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的格外情真意切,几乎能挤出几滴被愧疚催生出来的眼泪,如果是严筝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被他打进医院可能就毫不怀疑地信了,不巧他现在已经要满二十三岁,早过了会被这位影帝哥哥拿演技骗着玩的年纪。
严筝很少在人前抽烟,但他现在不太想为了避免夏初吸二手烟而压抑烟瘾,便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右手摸出打火机擦着,一声不吭地抽了小半根后才用和刚才一样平静的声音开口:“夏初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如果只是想解释这些咱们两个谁都不信的话,以后再说好吗?”
说罢,他捏着烟从夏初身边走过,不是回住院部的方向,就是往医院外面走,夏初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应该是要回炎夏。
“诶!小筝!早上风有点大,正好我也要回公司,一起走?”夏初是开车来的,自己再开车走放严筝跟车跑这种事他之前没少做过,可一想到这人现在不知道和霍华德家达成了怎样程度的和解,还是把车开到了严筝面前,“你头上的伤口刚缝了针,吹冷风不好。”
严筝评估了一下医院到公司的距离,说是离得近却也有将近两公里,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靠走的过去绝对是个体力活。最主要的是他到底不能因为这件事当真和夏初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没执着于这种明知道会不了了之,还偏要多置一会儿气的幼稚行为。
“对了,你应该没吃早饭吧,咱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海鲜粥铺,要不哥请你过去吃点,当给你赔罪?”这么近的距离,开车不过两三分钟的车程,可不从严筝口中得到象征原谅的只言片语,夏初还是不太放心,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毕竟关系到这个份上,他又生性使然,基本不会在乎严筝心里究竟怎么想了。
他需要的只是一句口头上的谅解,这样祁姗或者霍华德家日后找上门来,他才不至于没话说。
严筝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机,七年间一直如同亲哥哥般的存在,他怎么会不了解夏初的想法。
包括夏初为什么今早会来,态度又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昨晚基本没怎么睡,也一直关注着舆论形势的他同样一清二楚。
正因为全部都了然如心,才更觉得悲哀和难过。
他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额头和手臂上厚厚的绷带伴随着他唇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更显得触目惊心:“夏初哥,你稍微用点常识想一想,我像是能吃海鲜粥的样子吗?”
“不是,小筝,他家也有其他粥。”夏初急忙改口,“或者你想吃什么,哥去给你买……”
“不用了。”严筝给他客串司机多年,他那些常用坐骑的操作门儿清,右手伸过去在他插在打火阀上的钥匙上一按,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锁,起身下车。
“哦,还有一件事。”大概是被他这副说什么也不明确表达和解的模样弄得有点慌,夏初作势也要追上来,严筝及时转身回去叫停他的动作,“夏初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和姗姗没复合,霍华德家也没打算接受我这样一个人渣。只不过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误会,他们家不想反过来再欠我什么,才有了这次的事。”
“啊?啊……”夏初将信将疑地止步,不知道故意与否地嘟囔出一句“嗐,你不早说……”
说出口后自己先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再不打算拿严筝当人变脸快到这种程度也不太好,立刻重新调整出一个明显敷衍很多的笑容:“咳,哥是说,你不要灰心哦,祁姗应该还挺在乎你的,你别看这次她相当于是把你舍出去保了哥,但她的本意应该还是帮你解决问题,你说对不?”
“姗姗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的动机,我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用不到旁人帮忙解释。”这方面话题严筝同样不想和他聊,“哥你要是没别的事,可以去买海鲜粥回家了,我猜你不会对亦晗嫂子说实话,今早是偷溜出来的,回家时八成会用到买早餐的借口。”
确实如是所想的夏初拿食指蹭蹭鼻子,反正严筝方面的那颗定心丸已经拿到了,也懒得浪费时间,又把车开走买海鲜粥去了。
“嘴上说姗姗还在乎我,话里话外都是姗姗宁可舍我也要保他的意思,真有他的……”夏初的车离开后,严筝又点了支烟,觉得他夏初哥为了应付他哥,把他挤兑得众叛亲离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之前发现B团的成员们越来越和他一条心时就是如此,先是威逼利诱想把陈酿他们变成自己人,失败后又过来挑拨他,说他光顾着在外面挡枪抢资源,都不知道陈酿关上门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现在B团的其他成员一个个拿着他的红利,却明显听陈酿的话更多。
那时严筝是怎么回答的?
