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好,说:“再慢妈就上来了。”
禾儿吐吐舌头说:“反正今天不会骂我。”
她大概是仗着这个,又折腾好一会,务必连头发丝都好看,才肯下楼。
高明已经跟赵阿姨方叔叔聊了一会,哪怕是天天看的人,今天也让他觉得惊艳,愣了一下没说话。
方海骨头里挑刺说:“觉得不好看?”
高明迷茫地发出一个“啊“,很快反应过来说:“好看。”
好看不夸,可见笨嘴笨舌,方海有几分挑衅,生平最大的热情把孩子夸得都快不好意思。
禾儿打量自己,觉得这身衣服也没到天仙下凡的地方,觉得爸爸有几分古怪,不过没说什么。
走路的时候,她自发在妹妹和妈妈的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路上不时和同学打招呼,看得出来,她有好人缘。
倒是方海耳朵尖,听见有人嘀咕说“高明跟方青禾都见过家长了啊,说不定下个月就发请帖”,很是不愉地瞪了一眼高明。
高明压根没听见,无辜得很,不过觉得将来自己要是有女儿,估计差不多,老老实实顺眉搭眼的,恨不得自己是隐形的。
心里怀念起小时候长辈的慈爱。
方海对他当然还是长辈的慈爱,不过又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在他列队之前,拍拍他的肩膀。
眼前这个已经是和他一样高的少年人,甚至因为年轻,意气风发得更加挺拔。
高明难得有些赧然笑笑,走向队列的脚步愈发坚定。
首都大学的毕业仪式挺简单的,唯一的重头戏大概是依次上台领取毕业证书。
一届学生那么多,场边的人等得都快中暑。
苗苗最怕晒,躲在树荫下伸脖子,听到姐姐的名字才精神起来。
赵秀云唯恐没把孩子拍好,快门按个不停。
禾儿视力好,虽然看不见家人是什么表情,但是朝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笑来。
美人明眸皓齿,她向来是这届学生里的翘楚,爱慕者颇多。
不过再多人有心思,往另一个方向看,都看得到一个高明。
两个人青梅竹马的感情,虽然都说没正式处对象,但多半是早晚的事。
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觉得自己没捅破窗户纸就没什么,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跟处上有什么区别。
高明眼里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不自觉扬起嘴角。
排在他后面的舍友调笑道:“今天准备说了?”
四年舍友,朝夕相对的,彼此感情都不错,还帮他出过不少主意呢。
高明好不容易把紧张压下去,长舒口气说:“对啊。”
又难得关心起自己的打扮说:“这样穿能行吗?”
其实他长得颇为硬朗,眉目分明,尤其是身板挺拔,就是乍看有些不好接近。
不过他的意中人不在乎这些,所以不用管。
宿舍里几个男人,可是帮着高明挑一宿,这会纷纷说:“当然没问题。”
不过也有人敏锐指出说:“你这是打算当着老丈人、丈母娘的面说?”
这得是多大的胆子才行啊。
高明还是怕被方叔叔收拾的,摆摆手说:“晚上不是散伙饭吗。”
他可不想今天是人生最后一天。
这边他们在说散伙饭的事,禾儿也在和家里人说。
赵秀云自己就是经历过的,说:“跟同学们都好好聚聚,有的人可能是一辈子最后一面了。”
四年朝夕相对,禾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想想天南地北的,确实说不准,有些遗憾道:“要是大家能都在一座城市生活就好了。”
和城市什么的没关系。
赵秀云提醒她说:“沪市那么多你的高中同学、初中同学,是不是也很多人毕业后没再见过?”
禾儿脸上有不符合年纪的忧伤,听见熟悉地喊她的声音,回头看,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最起码有个人,她应该是一辈子都见到的。
高明要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估计就没此刻的忐忑了,尤其是做贼心虚一样,都不敢和向来尊重的赵阿姨对上眼。
赵秀云也没留意他的异常,只有时时关注的方海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眼睛都眯起来,警惕得很。
可惜他也不能时时盯着,今天可是孩子的重要日子,要和同学们一一道别的。
禾儿连午饭都没跟家里人吃,赵秀云也好像就是来见证孩子人生最后的校园时光一样,一家三口自己在外面溜达。
苗苗看着姐姐的样子,对大学又充满期待起来,说:“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家不用跑很远就能去参加。”
好像十拿九稳自己能上震旦一样。
赵秀云对孩子也是有信心的,顺便提起她的学习成绩,说:“九月份开学就是高三了,画画的时间只能少,知道吗?”
