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寒风呼啸而过,树梢的积雪扑簌簌而落,在阳光下纷然如花般坠下。
花厅里炭盆烧得足足的,温暖如春。
风煊美人在怀,瞧着她的脸已经从里到外红了个透彻,眸子莹润亮泽,像是含着一层水光,眼睛本就生得圆,再这么傻傻地睁着,更是圆滚滚,如猫儿一般。
脸红,唇更红。
他知道女子会用口脂来装饰自己,但世上再没有哪一种上口脂能比得上谢陟厘的唇色。那是一层柔润的淡红,像花瓣一样轻软,轻轻一咬就能吮出香甜的花汁。
风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口水,方能开口:“你便是打算这样来哄我么?”
谢陟厘只觉得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眸子里深沉的很,越发黑得惊人。
她虽是慌得很,但已经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挣扎,反而越是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面上滚滚作烧,还得强自镇定:“您、您先让我起来好吗?”
这条路子走得通,风煊眼中明显有不舍,还是松开了她。
谢陟厘起身后立即后退三步,然后一曲膝就要跪下。
风煊见机快,一把捞住她的手臂:“这是做什么?”
谢陟厘:“我、我给您赔罪,上次的事……”
风煊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知道么?”
谢陟厘难以置信:“您……不生气了吗?”
风煊冲她点了一点下巴:“你。”
谢陟厘立即改正:“你不生气了吗?”
风煊这才满意地笑了:“谢姑娘这么会哄人,我哪里还气得起来?”
他难得笑,但每每一笑,便是神采飞扬,眸子明亮,整个人光耀如太阳。谢陟厘可太太喜欢他这样笑了,情不自禁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圆圆的杏核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甜得让风煊想啃上一口。
他忽然觉得后悔。何必生这场闷气?若是早一点消气,便能早一点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了。
两人在厅上对着彼此笑个不停,都觉得好像不大对劲,但心情又着实是好,笑意想止也止不住。
“一会儿要做什么?”风煊问她。
“不知道。”若是在西角城那是要忙着过年,但在这里,样样都有人操办,谢陟厘还真不知道这三天休沐拿来做什么。
风煊:“我瞧街上很多人赶集,要不要去逛逛?”
谢陟厘连连点头:“好。”
逛街她倒没有多爱,但是总算能找到一点事做,不必在这里俩俩傻笑就好。毕竟真的……太傻了。
*
风煊虽然来北疆多年,逛街却是头一回,对于许多物件都是头一回见,看见旁人买,便问谢陟厘,“那是什么?”
可惜谢陟厘因为贫穷的缘故,逛街的次数少之又少,见识也十分有限,两人皆逛得不甚得要领,走了半天只给小羽买到一盏灯笼。
后来风煊才找对了地方,那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子、点心铺子。
用的东西不认识便不知道怎么用,吃的东西却不用旁人教怎么吃。
更何况谢陟厘吃饭的时候将自己缩得跟一只鹌鹑似的,菜都不敢多吃,中午并没有吃饱,风煊买了一串糖葫芦递过来的时候,她一时不大好意思接,眼睛又不忍挪开,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面颊微红,像一个用胭脂染过的雪娃娃。
风煊忍了忍才没有拿手去碰碰她的脸,但心里已经忍不住连道三声“太可爱了”。
他直接将签子塞进她的手里,指掌间的肌肤在寒冷的北风中微微碰触,一丝酥麻从碰触的地方扩散,风煊看谢陟厘脸上好像更红了些,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烫。
“呀,下雪了。”
谢陟厘忽然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花从干冷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在风中飘飞旋舞,每一片都轻盈自在。
“在这里等我一下。”风煊说着,走向不远处的货摊,那儿有一位老人家在卖自己做的油纸伞。
这里是一处屋檐,可以避风雪。但依然有几片雪花打着旋儿钻过来,落在谢陟厘的糖葫芦上。
谢陟厘记忆中最后一次吃糖葫芦,是在六年前。
那时师父师娘带着她来云川城赶集,她觉得云川城可真大啊,有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店。
因为师娘忽然想吃酸的,师父买了两支糖葫芦,给她和师娘一人一支,笑嘻嘻:“酸儿辣女,咱们这胎怕是个大胖小子。”
谢陟厘这才知道,原来师娘有了身孕。
那时她十四岁,对于自己要做姐姐这件事情充满了惊喜,甚至想把糖葫芦留给未来的小弟弟吃,被师父师娘笑话了好一顿。
糖葫芦永远是香的,有晶亮的糖衣裹着,再酸的山楂都变得可口了。
不知道风煊买的和师父当初买的是不是一家,谢陟厘咬了一颗下来,尝出了当年的味道。
风煊打着伞过来,只见她眸子过于莹亮,像是蕴着一层水光,正要低头细瞧瞧,谢陟厘手里的糖葫芦却递到了面前:“大将军你尝尝看,这个好甜。”
雪落无声,天色暗沉,沿街的灯笼一盏盏都亮了起来,暮色里点上暖融啧的光,风煊就着这灯光,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
他不太喜欢吃甜的,也很少吃这种零嘴,但这一颗糖葫芦化在嘴里,他由衷地道:“真的好甜。”
谢陟厘待要伸手拿伞,风煊却没松,问:“做什么?”