他也是同今天这般笑了笑:“陈哥是(BR)-EIGHT的队长,成员们听他的话很正常,不但其他成员听,我也听,夏初哥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严筝深知会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不多,夏初那般好过一分的他都会记十分,更可况祁姗和B团这种恨不得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人。
再者说,他也并不认为祁姗的公关策略是失败的,他哥昨天刚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把夏初这次的打人事件好好收尾,如果没有祁姗找到那些能完全将夏初变成受害者的物料证据,他要把事情处理到那两个挑剔的哥哥能满意,应该还会费更多心思。
至于其他人所谓的,祁姗为了让夏初全身而退,反过来让他背上了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黑锅……试问他身上相关的骂名还少吗?
能用他原本狼藉的名声换事件顺利翻篇,他又怎么会怪辛苦翻记录,试图帮上他忙的祁姗?
严筝手里的这盒烟是昨天出机场时买的,他本以为自己昨天在医院里呆了那么久一定会剩下不少,摸到最后一支才发现之前满满的一盒又见了底,而他也因为抽了太多的烟发出了阵阵止不住的咳。
严筝现在依然很不舒服,咳的每一下仿佛都在透支他所剩无几的气力。
因为有些事要处理,一大早便过来炎夏的导演林樊走至楼下就看到了这一幕。
过分单薄的少年手里还掐着一支没有燃尽的烟,却一直咳一直咳,咳到擎着烟的指尖都泛着白。
“严筝……”林樊皱眉叫他的名字,看到那个手上头上都缠着绷带的少年应声抬起头来。
面色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双颊深陷眼神空洞,几乎被抽尽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哪里还有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具被人撕破又随意丢弃在街边的破败人偶。
第六十九章 净一身罪孽,入她的天堂。……
自己的电影接受炎夏注资这么久, 严筝也参与修改了好几版剧本,这却是林樊第一次见到严筝真人,几乎颠覆了他之前对这个少年的所有认知, 比镜头里拍到的更加瘦削单薄, 来不及做出任何掩饰的气质却十分干净, 莫名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孑孑独立之感。
“抱歉,林导,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而且明明咳得那么难受,他止住咳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掐了烟道歉, 让林樊本能地愣了一下,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们组合里的其他人在给予自己很多关照时说的话。
之前每次炎夏里那群唯夏初是尊的夭寿玩意儿试图强行插手电影拍摄,都是其中的队长赶来解围, 他们中最小的孩子还偷偷来找过他,说知道他因为电影被炎夏注资无端承受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 但还是拜托他不要太为难和他对接剧本和拍摄流程的严筝。
“筝哥他也很不容易。”那孩子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筝哥不是什么坏人。”
严筝究竟是不是坏人这点林樊还不能确定, 但不容易倒是彻底瞧出来了。
他自己也有个和严筝年龄相仿的儿子,子承父业在上戏编导系读研究生, 他在圈里不算混的好, 可宁可自己放低姿态去求,也没让儿子受过什么委屈, 更别说像严筝这样, 拖着一副遍体鳞伤快要熬干的身体还得去操心给别人公关。
“你最好现在立刻去医院。”基于这好歹是条人命, 林樊秉承着人道主义说,“你手上头上都有伤,这时候抽烟纯属找死。”
“咳, 是吗……我其实刚从医院出来,不好意思,烟瘾有点大……”严筝咳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勉强对林樊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林导现在过来应该是有事要办吧,您不用管我,楼内禁烟,我等身上的烟味散一散再进去。”
林樊看着他强作无事的模样皱眉,突然间就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说他虚以委蛇惺惺作态。
因为伪装出尽可能圆全的一面几乎成了他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哪怕是如今这种一眼就能看出假的情况,他面对置疑的第一反应也是编些至少听起来周全的说辞。
“诶!小心!”发现严筝脚步不稳摇摇欲坠,林樊的手比话音更快,几乎没用上几分力气就稳住了少年轻得叫人害怕的身体,“你这……”
结果林樊起大早来了一趟,该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只把严筝拖进了炎夏的大楼,(BR)-EIGHT工作室的休息区里。
“给您添麻烦了,您坐。”到了这里,严筝总算积蓄起了一点力气,挣扎着起身,去杂物柜的抽屉里找药。
昨晚的后遗症,他又开始呼吸困难,再不吃些缓解情绪的药,估计待会儿会真要林樊再把他遣送回医院。
林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操作,光是抽屉里花花绿绿的药瓶药片就足以晃得他眼晕。
“你病得这么严重,夏初知道吗?”终于,林樊在他打算用牙咬开瓶盖时一把夺过,拧开递给他,顺便帮忙倒了杯水,“你这副模样,哪个医院同意你出的院?”
