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前,她只能老老实实强行硬背,现在理智上虽然努力恪守上下之分,心里却总是容易把他当作那个在她家里共吃共住了好几个月的大哥,忍不住道:“大将军,你不回大帐吗?”
风煊头也没抬,视线落在书上,只问她:“你只知道天女山大营一个月要点多少银子的灯油么?”
“……”谢陟厘被问住了。
“军中一应供给,皆是百姓赋税所出,我身为主帅,理应以身作则,爱惜物力,能省则省。”风煊抬起头,黑眸一片认真,“你既在我身边,也当和我一起节俭才是。”
谢陟厘被他神情里的认真所慑,乖乖跟着点点头。
点完头,才意识到不对。
……军中真的艰难到了连灯油都要省的地步吗?
但他是大将军,大将军说什么,她自然就得做什么。
大将军想省点灯油,她当然不能说不省。
今日谢陟厘因受人之托,倒是盼着风煊早点过来,偏偏风煊今日不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掀开帘子走进来。
一掀帘子,风煊便看见谢陟厘脸上有一丝欣喜笑意,像是期盼他甚久的样子。
这笑意直如清泉一般淌进风煊心里。
……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是这么盼着想见他。
“你上回是不是问我曹大夫和医女惠娘的事?”风煊带笑问。
谢陟厘正要开口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他倒先开了口,十分意外,连忙道:“你知道什么?”
“曹大夫年四十,妻子早逝,是个鳏夫。医女惠娘年三十四,丈夫死于战乱,是个寡妇。”
风煊道,“曹大夫原有一子,十八岁入伍,死于三年前库瀚一战,曹大夫痛心疾首,自愿入伍为医,要在军中效力,也算是为儿子报仇。惠娘的丈夫也是死于三年前,说起来,曹大夫的儿子和惠娘的丈夫还是同袍。因着这一点,两人越走越近,看起来似乎好事将近了。”
谢陟厘一时间有点恍惚。
这些话似乎很该是从王大娘嘴里出来的,而不该从风煊嘴里出来。
风煊见她两只杏核眼微微圆睁,温润的眸子在灯下被照出一片迷茫。
连这迷茫都是可爱的,让人想把她拉过来好好揉上一揉。
“……”谢陟厘喃喃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当时问了一句……”
“自然。”风煊道,“以后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他的目光温柔至极,被这样的目光望着,谢陟厘觉得很像是周身浸泡在恰到好处的热水当中,很温暖很舒服。
只是她想到惠姐咬牙切齿的咒骂,猛然清醒了过来。
——所以,她就是惠姐嘴里那个杀千刀的罪魁祸首?
*
第二日见了惠姐,谢陟厘当然没脸提这事儿,只含糊说问过大将军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惠姐果然发现身边再也没有人跟着,当下十分感激,又赞道:“大将军这么听你的话,看来我们阿厘当真是前程远大呀,来日飞上枝头变凤凰,说不定真要住进大将军府里去了。”
谢陟厘没敢告诉她,不是的,已经住进去了。
惠姐教导谢陟厘:“人家待你好,你也要疼疼人家才是。天儿这么冷,一个人睡多凄凉,两个人睡就暖和得多。你俩住得那样近,大将军嘛,看上去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你得多多主动些才是……”
这些个生猛言语,谢陟厘早就听惯了,只是一个没忍住,问道:“惠姐你拿下曹大夫,不会就是……咳……”
惠姐得意地抚了抚鬓发:“哼,男人,有几个抵挡得住这招?”
谢陟厘顿了一下,认真地问:“这种事情是不是对男人很重要?”
“那是自然了。”惠姐道,“不然那玩意儿能叫命根子?”
谢陟厘陷入了深思。
她想她有点懂了……
她随口一句疑问,风煊都记得如此清楚,还专门派人去查。
风煊如此为军中节省,却不是让她灭了灯去大帐看书,而是自己灭了灯来迁就于她。
怕她学医太累,甚至为她开了小灶。
……
桩桩件件,关爱皆超出正常上峰下属之份,可见他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不早日做出一份像样的壮阳药来,她怎么对得起大将军如此厚爱?!
