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李娥没看见,不然又要嫌奶用筷头子挡香油脏。
大娘一数,六个菜了,她问奶:“娘,还煮汤不?”
“整一个吧,你等着,我去拿东西。”奶小步走到屋里打开衣柜,扒拉几下,从里面拿出来两个苹果,八月十五的时候老二单位发的,拿回来孝敬爷奶,爷奶一直没舍得吃。
盖上衣柜的盖子,奶看了一眼爷。
爷睡着了,最近爷没力气,躺床上起不来,有时候睁着眼睛睡不着,有时候一觉又睡一整天,奶很担心爷熬不过去,给爷掖了被角,擦一把眼泪,拿着苹果去灶屋。
大娘一看苹果就知道了,煮甜汤!
奶没了指望,想讨好几个孩子,指挥大娘,“多放点糖,娃们爱喝这个。”
大娘愣了一下:“娃也上桌吗?”
“上桌,都上桌。”奶这是跟儿子服软,让老二老三家的闺女都上桌,哄两个儿子高兴。
结果大娘不高兴了,大娘生了俩闺女,俩闺女人都已经嫁人了,却从没在爷奶的桌上吃过一顿年饭,她闺女可怜呐!
不过大娘只是心疼闺女,并不是不愿意侄女上桌,坐桌之后她忙来忙去的给几个孩子夹菜。
奶也给几个孩子夹菜,给曼曼和几个丫夹鱼肚子的肉,曼曼扒拉一边不吃,大丫也不吃,她舍不得,挑捡没刺的肉喂妹妹,然后给奶也夹了一块,奶高兴的很,非夹回去让大丫吃。
爷一直看着,一直没吭声,他胃口不太好,刚才被儿子从被窝里架起来,他坐在尊位上,愣是吃不下去饭。
心里苦闷,只能喝两口酒,喝着喝着竟然哭了。
他一哭,大家都停下筷子,奶劝,儿子们劝,媳妇和孙女不说话,低着头安静的坐着。
人一下子老了之后,好像就会变得很敏感很脆弱,爷哭啥呢?
大年初一有规矩,上午拜年,中午吃饭,吃完饭之后要去上坟,家里的男丁们扛着铁锹结伴去地里,依次给祖宗们上坟烧纸。
别人家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他们家后继无人了,以后连个烧纸的人也没了。
爷哭个不停,坐不住了,直往桌子底下掉,郭建川和郭建设扶他去屋里躺着,奶让剩下的人继续吃。
吃完饭,奶带着大娘洗锅洗完,李娥进去帮忙,张秋果也进去,被李娥赶出来,“你抱好七丫就成,灶屋用不着你。”
张秋果从大丫怀里接过七丫,抱着七丫进了灶屋,她在这里喂奶,男人们不进灶屋,这里方便。
郭建设三兄弟安顿好爷,带着爷家里的铁锹去大爷爷家,跟大爷爷家里的堂兄弟们去上坟。
他们一走,爷哭的更大声了,抑扬顿挫的还带着词。
郭青青咕叽咕叽喝着奶,耳朵里听着爷像唱戏一样的哭声,心里很无语。
只恨自己太小,不然就跑去跟爷说,这有啥好哭的,再过一段时间年头,地里根本不让埋人,以后不兴这些了。
这是封建思想,凭啥就儿子和孙子能去,凭啥轮不到孙女给老坟填土给祖宗烧纸,有出息的孙女不比没出息的孙子拿的出手吗?
要是以后她有了大出息,爷想让她去上坟,她还得考虑考虑,看乐不乐意去呢。
第20章 回娘家
大年初二回娘家。
算上今年,张秋果五年没回去,尽管七丫太小,她跟郭建设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回,一定会把七丫护好!
郭建设感激丈母娘,他没啥拿出手的,就一个抓鱼的本事比人强点,半夜起来抓了两桶的鱼,这鱼不卖,给丈母娘和老丈人吃。
可是鱼太多了,孩子也太多了,郭建设担着鱼没法抱孩子,张秋果只能抱七丫,路这么远,大的四个没问题,五丫和六丫咋走啊!
这个问题摆在眼前,最紧张的就数四丫,她喜欢姥姥,想去姥姥家,听说去姥姥家可以吃到好吃的。
除了啃手指的六丫和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被落下的郭青青,其他几个都很紧张,原因各有不同,但想着吃的只有四丫。
大丫最懂事,她先放弃:“我不去了,我在家带五丫和六丫。”
这是个办法,可是郭建设和张秋果开不了口,他们没本事,孩子们没投个好胎,摊上穷生穷养的爹妈,只能受委屈,越懂事的孩子越委屈,越委屈的孩子越懂事。
“三叔,三婶,给你们拜年啦!”是大爷家的两闺女,春红和春雨。
她俩推着自行车,车把前头挂着筐,筐里放着一样的东西,都是两斤果子还有两斤白糖。
春红说:“三婶今天要走亲戚不?我妈让我俩把自行车推来,好给你们走亲戚用。”
她们两个嫁的近,来的比较早,自行车是结婚的时候婆家买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结婚三大件。
彩礼没多少,因为家里就姐妹俩,没兄弟,娘家爹妈以后老了指望她俩养老,这打开始就没人家站的高,不敢多要。
大娘那天被姥姥感动的不行,大丫姥姥真是个好人呐!她琢磨着大丫妈今年一定会回娘家,俩闺女来齐之后,她招呼完女婿就跟闺女商量,“你们三婶家里孩子多,她娘家又远,你俩把车子送去,不然她们咋去啊?走过去得走到啥时候?”