苗苗和父母早有约定,点头说:“我一天只画半小时,不然手会生的。”
和之前比起来是少很多,赵秀云也不可能让她完全放弃,带着鼓励说:“等明年上大学,就可以接着画了。”
大学到底是什么样的,苗苗充满好奇,不过人生只有她自己经历过的才算数,也许不会有别人那样精彩。
十五岁的姑娘,亭亭玉立,蓝色裙摆一晃一晃,像坠在父母的心间。
赵秀云不吝啬给孩子拍照,像她现在,几乎想不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子。
夫妻俩对小女儿都有着一种纵容,苗苗走在老胡同里,想停下来画两笔就画两笔,一回头就能看到在身后不远的父母,怡然自得得像在家里。
晃悠一整个白天,一家三口也没再去学校跟孩子打招呼,只有第二天看完升旗仪式,赵秀云带着苗苗回家,方海才去帮老大搬行李。
方海是两头忙,先送媳妇和小女儿到机场,才返回首都大学。
毕业时分,校园里全是搬行李的人,家长都可以进宿舍,不论男女。
方海按照记忆上楼,哪怕门是半掩着的,也垂头说:“青禾在不在?”
禾儿很少听见爸爸叫自己的名字,探出头来说:“在呢在呢。”
又问道:“妈妈和妹妹回去了吗?”
这是早就说好的安排,禾儿还得在学校办手续,最快也要下午才能走,拖出一个大袋子说:“爸,这些都是要卖掉的。”
学校附近有专门收旧货的店,虽然卖得便宜,好过带回家不知道怎么处理又扔掉。
方海早知道她东西多,不过长久以来的节俭还是忍不住说:“都是衣服吗?”
禾儿摇摇头说:“不是,脸盆棉被这些的。”
她可没有旧衣服,每一件都是要穿的。
方海心里嘀嘀咕咕着,面上不显,说:“行,南门是吧?”
父女两个说这话要往外走,高明提着早餐上来,和方叔叔四目相对,心抖了一下,装作和平常没两样,问道:“方叔,你吃过早饭了吗?”
方海这时候要是回过头看一下他的宝贝女儿,兴许能看出端倪,不过他这会的注意力全在心疼东西上,说:“吃过了,你们还没吃吗?”
他以为这个点怎么也该吃了。
禾儿昨晚还喝几杯酒,差点没睡到起不来,没敢说,她这会也心虚着呢,强装镇定道:“还没。”
方海琢磨着自己知道南门在哪,索性说:“那你们吃,我自己去吧。”
都不容拒绝,大步往外跨。
他一走,禾儿松口气说:“我好久没这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了。”
好像小时候闯祸的时候一样。
高明大着胆子握她的手说:“要是知道,也是先宰我。”
楼梯上都是人,禾儿有些不好意思,拥有着和在父母面前不一样的小女儿情态,说:“才不会呢。”
又有些不安道:“我爸要是知道了,骂你你也不准发脾气。”
高明好说话得很,反而安慰说:“没事,骂我也是应该的。”
一双小儿女,完全没意识到爸爸/方叔叔去而复返,已经在冷笑,打断道:“你知道就好。”
第303章 叹气 第四更
方海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 虽然没拿高明怎么样,但从首都回沪市的路上, 冷笑连连。
笑得禾儿有些发毛,对着爸爸很是撒娇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方海恨不得自己下地狱那天才知道,说:“我可不希望。”
禾儿对付爸爸向来有一套,那是从小练出来的,娇气地说:“是爸爸第一次,第一个知道我的人生大事哦。”
方海心有触动,两个孩子从小到大, 他错过的事情太多,什么学走路、学说话一概无从见证, 女儿又自然跟妈妈更亲昵,说真的,这话确实打动他。
说到底, 他的掌上明珠,再不舍得能怎么样。
脸色虽然稍有缓和,还是不豫道:“处对象可以,结婚不行。”
禾儿哪里想过这些, 瞪大眼说:“我才十九。”
方海心想,十九还不够吗,你妈这个年纪都够生你的了。
但他嘴上肯定不会说,只赞同道:“没错, 你才十九。”
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 高明只当自己是透明的,他不管心里怎么期盼的,都是以心上人的意志为主。
反正说一句,方叔叔针对一句, 不如一句不说才不会错。
当然,方海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还要问道:“最起码到三十,你说是吧高明?”
