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三槐却是犯了难,道:“郡王,您一贯爱穿红色,这入秋以来,长公主为您做的,太后赏下的,还有家里王妃寄来的,加起来怕不是有二十多件红色锦袍。您说的到底是哪件?”
“姑妈给我做的那件,有蔓枝菊纹的,那件好看。”李逾说着,忽的想起,“对了,再给我找块玉出来。就那块日照雪山吧。”
三槐忙忙地给他找了衣裳和玉出来,将装玉的盒子递给他时猛的想起白日里他和姚大人说过的话,便又将手一缩,护住盒子道:“郡王,您该不会真的为了个玩笑暴殄天物吧?这块玉您不是说要拿去跟四殿下换那匹千里名驹的吗?”
李逾挑眉:“想什么呢?我看起来像是夏桀周幽之流?”
三槐这才将玉盒子递给他。
谁知就在两人交接时李逾一个没接稳,盒子往地上一掉,里头那块价值连城的美玉摔了出来,顿时碎了一角。
三槐目瞪口呆。
李逾:“哎呀呀,你说这算你的还是我的?”
三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小的该死,小的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次日一早,姚征兰怀里揣着顾璟的香囊,刚进大理寺便在院中被一队刑部的官差拦了下来。
“是姚晔姚评事么?”刑部侍郎严峻问姚征兰。
姚征兰看他们是刑部的人,又一个个绷着脸来者不善的模样,心里顿时突突直跳。难不成自己假冒哥哥的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刑部要抓她回去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我是。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姚征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神态自若地问道。
“昨日在菜市桥那边发生凶案的米行,是不是你下令将站出来作证的锦记绸缎庄掌柜孙旺财拖出去当众施杖刑的?”严峻问道。
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姚征兰微微松了口气,答:“正是。”
“那就麻烦姚评事跟我们走一趟吧。”严峻此话一出,两名差人上来就要押住姚征兰。
姚征兰这才觉出事情不对,挣扎问道:“为何?”
“孙旺财不堪其辱,于昨晚在家中上吊自尽了。他的家人拿着遗书将你告到了刑部。”严峻说着,一挥手,示意差人带姚征兰走。
“可是,他昨日是因为作伪证才被杖刑的,等一下……”姚征兰怎肯随他们去刑部受审?旁的不说万一审讯途中暴露了女子身份,岂不是罪上加罪?
“姚评事,在朝官员乱用职权逼死人命向来为朝廷所不容。你若乖乖配合,跟我回刑部将事情交代清楚还自罢了。如若不然,闹开了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严峻语带威胁道。
姚征兰心急如焚,可此情此景下,她想不到办法来自救。周围有已经来点卯的同僚在围观,包括昨日与她同去米行勘查的丁奉公,可他们都只是在袖手旁观而已。
“丁评事,昨日你也在,你为我说句公道话。”姚征兰一边被差人强扭着往大理寺大门口拖去,一边回头急急朝丁奉公求救。
丁奉公却直往人后缩去,口中连连道:“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姚评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可别拖无辜之人下水啊!”
姚征兰就这般被活生生地拖到了大理寺大门口。
恰顾璟刚从马上下来,回头见此情形,面色不由一沉。
姚征兰见了他,却没好意思开口向他求救。无亲无故的,对方昨日已帮她太多,就如丁奉公刚才说的,她自己做下的事理应自己担着,不该拖无辜之人下水。
那严峻显是认识顾璟的,见他来了,停下来向他随意地拱了拱手,道:“顾大人早啊。”
顾璟不紧不慢地从阶下上来,与严峻对面而立,还过礼后,问:“严大人一大早跑到大理寺来,不知是何要事?”
严峻看了眼姚征兰,道:“奉命带这位姚评事回去调查一件案子。顾大人请。”他让出道路,意思十分明白,叫顾璟不要多管闲事。
顾璟却并未如他所愿地从他让出的路上走过去,而是继续问道:“哦?这位姚评事昨日刚刚上任,不知犯了何事,居然要劳动严大人你这堂堂刑部侍郎亲自来我大理寺拿人?”
严峻道:“原来姚评事昨日才刚刚上任,怪不得不知轻重,当众对无辜百姓施以杖刑。为了自己一时痛快逼死人命这种事,不是初生牛犊,恐怕还真干不出来。”
顾璟面无表情:“严大人昨日并不在现场,怎知被杖刑的是无辜百姓?”
严峻道:“他若不是无辜,又怎会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严大人身为刑部侍郎,莫非连以命讹人的案子都不曾见过?”
