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陟厘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闷闷的,便点了点他的鼻子:“怎么了?”
“我听她们说,你招了他做女婿,是真的吗?”小羽皱着一张小脸,“你要嫁给他了吗?”
“怎么可能?”谢陟厘抱着他,脸埋他小小的肩头,“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他会跟我们一起住,一起吃饭,都只不过是这段日子的事罢了,很快他就要走了。”
“他要走?”小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我再也吃不着他做的菜了吗?”
谢陟厘笑了,心说大将军亲手做的菜,世能有几人吃得到?吃这一顿已经是运气了:“是啊,所以你就趁能吃的时候多吃一些吧。”
小羽握拳:“那明天他要是还做饭,我就吃两碗,不,三碗!”
谢陟厘笑着拍他入睡。看样子风煊明天一早就会派她出发,所以明天小羽确实还可以再大吃一顿。
只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早起床时,风煊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自从风煊的药里停了酸枣仁之后,便一直起得比她还早,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迟的时候。
谢陟厘原想说大将军难得睡个懒觉,还是不要吵着他,只她鼻子一向灵敏得得,隐隐嗅得好像有血腥味从风煊房中传来。
谢陟厘吃了一惊,拍了拍门:“大哥?”
里面寂然无声,无人应答。
谢陟厘一把推开了门,就见风煊仰躺在枕上,血从口角涌出,枕上身上全得染红了。
“大将军!”
谢陟厘情急之下忘了平时的称呼,扑到床边,“大将军您怎么了?”
一面问一问去找风煊的脉门,手指找了半天也没找稳,一直在抖。
风煊的手动了动,搭住她的手,他睁开了眼睛,“我……旧伤复发,只怕时日无多,阿厘,你快去大营,把路山成找来……”
谢陟厘摇头:“不,不,我要先去找大夫……”
“这是……命令。”风煊盯着她,“去找路山成。只告诉路山成一人,军中有叛徒,让他只身前来,谁也不许惊动……”
谢陟厘的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大将军……”
“……我说过,我要借重于你,你还记得吗?”风煊抓着她的手,“昨晚我交代你的话,你都忘了吗?你好好去,好好回。你记住,只要你能妥当回来,我便死不了,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怕也活不长了。”
第35章 你是小女婿的娘家人吧?
谢陟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的。
雪还在下, 地上积雪深厚,没过了小半截马腿。出了城之后满眼皆是白茫茫一片,扯天扯地, 分不清东南西北。
谢陟厘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进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壳子里, 眼睛像是借来的, 看到的东西皆是模模糊糊。
直到威风受不了地重重晃着头嘶鸣,马蹄在雪地里打滑,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她才意识到是自己把缰绳扯得太紧了。
她深深呼吸,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托从前那些流言蜚语的福, 谢陟厘在天女山大营里可以说是出入不禁,就连去中军大帐也没人敢多盘问。
中军大帐左右无人, 只有路山成靠在下首的椅子上,腿搁着扶手, 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扭曲的烙饼。
当日赛马场一战是大捷。
北狄人选了个绝无可能出战的时机, 大约自以为是出其不意,却没想到风煊料敌如神, 不单早有防备,长久以来魔鬼式的练兵也收到了成效, 索文措被风煊所杀, 北狄兵丢盔弃甲,几乎是全军覆灭。
可他们这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失去了主帅的踪影。
当时路山成眼睁睁看着风煊受伤, 不顾一切要往前冲。可在乱军之中, 不单是北狄人强横, 自己这边的人也是一团乱,好几次都是风煊的亲兵无意中滚过来挡住了去路。
等战局已定,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风煊。
安氏父子落马, 风煊便是北疆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若是这个消息放出去,北疆必将大乱是其一,其二北狄古纳定会趁虚而入,京城的太子也不会闲着。
是以路山成和孟泽严锋商量过后,一致同意隐瞒消息,暗中寻找。
风煊在大战之前就有部署,路山成在大营守军政,孟泽去都护府处理民政,严锋则一直留在马场,三个人被分成了三处,路山成连喝闷酒都找不着人。
这会儿看到进来的人是谢陟厘,他微微讶异了一下,便将两眼一翻:“……大将军不在。”
一想不对,“你不是都走了么——”
谢陟厘直接打断他:“大将军要见你,快跟我走。”
她从出门起就没有停过,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快,还带着喘息。路山成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大将军在我家……”谢陟厘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他快不行了……”
“我草!”路山成一下子蹦了起来,“谁不行了?!”