春红和春雨赶紧来送自行车,怕晚了三婶一家走了。
张秋果心里挺高兴的,你看她婆家吧,公公婆婆原来对她不好,现在态度好点了,不挑刺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几个侄女多好啊,上那找这么好的亲人。
是的,尽管郭曼曼跟她姥姥那边亲,会说让人尴尬的话,张秋果带着滤镜看人,还是觉得曼曼乖,小孩子们有啥错,都是大人教的,曼曼乖,都是她姥姥不会教。
至于春红和春雨,更不用说了。
大丫和二丫小的时候她顾不上,孩子爷奶不愿意看,是春红和春雨搭把手,整天抱着妹妹。
可惜她这几年不在家,没赶上俩孩子结婚,张秋果打算再攒攒钱,找机会给她俩补上。
她掏出五块钱的压岁钱,递给春红,“给娃的压岁钱,咋没带娃过来?”
为啥不带娃过来,还不是春红知道三叔三婶没钱,不想要压岁钱,结果咋拒绝都没用,三婶非得给她。
大娘一共给大丫她们四块钱,孩子们把压岁钱上交给张秋果,就等于张秋果现在只出一块钱,给的并不多。
她当长辈了,当三姥姥了,第一次给压岁钱,非得给出去不行,就说:“那你要不收就是嫌少,自行车我不用了,你俩推回去。”
哪能推回去呢,春红拗不过她,只好收下,把筐里的东西掏出来,人跑了。
春雨很有默契,跟她一道掏了东西跑,一边跑一边说:“那三叔三婶,不耽误你们拜年,自行车随便用,晚上不着急回来,我俩离的近,有没有自行车都行,今天来不及回来就不回,回头把自行车放我妈那,下次我们回来推。”
那哪行啊,回一趟娘家把自行车丢娘家了,走着回婆家不得被婆家挑理,张秋果不给侄女找麻烦,她一定早去早回。
那么问题来了!
自行车有了,可两口子不会骑啊。
因为从来没骑过。
郭建设还好,他腿长,腿一支就架住了,倒不了,不怕摔坏自行车,其实他早想要自行车,每天担着鱼走路,眼睛经常盯着人家自行车瞧,不知道是不是瞧多了,心里一直想着,他一学就会。
试着骑一会,越骑越好,竟然可以带着孩子上路。
张秋果不行,她学不会,她自己不怕摔,她怕摔坏自行车,而且她万一骑上摔了孩子咋整,越害怕越学不会。
那只能分两路。
郭建设把鱼倒在袋子里,这还是上次大姨送鸡拿来的化肥袋子,用劲将袋子绑在车后坐,绑牢!
拿了两包果子和两袋红糖放在前篮子里,然后让大丫坐在后头抱着七丫,四丫坐在前头杠上,都坐稳之后,他腿一蹬,骑着车子走了。
张秋果推着五丫和六丫,二丫三丫给她扶着自行车,娘五个在后面慢慢的走,等郭建设到地方了再回来接她们。
几个孩子特兴奋,她们终于和别人一样,过年也可以去姥姥家喽!
高兴归高兴,但是说实话,大丫跟姥姥一家都不熟,她害怕,不敢一个人带着妹妹在姥姥家等爸妈,要是有人跟她说话,她不会说,想想就怕。
郭建设只好先把大丫放在集口的小商店里,叮嘱道:“你带着妹妹在这等,看好七丫别让她吹风,她要是饿了哭,抱着晃一晃,我马上带你妈过来,看好四丫,哪都别去,就在这里等。”
交代完,郭建设飞快的骑着自行车返回,半道上迎见老婆孩子。
张秋果没学会自行车,二丫学会了,两条腿斜在二八大扛底下,骑得还挺稳。
“那成,二丫自己骑,我带着你妈还有三丫五丫和六丫。”
郭建设骑了这么远已经很熟练,在加上一家子都很瘦,他能带的住,三丫和五丫坐前头,张秋果抱着六丫坐后头。
舅妈今儿个没回娘家,她倒是想回,大舅没让,大舅说:“那你要是回娘家了,秋果好几年才来一趟,还以为你不欢迎她呢。”
大舅妈那个委屈啊,她哪不欢迎了,不情愿道:“我跟我姐我妹每年都是大年初二回娘家,那今个你不让我回,我跟她们走不一起去!”
“你们姐妹离得近,赶集就能碰上,恨不得一个月碰三回,那我妹子五年才来一趟,你妹子是妹子,我妹子就不是妹子了?不招你待见了?不能吃你做的饭了?”