第44章 请您用药
这个冬天谢陟厘连休沐都省了, 一心窝在大营里。
之前她每次休沐还会去一趟云川城看小羽,结果小羽一方面跟着房士安学诗文,一方面还跟着风焕把云川城上上下下玩了个遍, 每日里快活得很, 有没有她似乎无所谓。
安家父子的案子进展甚慢, 巡查使风焕不是在城中“体察民情”,便是来大营找风煊。
这日风煊刚从校场回来,就见大帐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是常客风焕,另一个是稀客小羽。
风煊的枪架在兵器架上, 这两人正打它的主意。
风焕:“不行, 七哥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尤其这杆枪是他的宝贝。”
小羽:“反正他又不在。”
风焕:“是哦。”
于是风煊走进来便见风焕试图把枪拿下来。
风煊的枪十分沉重, 风焕养尊处优,文弱之身拿起来相当吃力。
小羽在旁边攥着小拳头, 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咳。”
风煊咳了一声, 风焕才拿起来半分的枪猛地就落了回去,一指小羽, “你是小舅子想摸的。”
小羽下意识想反指风焕,奈何反应没风焕快, 失了先机, 只得委委屈屈道:“姐夫……”
风煊取了枪,枪杆亦是熟铁所制, 落地发出沉沉一声闷响, “可以摸, 但不能玩,太重。”
小羽欣喜地摩娑着枪杆。
这些日子他在都护府看到过不少兵器,大将军府也有好些护卫使枪, 但没有见过一杆枪像风煊的这样,只静静搁在这里,便隐然生威,像一条暂时休眠的龙。
风焕则呆呆地看着:“……”
这两个字也太好用一点了吧?
小羽心满意足地摸好了枪,乖乖收了手,问风焕:“现在到午时了吗?可以去找阿厘了吗?”
“还没有哦。”风焕道,“再等一等,你师姐便上完课了。”
风煊道:“不用等,去吧。”
小羽欢呼一声,就往后面钻。
风焕一怔。他可是听说了,谢陟厘学艺这事可是风煊一力促成,还声言要送人家进太医院来着。
“你这是改主意了?不让人好好学了?”
风煊没有回答。
学医是很好的,但是学得太过刻苦,废寝忘食,便不大好了。
桌上堆着一大篮子栗子,一颗颗棕黑发亮,风煊拈起一颗,道:“日子过得不错,还有闲心去打栗子。”
“这不是你们家高管家说你在郊外有一片栗园,让我们去瞧瞧。”
风煊对于自己的私产一向不甚在意,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有栗园,想来是高管家为他置下的。
“不过,我觉得高管家请我们去栗园玩是假,让我带话才是真。”风焕拿了个栗子抛上抛下,状似不经意,“高管家说,嫂嫂半个月前从账上支了五百两银子,他特意说给我听,大概是想问问你知不知情。”
高管家最初是开心于“呜呜这个家里终于有人知道花钱了”,后来却问不出谢陟厘拿钱干什么用,便有些心慌了。
五百两不算多,但也不是个小数目,若是谢陟厘背着风煊做些什么,到时候风煊迁怒于他,那他可吃罪不起,所以才拐弯抹角透过风焕把这事儿告诉风煊。
“知道了。”风煊道,“告诉高明,若是以后阿厘再支银子,不管支多少,都再加一倍。她脸皮薄,张一次口不容易。”
“……”风焕,“哥,你就不怕她背着你偷个人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风煊朝小腿踹了一记。
风煊踹归踹,其实并未动怒。
因为心中无比笃定。
世上女子对男子最好的爱,无过于生死相许。
阿厘给他的,便是这种了。
*
小羽一进小帐篷,军医老师便问今天要不要就暂时到这里。
谢陟厘不敢耽误学医,把小羽抱到旁边,营中也没什么可玩的,便把壁上挂着的一面弓拿给小羽——那是风煊昨日留下来的。
谢陟厘接着听讲。
小羽向来乖巧安静,并不打扰她,自己玩了一会儿弓,就搬着小凳子在谢陟厘旁边坐下,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听军医讲授人体经脉。
忽地,他的小手从桌子下头伸过来,往谢陟厘手心里塞了一颗圆圆的小东西。
谢陟厘一瞧,是颗栗子。
小羽对着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谢陟厘有一阵没见他,瞧他笑得这么可爱,忍不住拿手摸摸他的头。
两姐弟这么在底下笑来笑去,老师终于还是走得比平时早了。
谢陟厘不由有点心虚,生怕进展受挫,风煊不满。
结果牵着小羽的手进大帐,却见风煊脸上不单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反而笑得比往日更加温煦一些,道:“伙房做了栗子炖鸡,尝尝看。”
谢陟厘顿时有几分感动——大将军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
谢陟厘除了突然支了五百两以外,其实还有些事情是有些异样的。
比如谢陟厘已经连续三次休沐都离开了大营。
比如谢陟厘经每次跟着曹大夫的时候总是时间格外长一些,两人之间似乎在商讨什么药方,要么是在争执什么药物。
这些都是路山成观察所得,悄悄地找风煊汇报。
风煊的回答是:“阿成,你若真是这么闲,要不要和严锋一起去养马?”