严筝吞了药片,又止不住地咳,殊不知林樊连给他拍背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巴掌下去这个嶙峋的少年会散。
又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能够正常说话的严筝才顾得上回答林樊的问题,给出了一个最能保全夏初形象的回答:“夏初哥知道,不过他不太懂这些,想当然地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医院那边……反正我从住院部走出来也没人拦我。”
林樊没说话,要是他这段日子没被夏初添那么多堵,也没撞破昨天的事,可能真的就信了。
深吸一口气,他也没有戳破严筝的谎言,只是换了个问法:“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夏初手上吗?”
“您想问哪个方面?”严筝语气平和。
林樊的眉头皱得更紧:“把柄这种东西还分哪个方面吗?”
“也是。”严筝对答如流,“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您必须用这个理由才能解释得通的,就当有吧。”
“严筝那孩子……我一开始也以为他肯定有把柄在夏初手里,可我在炎夏这些年,不说看着他长大的也差不多,他开始跟在夏初身后混那年才十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落下多大的把柄?更何况夏初那折腾人的本事一言难尽,再大的把柄估计也做不到那么多年始终如一。”林樊微一晃神,电影主演韩城之前和他闲聊时说的话浮现在心头。
可那时林樊对严筝成见还深,只当是严筝表面功夫做得到位,连韩城那种老江湖都被他骗过了。
现在看到严筝几乎活都活不下去的境遇才信了几分,而因为信这几分,让他原本打算今早过来办的事,也有了新的计较。
“严筝,其实我知道你是怎么伤的。”林樊将他扶到休息区的布艺沙发上坐好,兀自打量他少顷,突然说道。
严筝刚吃了药,这会儿呼吸稍微平稳,从善如流地勾动了一下嘴角:“没想到您也会看热搜,出了国才知道国内去哪里都管制刀具的政策多英明。”
“我可以不关注,但不代表消息就闭塞。”林樊没理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继续说道,“不是你手臂上的伤,是头上的。”
严筝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稍微淡去,他抬头看着林樊,似乎想辨别对方是不是在故意套他的话。
向来不喜欢卖关子,也没什么兴致和他猜谜解闷儿的林樊却直截了当地将一个U盘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我昨天有个合同来炎夏补签,一不小心弄丢了钥匙,就去后勤部查了下监控,想看看丢到了哪里。不料巧得不能再巧,我正好在监控里目睹了夏初对你行凶的全程。”
没错,林樊用的词是行凶,即便他知道那个一点都不傻的大影帝百分之百扔出杯子时就拿捏着力道,确保虚弱如严筝也还能在被砸的第二天爬回炎夏继续公关。
“林导,您……把这段监控留了底?”严筝刚平缓些许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您这么早过来,也不是为了做其他事情,您是要等夏初哥……他又有地方为难您了,您打算拿这个和他谈条件。”
林樊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捋顺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索性实话实说,补全了更多的细节:“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后来看到你被他祸害得这么惨,就想要不要干脆把这个交给你。你也清楚夏初的为人,你和你队友们昨天忙着去医院,你们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炎夏上上下下所有的监控抹除干净,我手里拿的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份证据。我一度觉得你们双方忙着狗咬狗没人顾得上我也不错,不过看你现在的态度,你是打算连他打你这件事一并公关得一点痕迹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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