“大将军……”谢陟厘一面哭,一面道,“他受了很重的伤,马上就要不行了,他说要你去见他,他身边有叛徒,他只相信你一个……”
她说得有些乱,但混乱之中路山成极能抓重点,“大将军让你来带我去见他?那还不快走?!”
谢陟厘原以为她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路山句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并且在出门的时候站住脚,道:“有叛徒……自然也就有眼线。不行,咱们得分开走。你去营外二十里处等我,我一会儿就跟你汇合。莫要让人知道你来通知我,务必要和我保持距离。”
谢陟厘第一次见识到路郎将的脑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重重点头,并且举一反三,“我知道了,我、我是来拿医书的。”
路山成道:“对,我是去马场找小严子喝酒的。”
*
谢陟厘取了医书,打马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不一时便见路山成跟上来了。
谢陟厘一心赶路,没有留意到路山成的马一直跟在落后她半个马身的位置,及进了院门,也一直贴在她的右后方。
——这个位置最方便随时发难,有一什么不对劲,路山成的刀立刻就可以搁上谢陟厘的脖颈。
但谢陟厘根本没管他,回家便直奔风煊房内。
房内仍有浓重的血腥气,风煊躺在枕上,脸色苍白,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谢陟厘一颗心才微微落回心窝,然后就听身后声嘶力竭的一声悲嚎:“——主子!”
然后路山成偌大的身躯就扑到了床前,把谢陟厘挤到了一边。
风煊向谢陟厘道:“小羽……去王大娘家玩了,你要不要去接他?”
他的声音低低,还十分虚弱,但谢陟厘知道这其实是支开她的意思,点点头出来。
回身关上房门的时候,只听得路山成嚎丧一般:“谁把您伤成这样?谁?!我要他的命——”
*
谢陟厘在王大娘家待到了傍晚,听了一堆“你家小女婿伤好得差不多了吧?赶快让他拿钱出来办喜事”之类的话,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满心里只想着风煊的伤势不知道如何了。如果师父在天有灵,知道还他清白的恩人就这么死在谢家,一定会死不瞑目吧?
王大娘忽然道:“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谢陟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没有没有。”
“那你们姐弟俩怎么有空在我这里一待就是半天?”王大娘道,“你那小女婿呢?”
他……正在生死边缘……
谢陟厘眼眶有点发红。不过王大娘提醒得好,她确实是该回去了,小羽已经嗷嗷嚷饿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十分洪亮的一嗓子:“谢陟厘!”
是路山成。
他此刻神清气爽,中气十足,之前鬼哭狼嚎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主……大哥让我喊你回家。”
王大娘一听有生人,立时跟出来看个究竟,见状,道:“哟,你是小女婿娘家人吧?弟弟?”
路山成不解:“什么小女婿?什么娘家人?”
“你那大哥,在我们阿厘这里白吃白住几个月了,说好了要入赘到谢家当上门女婿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婚事还办不办了?”
王大娘拿出了娘家人的款儿,要为谢陟厘主持公道,理直气壮问道。
路山成被震得目瞪口呆,指着谢陟厘,“你、你、你——”
谢陟厘心道这话肯定越聊越乱,回头向王大娘扔下一句“他不是他们家人”,拉起路山成就走。
王大娘还在后头道:“阿厘你别怕,我们西角城的人可不能受人欺负。他们家要是敢始乱终弃,我们替你做主!”