“这……顾大人你这不是以偏概全么?纵有那以命讹人的无赖,你也不能说,这个案子就一定是以命讹人呐。”严峻有点不高兴了。
“是啊,案子还没审,严大人怎么话里话外的就开始偏向那‘无辜百姓’ 了呢?”顾璟毫不退让地反问。
严峻不想继续跟他掰扯下去了,拱手道:“顾大人请自便吧,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慢着!”
严峻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顾璟,冷冰冰道:“顾大人不是想妨碍本官办案吧?”
“严大人既是为了昨日杖刑百姓一事而来,那你拿错人了。此事与姚评事无关,是我下的令。”顾璟道。
姚征兰猛然抬眸看向顾璟。
顾璟却并不看她。
严峻愣了一下,看着姚征兰对顾璟道:“可姚评事方才明明承认是他下的令杖责孙旺财的。”
“昨日勘查凶案现场,在场官最大的便是我。严大人觉着,若无我首肯,他一个第一天上任的评事,有这个能力支使差役听他的话去杖责证人么?”顾璟问。
这话无懈可击,严峻一时无言以对。可是……可是……
“严大人要想审清这个案子,就不能拿错人。放了他,我跟严大人回刑部配合调查。”顾璟沉着道。
“顾大人……”姚征兰又愧又悔,心口发热,忍不住轻声唤他,想叫他不必为她顶罪。
“住口!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么?强出头也要分场合,回去做你该做之事!”顾璟正眼也不看她地轻斥道。
“对对对,这刑部大牢啊,理应让顾璟去。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刑部尚书要是不请你吃饭,你就别回来。”这时阶下又远远走来一少年公子,玉面红衣,富贵风流,几步便轻快地跃上阶来,伸手搭在顾璟肩上,望着严峻笑道。
严峻后退一步,向李逾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南阳王。”
“严大人,案犯都主动提出跟你回去配合调查了,你还不拿人吗?”李逾象征性地回了他一礼,问道。
“这……”顾璟这身份,拿回去了能怎样?是敢胡乱往他头上扣罪名还是敢动刑让他主动认罪?可若不拿他回去,他兴师动众而来,听闻要拿之人是顾璟就铩羽而归,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明明说了是拿姚晔的,这姚晔何时攀附上梁国公府了?竟让顾璟主动出来替他担责?此事他是做不了主了,还是先把顾璟带回去,看上面怎么决定吧。
“既如此,那就烦请顾大人跟本官走一遭了。”严峻说着,对顾璟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方才拿姚征兰时态度迥异。
顾璟与他一道往台阶下走去。
“顾大人!”姚征兰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顾璟并未回头。
倒是李逾上来道:“你放心,同样是去刑部喝茶,他去,不过去喝一杯,换做你去,得喝一壶。没事的,进去吧。”
姚征兰被李逾扯着胳膊拉到大理寺院中,这才回过神来,忙挣脱他的手,问道:“郡王与顾大人相识?”
“你这话问得好啊,我与他若不相识,谁与他相识?慢着……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难不成,你不知道你口中的‘顾大人’是谁?”李逾颇觉惊奇道。
姚征兰猛的一惊,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是大大不妥。她才回京两个月,又一直被拘在家中孤陋寡闻。可哥哥为了赶考去年夏天就回京了,在京中亦有交游,这顾大人既然与南阳王亲熟,想必在京中也是个人物,哥哥又怎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对了,上次在得一斋,李逾说过,他表兄在大理寺当差,只是当时她没留意听名字。难道,他的这个表兄,就是顾璟?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两人明明素不相识,顾璟却愿意对她施以援手了。她哥哥是因为南阳王受的伤,顾璟为人正直,怕是,为了多少替自己的表兄弟弥补一些吧。
对了,上次玉薇她们好像说起顾璟写字极好,千金难求一字。而她却把他右手给撞伤了!他还不肯就医,这、这万一恢复不好……
李逾见姚征兰的脸忽然变得煞白,以为自己吓到了她,忙道:“一时没想起来也是有的,再说我也很少与他一道出现在人前,姚大人不必介意。对了,不知姚大人在何处办公,能否请我喝一杯茶?”
姚征兰回过神来:“哦,我……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办公。”
李逾疑惑:“你不是昨日便上任了么?怎会不知在哪里办公?”
