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过往就如若叶小腿上曾经的那块疤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你一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吧。”泷若叶说出口的这句话让乞丐的瞳孔猛缩,那如同处刑一般的话语落下,“所以, 你才会遭受这样的不幸。这一切, 都是你咎由自取。”
即使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可这又怎么样?他过得不好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那受害者凭什么因为加害者过得不好就原谅他?
乞丐发出痛苦的呻/吟,四肢如同发病一般抽搐着,就算是被拖在板车上他也没有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
这几年他过得无比痛苦, 一无所有,到处都被人嫌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不仅他自己是丑陋的,连他所见的整个世界都是丑陋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了这板车下,变成一具被拖拉的尸体。可是,有位巫女拯救了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她实在是太美了,似乎只要看到她,就有了活着的希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亲切。
因此,他想也没有想,就抓住了她的裙摆,祈求她带自己走。
但是,她那直击人心的眼神似乎瞬间就看穿了他,她甩开了那只与她美丽的裙摆毫步相称的手,“你一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吧。”
她看穿了我!她看穿了我!
对!为什么我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乞丐发出了痛苦的叫喊,而鬼舞辻无惨忍不住看着泷若叶的表情。
泷若叶很少会说出这样残酷的话,而且是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乞丐。鬼舞辻无惨当然不觉得这是泷若叶的问题,既然泷若叶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乞丐的问题。
而且,那乞丐看泷若叶的眼神,宛如扑火的飞蛾,让他很不喜欢。
只有自己一无所有,空虚而肤浅的人,才会将寄托放在自以为的事物上,露出那样狂热而肤浅的眼神。
乞丐那癫狂的表现,正印证了泷若叶对他所下“他有罪”的判决一般,女人们鸦雀无声,看着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的眼神多了一层敬畏。
“我要赎罪!我要赎罪!”
乞丐一边大叫着,一边往黑暗中奔跑过去,如同察觉不到脚底的疼痛一般,留下了一行血脚印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概是真的疯了吧。”女人小声地嘀咕。
“算了,我看他也不像个好人。”
女人们看见骑上马的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又叩谢了一遍,恭送他们离去。
在马上,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都没有说话,半晌,鬼舞辻无惨才发现泷若叶趴在自己背后睡着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睡着,刚刚的突发状况一定耗费了她很大精力吧。
鬼舞辻无惨不敢放慢速度,只能尽量保持身体的平稳,让泷若叶不被惊醒。
因为山贼耽误了时间,所以鬼舞辻无惨和泷若叶到达平安京时天已经亮了。
“接下里去哪?要进宫吗?”
“对,我们先去将此事禀告天皇,得到他的支持。我心中知情的人选有两个,藏在间隙之人,一个是舜华女御,一个是橘虞山。我手头的情报只能推断出这两个人,大概率是他们中的一个。”
“舜华女御?”鬼舞辻无惨皱了皱眉,他对天皇的后宫并不熟悉,但舜华女御这个名字他是记得到的。当年他就是被诬陷与舜华女御有染,差点被中宫置于死地,“为什么是她?”
一个深宫中的女人,连名字都很少被人提起,听起来确实与这样的大事无关。
“在斋宫的诅咒没有出现前,伊势神宫的斋宫是个很好的去处。成为供奉着八咫镜的象征着皇室力量的伊势神宫的斋宫,地位高且受人尊敬,代表着天皇进行供奉,这样神圣的职业是让人非常向往的吧?而遭受到诅咒的第一任斋宫,就是舜华女御与当代天皇的女儿,绫子内亲王。由纪说她不知道主使者,只是想要为了绫子报仇。那么指使她的人一定清楚绫子的事情。”
本以为是将自己备受疼爱的女儿送往神的身侧,没想到送往的是诅咒的深渊。
“你觉得舜华女御是一个怎样的人?”泷若叶问向鬼舞辻无惨。
“她看上去似乎不受正仁天皇的宠爱。”连鬼舞辻无惨都能看清这一点,更能说明这位女御的不受宠程度了。舜华女御在被人那样屈辱地逼迫、诬陷下,正仁天皇既无愤怒,也无怜悯。
“如果是真的受到宠爱,也不会选择她的女儿送入神宫担任斋宫了吧。就如静一般,静的年纪一到,正仁天皇不就选择她担任斋宫了?比起自己的女儿,还是牺牲别人的女儿比较好吧。我猜大抵是这个想法。”
泷若叶想到了静,那个最开始就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宣告死刑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只有明间御前不肯放弃她,所以找上了若叶,赐予她“泷”这个姓氏。明明都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正仁天皇将她封为自己的公主,然后毫不在意地拿去牺牲;明间御前却又将她视如己出,倾尽自己的全部。
“不受宠的母亲和不受宠的女儿,舜华女御应该不会对正仁天皇再有多少爱意了吧?”泷若叶继续说了下去。
舜华女御可以成为“女御”,不是因为她得到宠爱,而是因为她的家世。她的父亲是朝中的大纳言,德高望重,她一进宫就是女御。
天皇的后宫中往往是各家的女儿,她们的位阶取决于她们背后的身世。即使天皇再怎样宠爱某位女子,如果她的身份不够高贵,都无法擢拔到高位。天皇的中宫也是如此,中宫必定是朝中权势最大的一氏的女儿,甚至几代中宫都是出自同一姓氏。
“地位高贵,心怀怨恨,与绫子内亲王有关,年纪、时间也对得上。而且,因为女儿曾是神宫中位份最高的斋宫,所以留有神宫方面的资源和人脉。”
才能够让鬼舞辻无惨自以为顺利地混入了出仕之中。
并且,她和鬼舞辻无惨曾经有过接触。
“那橘虞山呢?”