路山成一面摇头表示自己坚决不离开大营,一面忍不住问道:“她一定背着您有阴谋,她去云川城也是去药铺,又没有生病,她去药铺这么勤快做什么?”
风煊面色一寒:“你派人跟着她?”
路山成一瞧这脸色就知道不对了,扑通一下双膝落地:“我、我怕她背着您搞鬼……”
有那么一个瞬间,风煊确实是想一脚把这蠢货踹到马场去和严锋做伴的。
奈何一脚踹不过那么远,且三郎将只有一个在身边,也着实赶不得,最后只能罚他去校场跑个一百圈。
路山成一面在冰天雪地中跑圈,跑着跑着忽然之间茅塞顿开。
很显然,谢陟厘的动作主子心里清楚得很啊,所以才不需要他派人跟嘛。
果然又是多此一举了,该罚,该罚。
*
风煊当然不知道谢陟厘想做什么。
但如果他想知道,他希望是谢陟厘亲口告诉他。
谢陟厘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状,依然是每日都在勤学苦练,教她的军医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像是被神人开过窍,一通百通,一点就明。
风煊心道:其实哪里有什么神开窍,一切只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汗水累积,苦思冥想,一刻不停。
转眼休沐日又将至,这天夜里两人坐在一起看书的时候,谢陟厘抬头问道:“大将军,你明天要做什么?”
她的眸子温和光润,隐隐有一丝紧张。
风煊:“不做什么。”
“忙不忙?”
风煊看了她一眼:“不忙。”
“那……那你明天晚上可不可以回一趟将军府?”
这句话问出来,声音里的微颤都藏都藏不住。
风煊的心也跟着微微颤抖,用力克制,声音才能平缓如常,听上去毫不在意:“晚上?”
“嗯,”谢陟厘用力点头,脸上微微发红,“明天晚上……有点事情。”
“知道了。”风煊道,“我明天会去的。”
风煊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极了,实际上书页都快给他捏变了形。
原来她这些天又是支银两又是进进出出,为的就是明天晚上。
——晚上……
——有点事情……
——晚上的事情……
“!”
风煊猛地站了起来。
谢陟厘一惊,抬头。
“我、我有些乏了,先睡了。”风煊说着,道,“你也早点睡。”
谢陟厘下意识看了看桌上的沙漏,平常这个时候,夜晚只算刚刚开始好不好?
但风煊离开的身影有些僵硬,走路竟然……同手同脚了。
*
到了休沐日这一天,最高兴的人应该是高管家。
谢陟厘告诉他,今夜大将军会回来过夜。
这是大将军第一次歇在府中,高管家决定使出浑身解术,让大将军宾至如归——不对,本来就是归。
总之他打叠起十二万分小心,务求每一处细节都尽善尽美,同时照谢陟厘的要求,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天还没黑,外面便有马蹄声响,高管家急急带着人赶到门口,大开正门:“恭迎大将军回府!”
谢陟厘正走过回廊,便见风煊策马而入。
追光通体漆黑,辔鞍生辉,风煊今日穿一件玄底外袍,通体别无纹饰,只系一条吞金兽口蹀躞带。天上积满了厚厚的云层,阴沉得很,但天光仿佛对他格外宠爱,他一进来便让人觉得整片院落都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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