高明着实没意见,松口说处对象他都要去烧高香,忙不迭点头说:“当然。”
有点小狗腿的样子,禾儿看不下去,手肘碰他,嘴巴都翘起啦。
她就是对着某几个人,脾气大得很,样样都要顺她的心才行。
高明给一个安抚的笑容,心想待会又有得哄,但终究是他甘之如饴。
方海是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一直走在最前面,进家门的时候也是,只是进去后说:“高明啊,就不送你回去啦。”
高明脚步顿住,跟新上任的对象换过眼神才走。
赵秀云是真的忙,没空去机场接,毕竟来回就要两个小时,只带着小女儿在家里等着。
苗苗本来看到姐姐是很兴奋,不过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她在家向来什么也不顾及,更遑论看谁眼色过日子,说:“姐,我晚上能睡你房间吗?“
禾儿一边是妹妹,一边有些女儿家的私房话,想跟妈妈倾诉,颇为犹豫道:“好啊。”
苗苗一下子察觉到,说:“不可以吗?”
小姑娘明显有些失落,眼尾都耷拉下来。
禾儿从小就疼妹妹,说:“可以可以,我就是怕晚上要收拾东西,你睡不好。”
苗苗从小没为睡眠困扰过,说:“睡得着的,我还可以帮忙。”
姐妹俩两句话的功夫,方海已经跟媳妇嘀嘀咕咕完了。
说实在,赵秀云既觉得意料之外,又是预料之中,想起昨晚看到大米喜洋洋的样子,心里还有另外的猜测,不过没说出来。
只道:“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禾儿松口气,其实和爸爸摆在面上的情绪相比,她更有些担心妈妈的反对。
不管怎么样,她始终希望自己的每个决定都得到父母的支持。
方海是男人,有些话总是不方便跟女儿说的,有些着急想让媳妇多说几句,赵秀云只一个眼神过去。
他出乎意料就平静下来,说:“睡吧睡吧,我也累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他一点也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说:“我第一次见禾儿的时候,她才三岁吧。”
已经是会说会跳的小姑娘,见到素未谋面的爸爸有些怕生,但大概是被妈妈宠得有些无法无天,胆子也挺大的,只要愿意哄着,很快能亲近起来。不像来随军的时候,明明是更大一点,那种抗拒也更深。
关于孩子的事,赵秀云从来没忘记过,说:“对啊,一眨眼都这个年纪了。”
手脚缩在被子里给人勇气,她难得探出手牵着枕边人说:“长大都是会有自己的家,看来最后只有咱们老夫老妻过日子了。”
这样一想,也怪美的。
方海有些畅想道:“到时候咱们也去公园打太极。”
赵秀云脸色一变,手缩回来说:“你自己去打。”
她才不要动,就不能看看剧、压压马路,做点轻松的事情吗。
方海满腹心思全消散,说:“你真是嘴上动起来都不愿意啊。
小女儿这点跟妈妈一模一样,从不乱承诺,好像说出来话就是束缚,一定要做到一样,所以连敷衍也不愿意。
赵秀云叹气说:“可能是打小太累,我听我同事说去爬山放松,都觉得是不可思议。”
爬山怎么能叫放松,对她来说那就等同于砍柴、放牛、挖野菜等,叫干活才对。
方海一下子又有些心疼,说:“那是应该多休息才对。”
别的不说,最近就没看她好好歇几天,也顾不上说两句心里话,催促道:“睡吧。”
刚刚还愁绪满怀,现在全然忘记。
赵秀云好笑道:“我都听见你叹气了,怎么睡?”
方海一直觉得自己是心里叹的,惊讶道:“我发出声了?”
赵秀云本来是说夸张话,这会顺着道:“可不是,一声接一声。”
方海有点讪讪,说:“那我控制一下我自己。”
听上去像是很有难度的事情一样。
赵秀云靠他更近一些,说:“高明对禾儿不好吗?”
她不求孩子找个什么富贵人家,禾儿并不缺这些,但求她有个全心全意只有她的。
方海也得承认,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只有一个。
但他就是觉得有点别扭,最后还是说:“算了算了,反正老来相伴的也就咱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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