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只能坐地上,一点一点慢慢割,割几把往前挪一点,屁股底下放着一个麦秸秆编的铺垫,怕把裤子磨坏了。
奶心疼啊,老天爷咋就让她家老大坏了腰!
她家老大多好的人呐,咋要受这份罪!奶心疼死了!
走过去跟大爷说:“老大,你歇会,娘给你割!”
爷也过来了:“去歇会。”
他俩老胳膊老腿一起上,并排割着大爷前头的麦子,不一会大爷前头就空了。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大爷心酸的不行,他都多大年纪了,大闺女都给他生了外孙,结果他不争气,本来应该赡养爹娘,结果倒好,还反过来让爹娘替他操心,看着腿脚不利索依然一把一把给他割麦的爹娘,大爷心里难受。
爹把地看的跟命根子一样,他要是能下地,前几年咋可能把地分给他和老三?
大爷不愿意闲着,他不用歇!
年迈的爹娘在前头挥镰刀,他哪能歇呢?
大爷跪在地上捆麦秸秆,吧嗒吧嗒的水滴在地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大娘把她那半边割完,掉头迎着大爷的这半边割,抢收抢种的事耽搁不得,大娘必须得拼命干。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羡慕那些有儿子的人家,不但儿子可以帮忙,娶进来的儿媳妇也可以帮忙,生下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会在地里跑,一家人齐心协力热热闹闹的,哪像她家,累死累活,冷锅冷灶。
她抬起头望一眼前头,看还有多远能割完,结果看到大爷前头的两位老人,大娘吸着鼻子笑了,刚在哇凉哇凉的心突然热乎了。
她这才到哪跟哪,上头爹娘还好好地,她还能干,至少还能干一二十年!
这一大家子有一个算一个,能打麦场的就只有郭建设,往年他白天守摊子,晚上打麦场,麦场打好了就睡在场上,迷迷糊糊睡一会,又得赶紧抓鱼去卖鱼,卖鱼回来继续忙地里。他都累成这样了,大爷不愿意麻烦他,用麦子换一个大西瓜,请别人帮忙打场。
今年郭建设提前打招呼,他帮大爷打,让大爷不用找人。
大爷还是换了一个西瓜,带到场里给爷奶和孩子们吃。
打麦场这天,郭建川和李娥回来了,俩人请了一天假,这是第一年李娥比郭建川还着急,没到收麦的时候就经常嘀咕,催郭建川请假,她自己也请假。
原本爷的,大爷家的,还有郭建设家的,地有一块是挨着的,打麦场要打三块,各家收各家的,分了家,麦子不好弄混。
郭建设在外头的那几年,爷和大爷打场。
现在爷不种了,地给了两儿子,就轮到大爷和郭建设打场。
为了图方便,可以相互照应,选了两块相邻的地,打下了两块四四方方的麦场。
结结实实,平平整整的麦场上铺上新收的麦子,他们要在这里晒麦子,脱粒,扬麦粒,一直到麦和壳分离,完完全全晒干了才能把小麦装在袋子里拉回家。
每一项工作都是累人的活,难为李娥和郭建川一样不嫌累,两口子帮忙打麦场,帮忙把已经割好的麦子拉到场里,一直干到天黑,被奶喊回家吃晚饭,奶下了面条,给俩人窝了鸡蛋,抓了两头腌大蒜下面条,两口子吃完,要骑着自行车回县城。
“明个要上班,曼曼在家等着,现在不回去不行,星期六星期天我俩再回来,到时候帮忙一起割麦子。”
收麦子不是一天两天的活,他们这一大家子至少要割一个星期,晚上就在麦场里睡。
家家都有人在麦场里睡,毎隔不远就有一个麦场,一到晚上,那比白天还热闹,大人们唠家常,嘻嘻哈哈,越唠越亲热,小孩子们打打闹闹,聚在一团,时不时的尖叫。
郭建设躺在麦场的席子上,枕着胳膊看星星,真的,好几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闲的歇着。
不用急着赶路,不用急着撒网,也不用愁着卖鱼,别人割麦是农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缓解,难得能歇着。
大丫二丫大了,不跟别的孩子疯。
三丫和四丫也不去,她们以前独惯了,现在不爱跟人玩。
四姐妹坐在一块背书,借着月光在地头的地上划拉不会写的字。
五丫和六丫跑去捡麦穗,俩人捡上瘾了!
张秋果絮絮叨叨的把人逮回来:“晚上看不清,都不许捡!麦茬子扎到脚咋办?你俩捡的麦子不够去卫生所打巴子!”
五丫六丫老实老实回来,心里还有点委屈,不管对不对,只要被爸妈说了,总会有点委屈。
大丫喊她俩:“过来一起背书,我检查你们会不会写。”
俩人一前一后走过来,挨着大丫坐下。.
二丫捂着嘴巴说:“五丫,你明个别做辣椒炒鸡蛋了,你看我这嘴,里面起泡,嘴角烂了。”
五丫有点为难:“可是爸喜欢吃。”爸都夸她了,得了爸的夸奖,五丫一天炒两顿辣椒,中午辣椒炒鸡蛋,晚上鸡蛋炒辣椒。
两个菜有啥区别?