大舅较劲儿了,他开始翻旧账:“每年初二都让我跟你回娘家,代芹来了没人招待,自己做饭给爹娘吃,你娘家呢,兄弟媳妇伺候你们姐妹几个,初三才能走娘家,咋?就你们家姐妹金贵,我妹子就不是客是吧?”
大舅妈差点给说哭了,大舅说到这地步,她也只能同意了。
大舅妈以前主要是看不上张代芹和张秋果带的三瓜两枣,不愿意多等一天看她俩拎的都是啥,好收拾给娘家拿过去,她兄弟媳妇精,瞧她们姐妹多,拎的东西也多,初二撵都撵不回娘家,非得等到她们的东西才回。
大舅妈把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放回去,跟大舅讲条件:“好吧,那就不去吧,那我今个要是没去,明天我得多给我娘拿点东西。”
大舅本来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一听这话觉得自己刚才说轻了,气呼呼抬脚出们。
贼婆娘!恨不得把家里搬空!
姥姥早躲出去,她不掺和儿子儿媳妇吵架。
大舅碰见姥姥,给她几张五毛的,好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然后顺着庄后头的路往集上走,他估摸着这个点儿俩妹子也该过来了,他去迎一迎。
大姨在收拾东西,啥都想往娘家拿,大姨夫不敢有意见,有也没人听他的。
他老婆这样就算了,他儿子他闺女,一个一个往筐里放。
高磊说:“这个罐头给我姥爷姥姥吃,白糖也给我姥姥带着,我姥姥爱喝白糖水,上回来咱家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高晶晶说:“妈,我们家炸的那条鱼要不要给我姥姥带?”
得,连三十晚上敬神的鱼也给带上了。
大姨家里有一辆自行车,收拾好之后,大姨骑着车带着高晶晶和东西先走,大姨夫和高磊走路过去。
大姨到集上的时候看见姥爷了。
姥爷个子不高,人长的很瘦,身上掉色的棉袄打了三个补丁,空荡荡的一看就不暖和,他坐在马扎上,正在摆摊卖老鼠药。
高晶晶从车子上下来,使劲蒯着筐,大姨把车子推过去,说道:“爹你咋在这儿呢?大年初二谁买老鼠药啊?走走走,让晶晶走路,我先带你回去。”
“大年初二咋没有人买老鼠药,只要家里有老鼠,天天都可以买老鼠药,谁规定大年初二不能买了?你规定的?”姥爷不回去,坐在那不动,还把两只手塞在袖筒里暖手,摆出长坐的架势。
大姨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闹哪一出,往年大年初二爹也没在这卖老鼠药啊?
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爹,你该不是在这等秋果吧?”
姥爷不承认,还生气,“等屁!我卖老鼠药呢看不见啊!我等她啥呀,我早说了,她不愿意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我跟你娘就当没生过这个闺女。”
大姨才不信,“就嘴硬心软吧!”
姥爷直接不搭理她了,低着头摆弄放老鼠药的塑料油布,翻过来,摆过去。
大姨劝不动他,放弃了:“嗯,那爹你在这儿坐着,我先把晶晶送回去,一会儿过来接你。”
“接啥接呀?我天天赶集我还用你接?”姥爷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啥,又改口了,“算了算了,你想接就接吧,等会骑着车子过来。”
姥爷跟高晶晶说:“晶晶跟你妈先回,让你姥姥给你掏压岁钱。”
高晶晶坐在自行车后头,筐放在腿上,“那姥爷我走了。”
到了姥姥家,姥姥跟大舅妈跑出来接,姥姥说:“人来了就行,还拿这些干啥,家里都有。”
大姨就笑,也不说话,每年都是这样,这个对话每年都会说几遍,说了也不顶用,该拿还是拿。
姥姥拉着高晶晶亲热,从兜里掏了五毛钱,“晶晶啊,这是姥姥给你的压岁钱,收好,你别嫌少。”
高晶晶不要,“姥姥,我都多大了,我还要压岁钱啊!”
姥姥给她塞兜里,命令她:“不许掏出来,只要没结婚,在姥姥眼里就是小孩子,姥姥就给压岁钱。”
姥爷打发走大闺女,立马不折腾油布了,坐在那东张西望,不停的往集口的方向看。
集口人来人往,走亲戚的人特别多,也有好多人在那接亲戚,接着亲戚后,一家人说说笑笑往家走。
姥爷哼了一声,冷不丁一回头,一个小姑娘正看着他呢。
他就说吧,怎么老是觉得有人盯着他,原来是个小孩。
不知道谁家的,在小商店的门槛里坐着,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脚边还蹲了一个稍微大点的。
姥爷心想,这肯定是谁家大人买东西去了,把小孩丢在这里,不乱跑就行,别回头给丢了。
他感叹一下,继续东张西望,时不时的看一看路口,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不对劲,后面这小孩咋这么眼熟呢?
是谁呢?姥爷猛的一回头。
大丫给他吓了一跳,差点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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