谢陟厘一愣,哪有让大将军给她打伞的道理?“自然是我来打伞……”
“你太矮了。”风煊道,“打着费力。”
谢陟厘:“……”
……的确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风煊把伞打得很低,脑袋几乎是抵在了伞架上,谢陟厘不知道这是他打伞的习惯,还是他为了照顾她的身高。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既然他没有隐疾,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栽培她去太医院?
既然不指望她替他治病,为什么要许下大饼,说要娶她?
“想说什么?”风煊眼睛望着前方,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尤其是离得这样近,每一次开口都像是直接把声音送进谢陟厘的心里,谢陟厘心莫名跳了几下,人也有点慌乱:“什、什么?”
风煊依然是看着前方,没有收回视线,只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实的笑意:“从方才起,你偷偷看了我五下。”
“!”谢陟厘更慌了,手里的糖葫芦和灯笼险险捏不住,一时间手忙脚乱,“我、我……”
风煊终于忍不住转过了脸,嘴角眼底都是掩不住的笑意:“拿好了。这么甜的糖葫芦,可别掉了。”
街边每一盏灯笼都发出一团晕黄的光,雪花飘进光晕的范围,便异常清晰,甚看得清六角形的花边。
风煊的笑容却比这满天飞舞的雪花、比这条街上所有的灯光加起来还要耀眼,英俊至极。
谢陟厘呆呆地看着他,方才心中那些疑问已经到了嘴边,真想问他一问。
还好脑子尚存,最后生生咬住了嘴唇。
怎么问?问什么?
问大将军你莫不是喜欢我吧?
大将军大约会回她——你莫不是脑子坏了吧?
大将军是谁?是皇子,是王爷,是北疆统帅,一肩担起整个北疆的安危,她只是他无数部属中的一员,因为救过他一命,所以他格外亲切一些。
便是偶有逾矩之言,那也是被药性乱了神智,胡话而已,哪能当真?
即使是惠姐,替她谋划的时候,到顶了也只是谋一个妾室身份,然后再母凭子贵,说不定能当个侧妃。
但是惠姐不知道,大将军从一而终,既不会有妾室,也不会有侧妃。
他只会有一位高贵美丽的王妃,他们会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幸福一生。
谢陟厘轻轻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放下心中的纠结与忐忑。
所以,能这样跟他走在一把伞下,看着他露出这样明亮的笑容,已经是她能离他最近的时候了。
风煊隐隐觉得谢陟厘的眼神好像起了某种变化,一些羞怯的慌乱的东西像是被雨水洗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安静的温柔。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神情,阿厘便是阿厘,只是这样站在他的身边,也让他觉得很温暖很安宁。
下雪并不能消减人们备年货的欢喜和热情,街上的人流依旧拥挤,直至天彻底黑透了,还不时有新的摊子摆出来。
风煊手上已经多了好几只点心盒子,谢陟厘则发愁点心吃多了,晚上回去恐吃不下晚饭,忽然她在前面发现了一处卖面具的摊子,眼睛一亮,小声问:“大将军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风煊知道那是小羽喜欢的。
像所有小男孩一样,小羽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或是一个法力无边的天神。摊子上摆着的木制面具里,有连着头盔的,也有连着长冠的,涂得大红大绿,狰狞里透着喜庆。
谢陟厘弯着腰挑面具,风煊正要帮她一起挑,忽然看到了面具旁边摆着一桌子木制小像。
小像有菩萨,有神魔,还有一些全身都刻得细致周正,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这些小像在风煊看来都很陌生,只有一点让他觉得熟悉——它的大小尺寸,和上一世里谢陟厘珍藏在身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风煊悄悄看了看谢陟厘,谢陟厘手里拿着两只面具,正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取舍。
他住在谢家的时候就仔细留意过,但即便是当初朝夕相处,也没有发现她把小像藏在哪里。
“这个是什么?”风煊指着小像问。
摊主瞧他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个舍得花钱的主雇,因此笑容可掬:“这是咱们大将军。”
风煊:“……”
他其实是随手一指,指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摊主还把那小像托在手里推荐:“您看啊,大将军二十岁便斩杀了凶王库瀚,守卫北疆三年,三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都是因为大将军乃是天上神君转世。只要一百文钱,便能请一个回去供奉。等他受了客人你家的香火,定然会保佑你们家宅平安,心想事成……”
说着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又添上一句:“……多子多孙!”