中午的辣椒多鸡蛋少,吃面条就着吃好吃,晚上辣椒少鸡蛋多,就着馍当菜吃。
五丫和六丫怕辣,她俩吃的少,上头四个姐姐吃的多,大丫三丫没事,二丫上火了,四丫也上火了。
四丫上火也爱吃,烂嘴角她可以忍,只要菜好吃就行。
二丫忍不住了,烂嘴角影响她背书,跟五丫抗议,五丫居然还犹豫,二丫只好找郭建设:“爸,你上火吗?”
郭建设难得给孩子们断官司,他其实没上火,可是不能让哪个闺女伤心啊,只好说:“哎呀,咱五丫做的饭太好吃了,爸没忍住,吃多了,也上火,嘴角疼。”
五丫这下反省了,说:“那我明个不炒辣椒和鸡蛋,我炒其它的,等过两天爸不上火了,我再给爸炒!”
“好好好!五丫炒啥爸都爱吃。”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二丫笑,五丫也笑,大丫三丫她们都跟着笑。
笑完了大丫领着几个妹妹背书练字,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她们一笔一划的用树枝子划拉,写的很认真。
郭青云睡着了,她年纪小,精神不够,白天在地里晒一天,来来回回家里地里走了几趟,累坏了,往凉席上一趟,没一会睡着了。
张秋果时不时给她擦汗,拿着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
等郭青云睡醒的时候,麦场上大部分孩子已经睡了,少数的孩子嘻嘻哈哈玩耍,时不时被大人呵斥几句,大丫几个孩子还在学,遇到不会写的字,她们问七丫。
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七丫脑子最好使,家里姐妹加一起比不上她一个,二老太爷教的东西,她们得记好多遍,七丫不用,七丫记一两遍就能记会。
在二老太爷家学完新课程,回家不会的问七丫,等全部学会了再睡,第二天再学新的,晚上再找七丫复习,所以姐妹几个学习进度很快。
二老太爷作为老师,稀罕七丫稀罕的不得了,神童啊!哪个老师能抵抗的住?恨不得捧手心里。
何况这还是自家孩子,那就更不一样了,家里只要有好吃的,必须得给七丫留一份,等她来了给她吃。
二老太的糖稀,自己孙子都舍不得天天给喝,她却天天给七丫冲着喝。
大丫几个没有,大丫几个不生气,她们又不是不懂事,要是天天吃,她们几个都吃,多少糖稀都不够她们吃!给七丫就行,七丫早产,好不容易养这么大,每一个姐姐都记得七丫小时候那么一点点的大,没奶吃又生病,差的熬不住的事情,巴不得天底下的人都对她们家七丫好。
她们对七丫唯一的意见就是喝绿豆汤的时候,七丫不让放糖精,熬稀饭也不让放,七丫说糖精味不好,她不要吃,也不要大家吃。
唉,都是二老太的糖稀太甜了,把七丫的嘴巴养刁了!
看来她们家今天也得熬糖稀,多熬点给七丫喝。
郭青云不知道几个姐姐偷偷打算好了,等收红芋的时候,给她熬糖稀!
郭建设和张秋果疼孩子,这点事情她们姐妹做主就行,不会被说,不像别人家搞不好就挨骂,说糟蹋东西!
郭青云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认认真真教几个姐姐写不会的字,一边写一边说笔画,教完之后,大丫把她搂在怀里,接过张秋果的蒲扇给她扇。
二丫把带来的薄荷叶拿过来,招呼几个妹妹涂,她先给七丫涂,再给自己涂。
郭青云抹了薄荷精神了,从大丫怀里跑走,找她爸去了。
“爸你别躺,你趴着!”
郭建设不知道她要干啥,反正他听闺女的,闺女让趴他就趴。麦场上光滑的很,席子铺在地上很平整,趴着躺着都不会硌到。
郭青云脱了塑料凉鞋,光着脚巴子给郭建设踩背,一边踩一边问:“舒服吗?”
郭建设知道了,原来七丫是要找他玩!
那玩吧,人家孩子喜欢在场里打滚,他家这个喜欢踩他的背,别说,踩的还挺舒服。
爱踩就踩吧,七丫高兴就成,只要七丫高兴,哪怕揪着他耳朵踩肩膀都成!
第37章 开学
扬场的那天下午, 爷奶过来了,奶花三毛钱买了三个冰棒,捏着棍走到场里, 冰棒化了, 吧嗒吧嗒的往下滴水。
为啥买三个?
因为奶没钱,没钱又想让七丫大热天的吃冰棒甜甜嘴, 咬牙买了!