以橘虞山的威名与风度,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他想要毁坏平安京。是他浴血奋战,使平安京免受妖魔的侵袭。
“这是我个人的猜想。橘虞山是第一次与鬼王交锋的军队中存活的人,这是只要参与了鬼王一事的人都知道的情报,所以事后他也经受了严格的盘查,结果是没有问题。但我个人还是觉得有必要调查他一下。当然,现在的话,没有盘查的时间,只能单刀直入了。”
橘虞山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近乎完美的美男子,但泷若叶曾见过他的另一副模样,那样分离的信念与情感,橘虞山真的是没有问题的吗?
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凭借着神宫的公章与文书进入了正仁天皇的寝殿,两旁的跪坐着的侍女撑开了遮掩的御竹帘,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是你吗?原来前来禀告的少宫司是你。”正仁天皇居然还记得泷若叶的样貌,“是什么事,连神宫的公章都拿出来了。”
其实不止是公章,连三神器之一都拿出来了,只不过现在放在殿外,没有人认得天丛云剑。
“我是为了伊势神宫的鬼王一事前来。之前计划的一切都很顺利,但是鬼王的胸口被神主划开后发现是空的,鬼王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被它藏了起来。”
“居然失败了,这么多年了,鬼王还是如此棘手吗?神主的意思呢?”正仁天皇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神主留在了密室中加固阵法,以求延长束缚鬼王的时间。并且鬼王的身体在这十几年间与地脉融为了一体,此时伊势正发生着地震,除去鬼王迫不容缓。我奉神主之命,取了天丛云剑,来寻找鬼王心脏。”
“居然连天丛云剑都取出来了......”正仁天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泷若叶,“你能杀死鬼王心脏吗?就像同为神职的十二羽织心一般?”
使用天丛云剑,即为承受之诅咒。正仁天皇询问泷若叶是否做好了像十二羽织心一般舍去几身的准备。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很好,那说吧,你需要什么,我会调动力量全力支持你的行动。”正仁天皇起身,将手背在了身后,“曾经十二羽织心为我解决了鬼王之患,我许诺了他伊势神宫神主的位置,成为当今神道教第一人。如今如果你杀死了鬼王,我会将这个位置许诺给你。”
第一卷 第33章
泷若叶将自己对于舜华女御和橘虞山的猜想告诉了正仁天皇。
正仁天皇思考了一会, 答道:“舜华女御确实有这个可能,以前她一提起绫子就总是吵闹不休,近几年却像是放下了心伤一般。而且她和明间御前一直私交甚好, 看来这私交并非出自真心。但橘虞山绝无可能,他对皇室一直忠心耿耿, 而且他的身上还有着皇室的血脉,虽然是曾经降为臣籍的一支,但那也是不容玷污的皇室血脉。如果他想要毁灭平安京, 不必费如此大力气,他的存在即是保护了平安京。”
泷若叶听出了正仁天皇对橘虞山的信任,但她还是坚持说道:“鬼王之狡猾,骗过了所有人。我只愿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一举铲除鬼王。”
正仁天皇没有立刻作答, 他问道:“你可知橘虞山对你抱有好感?”