姚征兰扯谎道:“昨日因刚刚上任,对大理寺诸般事务一窍不通,顾大人提点我来着。”
“原来如此。”李逾一转头,便看到了一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丁奉公,于是对他招招手。
丁奉公忙一溜烟地跑过来行礼道:“下官大理寺评事丁奉公拜见郡王。”
“你可知姚评事办公之所在何处啊?”李逾问。
丁奉公点头哈腰一脸奉承:“知道知道,郡王这边请。”
他引着两人来到院子靠左一排厢房的尽头,指着最后一扇门道:“这里便是姚评事的办公之所。”
三槐眼疾手快地上前推开门,李逾踏步进去抬眸一瞧,见这房间宽不过两丈,长不过三丈,一门一窗。室内除了一排放卷宗用的架子和一张书桌之外,别无它物,逼仄简陋得很。
“不仅是个斗室,还是个陋室。我说,不会是你们看人端菜碟,故意把最不好的一间给初入官场的姚评事吧?”李逾问丁奉公。
丁奉公忙双手乱摆道:“郡王切莫误会,我们评事的理事房都是这样的,下官的理事房就在那边第三间,郡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看。”
姚征兰见状忙道:“郡王,此处是办公之地,自是比不得家里。看来今日也没有茶招待郡王了,要不改日……”
“这就急着撵我走了?”李逾对站在一旁的丁奉公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我与姚评事有话要说。”
丁奉公依言回到自己斗室门前,看着李逾与姚征兰两个进了门,三槐却站在门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这世道,别说女人了,连男人长得有几分姿色,都想着攀龙附凤,啧啧啧!世风日下啊!”
第18章
室内,李逾也没有多说,拿出装玉佩的盒子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一脸莫名地接过,打开一看,头皮一炸。
纵她对玉并不偏爱,也没有多少研究,但毕竟出身在那儿,好玉还是看得出来的。这种下面纯白无瑕,上面却又黄如蒸栗,像是羊脂白玉,又似和田黄玉的玉佩,说是价值连城,恐怕还是低估了的。
可这么罕见的一块玉佩,却被磕破了一角,成了一块残玉。
“这、这是我……我妹妹摔碎的?”她有些结巴地问道。
“姚大人这样问,是怀疑我讹你们兄妹了。”李逾拿出那块绣有兰花的帕子,道“我有此物为证。那日她推我之时,我为了稳住身子,当时又不知她是女子,所以扯了她一把。结果没扯住她人,却从她袖中扯出了此物。过后发现玉佩摔碎,再想找她,她早不知去向了。姚大人与她既是兄妹,此物,你应当认得吧?”
姚征兰:“……”原来昨天她吃面的时候南阳王并非无意中拿错帕子,而是在试探她。而她那一呆愣,恐怕已经露出了破绽,此刻若再扯谎,太容易被识破。况且,若真是她摔碎的,她理应赔才是。
“郡王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此玉看上去异常珍贵,恐怕一时之间难找与之价值相当的赔给郡王。郡王可否宽容一些时日?”姚征兰有些脸红道。
“找不到便罢了。只要姚大人以后不要见着我就躲,我便当送给朋友了也无妨。”李逾身子刚微微往姚征兰那边一倾,姚征兰便急急地后退两步。
其实他那只是个凑过来说话的姿势,察觉自己反应过大,姚征兰知道这时候如果露怯反而不妙,于是便挺直了腰杆道:“多谢郡王抬爱,下官不敢高攀。”大不了就将外祖母和舅母给她留作嫁妆的所有店铺庄子田地都变卖了,断不能让哥哥为了这么一块玉,做别人眼中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之人。
“姚公子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意思?那你承过我的情,又如何算?”李逾抱起双臂,姿态闲适地往书桌沿上一靠,斜睨着姚征兰道。
姚征兰莫名所以:“不知郡王此话怎讲?”
“虽说在来燕居那一出让你受了伤,却也给你免却了许多麻烦。如若不然,就你这般面若春葩身段柔弱的,只怕十个人见了有九个都要怀疑你是女扮男装。有道是福兮祸之所伏,说姚公子你承了我的情,此话一点都不为过吧。”
姚征兰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是哥哥在此,南阳王这席话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无耻之尤。可她确实是个女扮男装,事实也许也确如他话中所言,正是因为有了来燕居那一出,所以旁人看着她像个女子,也不会真的怀疑她是女扮男装的。
她没这个胆色和底气去与他争辩。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结交,无非是担心旁人说你趋炎附势巴结权贵,连累你在官场上的名声。可你若真是个正人君子,又岂会做这等以宫笑角以白诋青之事?莫非贫寒之人就一定品行高洁,我等出身贵胄的,便一定道德败坏?若是如此,那我还就跟你较一回真了。这块玉佩原是御赐之物,虽已过去了十多年,圣上再提起此物的可能性不大。可他若万一提起来,我却拿不出,却是不美。既无私交,那我们公事公办,令妹摔坏了此玉,你便回去捎话给她,让她赔我一块一模一样的。念此玉难得,就以半月为期,半个月后,我来向你拿玉。”李逾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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