三个冰棍已经是奶的极限。
奶买的时候就给分好了, 六个丫头分两个,剩下一个给七丫一个人吃。
虽然这样想,但是奶不这样说, 她人老成精,知道大丫最疼妹妹, 把三个冰棒都给了大丫。
果然, 大丫拿在手里, 绕了一圈没让出去,爷奶, 大爷大娘,郭建设和张秋果,大家都不吃。
大丫自己也不吃,一个给了二丫,一个给了三丫,让她俩领着妹妹吃。
还剩一个给七丫留着。
七丫干嘛呢,她睡着了, 午睡睡着之后, 一直没起, 后脑勺的头发湿透了,全是汗。
大丫给她擦擦汗, 推推她的胳膊喊:“七丫,七丫,起来吃冰棒了!”
有些人午睡睡久了会进入深度睡眠,越睡越困,越睡越起不来,七丫此时就是这样,她不想吃冰棒,就想睡觉。
大丫没办法,只好把冰棍给她放碗里。
郭建设站在麦场上,一铲一铲的扬麦子,他技术好,扬的很干净,麦粒掉落旁边,麦壳被风吹着飘到稍远的地方,等把所有的麦壳分离后,扬好的小麦就可以打包收好,拉回家。
等郭青云睡醒的时候,她的冰棒化的还有一根手指头那么粗,嗦在嘴巴里,几下就没了。
大丫把碗递给她,让她喝碗里化的水。
郭青云没喝,把碗让给了蹲在一旁的六丫。
六丫一开始不愿意,后来见七丫又“睡着了”,她才接过来。
刚才吃冰棍的时候,大丫不吃,二丫和三丫也不吃,让给小的四丫五丫和六丫。
小的三个呢,非要让姐姐们咬一口,不然她们也不吃。
奶心里有点得意,她们家孩子都挺懂事,别人家抢着吃,她们家让着吃。
其实具体咋让咋分,奶不管她们,反正只要七丫能吃好就行。
结果七丫没吃两口,化的水也没喝两口,被六丫拿走了。
奶有些不乐意了,她觉得她得给六丫说说,把六丫喊到旁边,先问她说:“六丫,冰棒好吃吗?”
六丫点点头,“好吃!”
奶接着说:“好吃谁不爱吃?你当七丫真不喜欢吃冰棒?她让给你呢!你是姐姐,不能让妹妹让着你,你得让着妹妹。”
六丫懂!
六丫也愿意!
只不过她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七丫的口味,比如浓浓的绿豆汤放了糖精多好喝啊,偏七丫不喜欢,非不让放,她还以为七丫嘴巴怪真不喜欢吃冰棒呢,奶一说,她就跑去看七丫。
郭青云是装睡又不是真睡,六丫盯着她看,她就装不下去了,揉揉眼睛假装睡好了,坐起来,给六丫甜甜的笑一笑。
六丫难受的哭了!
她觉得自己不懂事,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挺懂事的,结果聪明比不过妹妹,连懂事也比不过妹妹,就像人家说的一样,年纪长到狗身上去了!
她捧着碗,哭着跟七丫说:“七丫,我是姐姐,不用你让着我,我得让着你!我没你聪明,但是我得对你比你对我还要好,谁让我是姐姐呢!我是姐姐,我就该对你好!”
郭青云懂,就像大姐小小年纪如同妈妈一样无私的照顾她们,其他姐姐也一样,这是来自大姐以身作则的无形引导,也是姐姐这个身份给予她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感。
其实郭青云这些年一直很注意,作为一个重新活一遍的人,不仗着小孩子的外壳刻意跟父母撒娇,不刻意去做跟姐姐们争宠的事,就连家里的事,除非没有余地,她也是尽量后使劲,先让几个姐姐说话,姐姐们先跟爸妈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后她再补充。
她不能剥夺姐姐们的成长,不能剥夺她们应该从爸妈那里得来的爱,更不能剥夺姐姐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思考能力,她们不是工具人,是活生生的爱着妹妹的姐姐。
可她还是大意了,嘴上叫着姐姐,心里却把她们当做小孩子,如果不是六丫哭这一场,郭青云不会发觉自己错了。
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爱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她是最小的女儿,是最小的妹妹,那她就应该像小妹妹一样,让姐姐招呼她,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盯着芝麻绿豆的事,自以为是的照顾着姐姐。
认识到自己错了,郭青云大方道歉,她说:“六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撒谎,”
郭青云接过碗,实话实说道:“我喜欢吃冰棍,但是我也喜欢姐姐,我自己吃我高兴,咱们一起吃,我更高兴,这下我没骗你。”
六丫一边流眼泪,一边笑:“那咱们一起吃,咱们一人一口。”
郭青云点点头,她喝了第一口,然后是六丫、五丫、四丫、三丫、二丫、最后是大丫。
姐妹几个这一次谁都没有让,一人抿一小口,吃在嘴里比蜜还要甜,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大丫去地头的井里打了一桶水,洗了碗,还给妹妹们擦了手脸,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妹妹,一直在笑。
她就知道她的妹妹都是最好的,就像她第一天搂着七丫那样,她说:“我就喜欢妹妹,我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郭建设和张秋果听到孩子们的话了,一边干活一边笑,很多人说:“你们生了几个丫头,又没儿子,那么拼命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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