路山成直到回了谢家,脑子里才理顺过来,怒道:“谢陟厘,你好险恶的居心,竟然趁人之危,强行把生米做成熟饭!你你你你这不是趁他病要他命吗?!我告诉你,只要我姓路的活着一天,你就休想——”
“路山成!”屋子里传出风煊的声音,打断了路山成的话,“圈还没跑够是吧?一百圈先记在帐上!”
路山成一愣,怎么回事?他在这儿给主子出头呢,主子罚他干嘛?
又一想,哦,是了,眼下那人还没有揪出来,主子要掩饰行踪,处处都得低调行事,他着实不该张扬。
因此老老实实认了这罚,但气势不能输,依然恶狠狠在谢陟厘面前捏了一下拳头,压低声音道:“我劝你莫要嚣张,你有几斤几两,大将军心里清楚得很。人有时候千万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不然到时候有你受的。”
“你干什么?!”小羽瞪着路山成道。
“嗷呜”,屋檐下的雄壮也吼了起来。
霸道也冲他哈气。
就连正在外面嚼干草的威风都冲他打了个重重的响鼻。
路山成:“……”
一时间好像被全世界讨厌了是怎么回事?
“路山成……”下一瞬,风煊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捂着胸口,十分虚弱的样子,“你还不走?!”
“没、没什么!”路山成立刻灭了气焰,“我这就走,这就走!”一面说,一面拉过马匹,飞快上马,转眼便消失在暮色中。
“他是不是坏人?!”小羽握着拳头,生气地问。
谢陟厘愣愣地看着风煊,视线仿佛凝固了一般。
风煊低头看看自己,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谢陟厘忽然踏上几步,直接握住了风煊的手腕,手指搭上脉门。
即便是风煊养伤的时候,她也会尽量避免碰触到风煊的肌肤,像这种抢上来一把把风煊的手腕满满一握的事情,从未有过。
风煊只觉得她的手有点凉,但手指细软,巴掌小小的,尚握不住他的手腕一圈,指甲呈漂亮的淡粉色,在开始暗下来的天色里也看得出有一层柔光。
很可爱。很好看。
就这么呆了一呆,脉门便给她听了个正着。
砰,砰,砰。
脉搏沉稳有力,每一下跃动都显示出这具躯体有多么强健,就算谢陟厘想听不出来都不可能。
风煊不知道她现在医术如何,但从她的眸子里立刻看出了答案——她的眼圈一红,瞬间蓄满了泪水。
糟糕。
风煊刹时慌了神。
一定是路山成那个蛤/蟆/脑子露出了马脚,他就算什么都不说,单是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就能让人看出不对。
“阿厘……”
风煊第一次感觉到吃力,就算是上一世战到脱力之际,脑子也不曾这样乏力过。
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天真,他想好了,事成之后会好好向她解释,却没有想好,怎么才算好好解释?
直接告诉她,因为你这笨蛋撒不来谎,我怕你露出破绽,所以连你一起骗,让你信以为真,他们便不会怀疑你,我的计划才能成功?
这的确是事实,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怎么解释都很苍白,因为欺骗就是欺骗。
“我……”但做都做了,敢做不敢当,向来为风煊所耻,他一咬牙,“是我不好——”
“呜呜呜……”谢陟厘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她一下扑进风煊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哭道,“太好了,您没事!呜呜呜,你真的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快要死了!”
风煊底下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全身所有血液都涌向两人接触的位置。
她才从外面回来,身上明显是冷的。可他的身体不这么觉得,被她抱着的地方,就像是被阳光照射到那样,开始发热,发烫。
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衣襟前,透过布料渗进胸膛,一点一滴,全部都是灼热。
“阿厘……”
风煊的声音低沉到极点,沙哑到极点,两只手臂沉沉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她像是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抱起来的感觉如此完满。
谢陟厘因这一抱才猛地清醒过来,她今天可没少掉眼泪,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然而显然是喜过头了,竟然犯起浑来。
“对、对不起!”
谢陟厘忙要松开风煊,风煊的手臂却在她的腰间箍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的腰勒断似的,一声声低唤,“阿厘,阿厘。”
第36章 请您速速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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