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云不敢。
这工作落在家属院,万一方海想离婚怎么办?还是得想办法把工作落实在市里,再把生孩子这件事拖一拖。难是难一点,也得办啊。
赵秀云倒不是个爱添油加醋的,实话实说:“挺好的,她工作能力没得说。”
人家是正经的大学生,除了为人处事上叫人看不惯,没什么大问题。
但合不来就是大问题,凡事都讲究一个集体,张主任已经不止一次批评她,没有主动融入同事。
看得出来,她还想凭一己之力把三个同事排挤了,也不想想可不可能。
非工作需要,赵秀云是决计不和她说话的,不知道上哪里学的,会说一句“我以为这个是正式工要做的事”。
苍天呐,好端端的人,是叫工作打击得不轻,脑子都有些不灵清。
不用想,都知道童蕊是个什么样。
陈秀英听得满意,她难道是想听别人过得好吗?那必然是要过得不好才值得一听的。
赵秀云倒是觉得,童蕊比这院子里大多数人都过得好,人家根本不在乎,什么话也打击不到。
她唠了一肚子新鲜事,这才回家。
苗苗收了爸爸和姐姐的卷子,看得死死的,眼睛都不错一下,看妈妈进来就邀功。
赵秀云揉她的小脸:“苗苗真乖。”
禾儿跳着脚说:“我第一个交的。”
爸爸比她交得晚。
“交得早也要做得对,我先跟你说啊,考不好会怎么样自己知道。”
赵秀云有时候对孩子宽容,什么样的小脾气,只要不是人品上的大问题都没关系,唯独一样,成绩不能不好。
苗苗才三岁不提,禾儿是一定要捏紧的。
哪怕现在不高考,可是中考已经恢复。市里只有三所高中在招生,竞争力大得很,能考上高中,毕业好歹分配工作,不然就等着上山下乡吧。
现在不让孩子苦,将来还有更苦的。
禾儿猛然不安,开始回忆,她刚刚好像有几道题做不太准,是对还是错?她最后就不该再改一遍,都给改错了。
其实方海刚刚都瞟见孩子答案了,错得不老少,心想我要是叫你改,你是能逃一顿打,我可不一定能逃过,露出一个“好自为之”的笑来。
赵秀云眼睛快,扫过去就知道哪些对,哪些错。
孩子爸爸先不管,祖传的家法取出来,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
“方青禾,11x12等于多少?”
这都点出来,肯定是做错了,禾儿掰着手指头,不确定的说:“一百三十二?”
看,这不就是对的嘛。
赵秀云不悦道:“会做还做错,为什么你好好反思一下。”
……
一题一题对下来,禾儿错了七道,眼泪都到嘴边,硬是擦掉,抿着嘴等挨打。好不可怜,方海才拆石膏,都想替她再扛一次,到底没敢。
他能看出来,不单是为考不好,禾儿就是时时得上弦,否则孩子一整个飘飘然,她妈妈为求理直气壮,一旦攥住把柄是绝不松手的。
果不其然,赵秀云放下考卷开始了。
“方青禾,说点话。”
一般如果孩子能先说出妈妈生气的点,还是可以酌情少打两下的。
禾儿抽抽噎噎道:“我……我没有认真做,也没有背书。”
岂止是没有背书,学农都把她学野了,也不用带书包,每天就是玩。这世上有天赋异禀的孩子,赵秀云见过,但自家没能轮上。
孩子固然不傻,不过还是那句话,需得事事有人看着才行。
她棍子抽在桌上,声音回响在客厅里。苗苗抱住爸爸的大腿,小手紧紧捏着裤脚。
赵秀云延长这一刻的紧张,居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期末考,没有考好,咱们再算总账。”
还有个缓冲期,禾儿如蒙大赦,夸张地松口气,很快又缠着妈妈。
人家怎么就这么招孩子?
方海酸得很,就这俩,他得罪哪个,都能一整天板着脸不跟他说话。妈妈是打了打、骂了骂,愣是没人在乎。
这就是做爸爸和做妈妈的区别吗?谁肚子出来的跟谁最亲?
