得显摆。
“有回去山西出任务,打壶口过,那水叫一个大,船叫一个破,全靠老船夫撑着。”
赵秀云起了兴趣,她出于纪律,很少问方海工作上的事,也再三叮嘱孩子绝对不能碰爸爸的东西,生怕哪样违纪。
方海自己也很讲究,平常一个字都不会说,说的话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比如现在。
“说起来,还吃过刀削面呢。人家那面做得,筋道,越嚼越香,上头放大块的猪肉,再倒勺老陈醋,没得说。”
他跟孩子说话,孩子没听见,听见说吃的就起劲。
“爸爸,那你要带我们去吃吗?”
方海一哽,讪讪摸女儿头发:“山西离咱们这儿可远了,回头我问问市里头哪家刀削面好吃。”
对禾儿来说,只要能出门,就是极好的,不过小孩子问题多,又问:”很远吗?比老家远吗?“
方海:“估计坐火车要三四天,你们从家里来还不到两天。”
禾儿掰手指头数:“好久啊。”
大于一,在她这里都算很大的数字了。
苗苗最近在学数数,自顾自念起来。
“一、二、三、四、五、九、十。”
禾儿跺脚:“不对不对,笨蛋妹妹。”
赵秀云是不太管孩子吵嘴的,发出一个鼻音:“禾儿,好好跟妹妹说话。”
禾儿撇嘴,自己数了一遍给妹妹听。
一般这种时候,方海都当没看到,不止一次他引火烧身,不是被这个嫌弃,就是被那个骂,反正这个家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两岸的风景后退,风从窗户钻进来,马达轰隆作响。
方海肩膀一重,侧过头看,媳妇闭着眼好像睡着了。碎发垂在额前,皮肤光滑,长睫毛安安静静地,嘴唇有点发白。
方海伸手探她的额头。
赵秀云掀开眼皮:“没事,好像是有点晕船。”
岂止是有点晕船,她觉得自己两次怀孕都没这么恶心过,拼命咽口水也压不下去,把禾儿往她爸旁边一推,跑到角落掏出塑料袋,连昨天的晚餐都快吐出来。
塑料袋还是她给孩子准备的,没想到自己用上了。
酸臭味在船舱里弥漫开来,赵秀云更加恶心,拿出水壶漱口,赶快把袋子扔了。
方海坐在位置上,一手一个,坐立难安:“没事吧。”
赵秀云摆摆手:“没事,吐完舒服一点。”
就是还缓不过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晕船的毛病。
方海两腿各坐一个孩子:“眯会吧,睡着就不晕了。”
船要开一个小时,赵秀云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响,下了船眼前一黑:“下回咱们还是坐车吧。”
坐车虽然慢一些,好歹不晕。
方海看她都走不成直线了,伸手牵她:“看着点路。”
男人的手粗,硬石板上刮过似的,膈得人心口跳。
赵秀云垂下眼,左手是禾儿,右手是方海,原来都是两个孩子走中间,现在倒成他们夫妻走中间了,怪新鲜的。
不过车来车往的,新鲜一会也就行。
赵秀云走了两步要松手,手动了两下没挣脱,看方海。
方海也看她,眼睛眨眨:“啊?”
“孩子走中间吧,车多呢。”
“哦哦,走中间。”
应得心不在焉。
方海缩回手,在裤腿上擦一下,就这么会功夫,他掌心都快淌瀑布了。
赵秀云似笑非笑:“禾儿,牵妹妹走。”
姐俩都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样的蓝色碎花裙子,七分像的侧脸,一看就知道是亲姐妹。
不过性格不太一样,苗苗眼睛左看右看,好像什么都心里有数,禾儿一跳一跳:“妈妈,我们要去吃奶油蛋糕了吗?”
真就只记得吃,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亏了她的嘴呢。
要搁平常,赵秀云一准说她两句,这会也是心绪乱飘,余光瞅见方海都快同手同脚了,更觉得有意思。
老夫老妻的,这是做什么,她轻笑一声:“先去华侨商店看看。”
华侨商店足足有三层楼高,就矗立在钟楼的对面,售货员的态度和百货大楼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方海几乎搜集了所有战友们的华侨券,这玩意也就是沪市才发,他原来当兵的地方都没见过,他自己也是头一回进华侨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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