这里的“抱有好感”正仁天皇说得很隐晦,但泷若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橘虞山一直都风流多情,与宫中多位女性有染, 但他同时也很爱护女子。不会在他人面前抱怨幽会女子的不是,也从来不会在女子面前做出粗鲁的举动。其他的男子就算风流多情, 也会想尽办法掩盖。如果自己交往的女子样貌或者德行有缺,他们会立即把自己和她们撇清关系,但橘虞山那样的男子却总是为她们说话。因此几乎从来没有女官说过橘虞山的坏话。他交往过那么多风流貌美的女子, 却只向一人提出过成家的想法。”
泷若叶看出来了, 正仁天皇真的很喜爱橘虞山。如果非要比的话, 舜华女御在正仁天皇心中的地位恐怕比橘虞山低得多得多。
当泷若叶说舜华女御可能是想要毁灭平安京的叛徒时,正仁天皇不仅一句都没有为她辩解,反而连连赞同泷若叶的看法。但泷若叶一提到橘虞山,正仁天皇马上就坚决地否认了, 然后对橘虞山的偏爱简直溢于言表。
大概这就是云泥之别吧。
“我承蒙明间御前厚爱,得以伴随静斋宫,侍奉天照大神,不敢怠慢。”泷若叶停顿了一下,“橘左将军善解人意,我一直很感谢他。”
鬼舞辻无惨一直站在旁边像盆景一样听着泷若叶和正仁天皇严肃的对话,然后他听到正仁天皇说“却只向一人提出过成家的想法”时,觉得这个天皇真是靠不住,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八卦。他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然后听见泷若叶回答“不敢怠慢”“橘左将军善解人意”“我一直很感谢他”时,却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正仁天皇聊橘虞山的八卦,泷若叶回答的语气就好像欠他一样?这和泷若叶有什么关系?
难道泷若叶借过橘虞山钱没还?
泷若叶此时觉得很灼手,正仁天皇的话题调转让她很难再开口要求盘查橘虞山。
不料正仁天皇接下来说道:“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调查了他应该也不会生气吧。你在意的话就将他一起审问了便是。”
泷若叶舒了一口气,“多谢天皇。”
是“被调查了他应该也不会生气”,正仁天皇居然会考虑被计划的人的情感?身居高位者筹划时,所有人都是棋盘上供他操纵的棋子,棋手并非无情,但为了推进战场,就必须无情地抛弃棋子。至少他看起来是无情的。
泷若叶并不是说是讨厌正仁天皇的,他的决定都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损失最小的决定。正仁天皇是那个选择了谁去牺牲的人,如果他不去做,死去的会有更多的人。
如果自身是操纵一个国家的棋手,自己是否有把握能不牺牲一个人就掌控全局?就算再怎样追求着完美的结局,凡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只能尽自己的力量让事情往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过去。
“你们这一路似乎都不太顺利呢。”等泷若叶说完,正仁天皇书写起了手谕,他一边写一边提起了他们的仪表,“需要去换身衣服吗?右将军还没赶到这里,你们不用着急。”
两个人的衣服都灰蒙蒙的,幸好衣服的质量还行,摔下马时没有被磨破,两人原本身上落了不少的雪花,到了温暖的室内都变得湿哒哒的了,鬼舞辻无惨脸上还残留着一块不太明显的擦伤。
“不用了,宫廷女官的衣服穿着并不利于行动。”泷若叶谢绝了正仁天皇的好意。
不得不说,正仁天皇的寝殿的炭柜真的很暖和,而且不止是炭柜,宫中火桶也是摆了数个。泷若叶和鬼舞辻无惨拿到手谕后坐了一会,就觉得外衣上的水分似乎都被蒸发掉了,带着潮气的头发也干了。
这时,右将军也到了。他穿着欠腋袍,头戴冠,冠后有着盘成圆圈状的卷缨,他的半臂下踏着一双靴子,看起来威风凛凛。
与橘左将军不同,他镇守的是平安京,与人作战而非与鲜与妖邪作战,是正仁天皇常备的一支军队力量。只是与美名远扬的橘虞山相比,相貌普通,也没有什么突出战绩的右将军并没有受到作为宫中文化领潮者的宫廷女官的注意。
右将军向正仁天皇行完礼后,就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了泷若叶他们身上,似乎在探究着天皇召他的目的。
泷若叶也向他微微欠身,毕竟右将军的职位是比她高的。
“这位是伊势神宫的泷少宫司,是前来平安京斩除鬼王心脏的,这几日你都要陪伴在泷少宫司左右,听她命令行事,不得有误。”正仁天皇之后条理清楚地为他解释了为何是“鬼王心脏”一事,右将军很快就明白了。
“为何神主并不没有来?”右将军似乎也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问题,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他曾经也是参与了讨伐鬼王的战役,自然清楚鬼王一事。
“他留在了神宫中修补束缚鬼王的阵法,以求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正仁天皇看向泷若叶,示意她为右将军解释清楚,泷若叶就答道,“所以我们等下就会动身,此事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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