方海叹口气不去想,把自己的考卷折起来。
三十岁的人了,得一满分,细想想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好歹是个纪念,还是珍藏一下。
赵秀云余光看见,还是着重表扬他。
“不错,进步非常大。”
上班忙,家里事情又多,每天能抽出点时间看书写字都不容易,已经很了不起。
方海嘿嘿傻乐,生出一种当年自己要是去上学,指不定也是大学生的豪情壮志。手里头东西叠巴叠巴,兜里掏出一打票来。
“陈斌给的。”
距离他受伤半个月,陈斌的谢礼才来,联想到他所有工资都上交,只给自己留一点生活费,来路就很叫人怀疑。
尤其是赵秀云,捏着票说:“这么多,不是供应里的吧。”
有几张特供票,这个级别根本够不上。
方海压低声音说:“他爹妈级别高。”
这事在家属院其实算秘密,陈斌不是那等爱张扬的人,多年来实打实靠自己。
难怪了,赵秀云受之无愧,大发好心说:“回头你请他家里吃饭吧,我看他这伤受的,人都虚了。”
吃的食堂大锅饭,哪怕是病号饭能有什么营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个人同时归队,知道内情的都暗地里议论,不知道内情的以为陈斌是伤重不治,很快要驾鹤西归了。
委实没什么好神色。
方海点点头:“行,明天不是排肉吗?叫他来吃吧。”
说起排肉,赵秀云就叹气。
肉站一挂牌子,大半夜的三四点就得去排队,到得晚猪尾巴都轮不上,两个人还都要上班,别人家也有叫孩子的,不过他们舍不得,只得自己轮流上。
方海本来想着就自己去,赵秀云也想着就自己,谁都说服不了谁,只能轮流。
第42章 要请客 肉站有肉的话,五点屠宰场的车……
肉站有肉的话, 五点屠宰场的车就会到,但排队的人要起得比这早得多。
方海觉得自己才闭眼没多久, 就到起床的时间。他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知道媳妇也醒了,叮嘱她:“五点你再去啊,早了我也不回来。”
要他说,一个人把这活干了就行,但他不会挑肉。
买肉可不是买菜全给挑挑拣拣,买肉全靠眼疾手快, 肥的瘦的一个价,都不给你犹豫的时间, 抢到哪个算哪个。
赵秀云模模糊糊应,眼睛都没睁开说:”手电筒拿好啊,外头暗得很。“
“嗯, 睡吧。”
方海拿着手电,又去隔壁看一眼孩子。她们睡觉从来不关门,都是虚掩着的,一来她妈有时候一夜要看好几次, 二来孩子有时候做恶梦哭醒,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只要一点光,就能看到四仰八叉睡得好好的。
方海出门,把门虚虚带上, 确认肉票和钱都在口袋, 往公社走。往常走惯的路,因为在月色下,又只有一个人,显得几分阴森, 风一吹树叶簌簌响。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没有自行车还是不方便,只能一路小跑,十分钟后到地方。
半夜三点,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方海如愿排在前头,打个哈欠。说不困是假的,可再困也得撑着,半眯眼站好。
这活他是第一次干,之前都是媳妇和陈秀英一块来,不过这个月他们家的肉票已经用掉了。
这事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早来占位置。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越来越多,说话的声音也多起来。妇女老人居多,半大孩子都派上用场。方海这样正当壮年的多少突兀,后头老太太跟他搭话说:“你媳妇咋没来?”
咱都不认识,你管她来不来。
方海碍于做人,淡淡应:“在家睡觉呢。”
老太太猫踩尾巴叫起来。
“什么?还在睡觉?让男人出来买肉?”
咋的,男人不吃肉是咋的。方海算是知道什么叫世道,最近也学得伶牙俐嘴起来。
“是啊,我疼她,我愿意。”
给老太太噎的,净跟其她人嘀嘀咕咕。
方海落个清静,眼见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赵秀云骑着从邻居家借来的自行,一路从队伍最后头骑到前面。
老远就能看到自家男人,他个头高、站得直,人堆里显眼。
赵秀云把自行车给他,换人站好,踮脚看着,催他道:“回去睡吧。”
方海不动:“咱们排得前,一块回去。”
说他肯定是说不动的,赵秀云只能叫他带着自行车去边上等,肉站一开门,这秩序全会乱掉,别把人家的自行车挤坏了。
果然,点一到,什么队伍都不管用,赵秀云幸好站在前头,从人堆里抢下来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方海头回见这种阵仗,眼睛看来看去,凭着衣服认出自家人,小小的架子,拿出拼命的架势,看起来不像是买肉,是要从别人身上剜肉。
赵秀云今天是挺满意的,得胜而归,有些狼狈的理理衣角。
方海推车过来接她手上的东西:“每次都是这样?”