风煊:“……”
他倒不知道自己还能管这么多事。
“这些没脸的又是什么?”
“这个呀,这个就更好了。”摊主放下那大将军,拎起一个没有五官的小像,“公子要是有心仪之人,小的可以刻上那人面容,让公子随身携带,随时随地都能睹物思人。”
风煊看了旁边的谢陟厘一眼,问摊主:“你说什么?太吵了,大声些。”
摊主理会得,不单放大了声音,人还斜到谢陟厘那边去,“……这小像最好是男女互赠,彼此拿着彼此,可保一生情比金坚,只要二百文。”
谢陟厘正在“天神面具”和“武将面具”之间犹豫不定,冷不丁听摊主这么一吆喝,抬起头来看了看:“大……你想要这个吗?这位摊主刻得挺好的。”
风煊心头跳了一下,声音却是浑若无意:“哦?你刻过?”
“嗯,刚搬来云川城的时候,小羽总要我带他出来逛,逛到这里就刻了一个。”
摊主立即笑眯眯:“原来是老主雇了,我就说姑娘你怎么这么面善。”
说是这么说,摊主心里却暗叫倒霉,这姑娘自己刻过,这男子却不知道,那显然这两人不是一对,这男子的钱显然是挣不到了。
风煊把伞往谢陟厘肩上一搁:“阿厘,去那边给我买碗姜枣茶可好?”
冬日天寒,姜枣茶的摊子从早摆到晚,路上的人大多都会买一碗,既暖手,又驱寒,所以摊子前永远围着一圈人在等。
谢陟厘答了个“是”字便去,又想把伞给风煊,只是还未递出去,风煊就看了她一眼。
眼神也没有多严厉,谢陟厘莫名就懂得了他的意思,乖乖地打着伞去了。
这里风煊向摊主道:“给我刻一个。”
顿了顿,道,“照方才那位姑娘的模样。”
后面一句,声音温和舒缓得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缠绵了。
摊主一面应着去刻,一面心中暗道,看不出来,此人不单仪表堂堂,还挺痴心。人家都刻给别人了,他还要刻一个她的。
唉,难怪要支开人家,给人家看到,总归是没面子嘛。
摊主以此为生,手艺活计做得十分惯熟,不一会儿便刻好了,果然是栩栩如生,眼睛微圆,嘴唇小巧,宛如便是谢陟厘的模样。
风煊把它握在手里,就好像握了个小小的阿厘在手心,明明是木头,却觉得再用力一点便会握疼了她似的。
眼瞧着谢陟厘已经买到了姜枣茶,风煊把小像收进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那两个面具我也要了。”
摊主欢喜归欢喜,却也发愁:“这,这银子至少得有五两,我这儿小本买卖,找不开啊。”
“不用找了。”风煊道,“手艺不错,赏你的。”
摊主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谢个不停,一连拿了三四个面具给风煊,又把七七八八的小像全捧给风煊。
于是等谢陟厘端着一碗姜枣茶过来的时候,就见风煊抱了个满怀,脸都快被挡住了。
“……”谢陟厘,“买这么多?”
“……”风煊道,“给小羽吧。”
“那这茶……”
“你喝吧。”风煊道,“我腾不出手。”
谢陟厘下意识便想说“我喂你”,反正从前也喂过不少次药。
40/80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