“是啊,吃口肉不容易。”
这个不容易,只辛苦她一个了。
方海默不作声,示意她上后座。
赵秀云坐着膈屁股,不太舒服地动动。除此之外都还好,方海踩得快,一会就到家。
到家,东西一放都快六点了。买菜、做早饭、叫孩子起床,一通折腾。
方海被赶着去睡觉,眯一会起来,就能吃早饭。
早上有一小块肉,剁得很碎,和咸菜炒炒,夹馒头吃。赵秀云忘了洗咸菜,吃一口猛喝水。
“我天,秀英这咸菜是放了多少盐。”
她都没尝过,以为和家里原来的都差不多呢。
方海无所谓:“能吃就行。”
他是真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下去。要是打小有孩子这样的生活条件,谁又是这种性格呢?
赵秀云给他倒水:“那你多喝点。”
光喝牛奶肯定是不够的。
禾儿今天考试,正在临时抱佛脚,吃着饭都不安宁,口中念念有词背乘法口诀,她可没忘记还欠妈妈一顿打,真考不好回来有她好看的。
赵秀云也不管她,反正最后有成绩,小细节都可以放过,只是催着苗苗快点吃饭。
“纯细粮的馒头,你还要嚼多久呀?”
又不是粗粮,咽不下去,天天就吃饭要叫人催。催一口,人家就大咬一口,生产队的驴拉磨盘都没这么叫人着急。
一早上就听到她催这个催那个,恨不得大家都快快能出门。
方海第一个好,他现在归队,已经不接送孩子,有时候顺路带苗苗出门,不过今天有事,要早点。
他熟门熟路往胸前口袋揣饼干,赵秀云在背后念叨:“晚上记得啊。”
还拿陈斌不少票,可千万别忘了。
方海没人看到的表情讪讪,他还真差点给忘了,心虚地大声应:“记得记得。”
就是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
禾儿也跟着往外跑,拎着书包连影子都很快消失。
赵秀云一边洗碗,一边叹气。
“方青苗,妈妈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啊,我洗完你再没吃完,我就揍你。”
不管什么孩子,肯定是怕挨打的。
苗苗吃得一嘴碎屑,赵秀云拧毛巾给她擦干净,送她到育红班,这才去上班。
有家有孩子的,各有各的忙,人家童蕊每天都打扮得清清爽爽,没嫁人的姑娘都比不上。不是说穿衣服干净,但有孩子没孩子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看着就像没生过孩子的样子。
赵秀云就比不上人家这份清闲,把桌子擦擦,坐下来打开本子,写七一的发言稿。
李玉今天请假,张主任去市里开会,只有陈蓉蓉有一搭没一搭和赵秀云说话。
陈蓉蓉现在怀孕七个多月,肚子越发大,说什么都是围绕着孩子。
她吃着西梅说:“我最近夜里脚老抽抽。”
赵秀云生过两个,什么没遇见过,头也不抬。
“你热毛巾敷一下,有用的。”
“试啦,都没用。那天谁还叫我拿香蕉皮敷脚,也没用。”
香蕉皮?这都听谁说的啊。
赵秀云撇撇嘴:“你少听她们胡咧咧,都是乡下偏方,怀着孕呢。”
陈蓉蓉又不傻,有些骄矜。
“我知道,反正是敷脚又不是吃下去,我就随便试试,万一有用呢。”
香蕉总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吧。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秀云还是多嘴道:“小心一点没错的。”
“也是,对了秀云姐,你生孩子生得快吗?”
快?赵秀云两回都是难产,一天一夜下不来,怕说实话吓着她,含糊带过。
“你养得好,应该挺快的。”
快一点就少受苦,陈蓉蓉是头胎,什么都担心,每天车轱辘话在办公室里念来念去。
都是女人,赵秀云不厌其烦,问一遍答一遍,有时候弄得陈蓉蓉都觉得不好意思,她自己觉得还好。难道让大家像她生禾儿的时候似的,摸石头过河才好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只有童蕊专注于工作,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
宋云已经在窗边站好一会,见状只有在心底叹息,从从容容敲门。门本来就是大开着的,童蕊慢一步抬头,神色些许慌张。
“妈,你怎么来了?”
已知,童蕊是烈士子女,那看来就是陈斌的妈妈。
赵秀云一针见血,昨天送了特供票,今天“特供”本人就来,说没关联都没人信。
其中确实是有关联,宋云也不会说,还跟晚辈都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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