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等走到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徐栀悄无声息地蹭到他身边,想牵他手,陈路周抬了下胳膊,把人拎开,低头笑着刚要调侃一句,你谁啊——
转头在小区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愣了一下。
徐栀顺势牵住他的手,他没挣扎,眼神直愣愣地往另一边看,徐栀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过去,“咦,那不是你妈吗?她来找你吗,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陈路周一手牵着她,一手踹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看着连惠的背影,“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她不知道我住这里。”
徐栀哦了声。
下一秒,两人看见一个更熟悉的身影从楼栋里急匆匆走出来。
靠。
——老徐!
“你爸下班了?”陈路周低头问了句。
徐栀:“嗯,这个点差不多。”
说完,忙不迭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陈路周,火急火燎要过去,陈路周把她拉住,“我去。”
徐栀说:“别,你过去铁定吵架,你妈找我爸肯定是说咱俩的事情。“
陈路周自然不会放她一个人过去,徐栀被他拽着手,压根动弹不得,也不负隅顽抗了,只好说:“那就一起过去,不过你别跟你妈吵架,咱们有话好好说,不然吓到我爸,他要也不同意,咱俩就更惨。”
陈路周嗯了声,眼神直直地看着那边。
但等两人快走到,依稀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连惠也不是来找老徐说他俩的事情,反而两人的交谈口气熟稔也陌生,甚至隐隐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两人的脚步几乎同时停住,互相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立马躲到旁边那棵被蔡莹莹摇下一脑袋鸟屎的树后面。
那边交谈还在继续,两人背靠着在听——
“你能联系我,我还真挺意外的。”徐光霁说。
“主要是现在确实遇到一点问题,除了联系你,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好像也有快二十年了,”徐光霁说,“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联系我,我也刚下班,你现在在哪工作?”
连惠声音温和:“原先在电视台,去年辞职了,现在自己开了个广告公司,帮人做宣传。”
徐光霁:“要不要上去坐坐,你联系我太匆忙了,家里也没有准备东西,上去喝点茶水?”
连惠说:“不用,我等会儿还有事,我就是来跟你说下孩子的事情,他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早晚都会知道的,明天到我公司详细说吧,尽量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说完,连惠就走了,高跟鞋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区门口踩得噔噔噔直响,走得坚定,又仿佛孤注一掷。
徐栀:“……”
陈路周:“……”
画面仿佛静止,树叶打着冬风的璇儿,悄无声息在他俩身后飘落,画面惨烈又直接。
陈路周静静看着连惠离开的背影:“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可能不是你妈,但是你爸有可能是我爸?”
徐栀:“……”
*
屋内窗帘拉着,电视机响着,正在播经济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将屋内气氛平添了几分正经,灯也开着,空调外机也在孜孜不倦地嗡嗡嗡作响,什么东西都在响。
唯独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声不响,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各自据着自己的阵地,眼睛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机,仿佛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大脑已经转不动了,简直像两个活化石。
等经济新闻播完。
徐栀叹了口气,开玩笑说:“要不,先分手?”
陈路周脸色尤为寡淡,从大情种变成了大渣男,老神在在地靠在那儿,还在玩手机,头也不太抬地淡淡回应了句:“嗯,分吧。”
徐栀大为震惊,拿腔拿调地转头看他一眼,“哎,情种也就这样而已,没劲。”
陈路周还在看手机,不知道看到什么好东西,还仰起头来靠在沙发背上,把手机拿得极近,放大看,嘴里风轻云淡又刻薄自己,喉结滚着:“放心,分吧,分了我肯定不找,我昭告全世界,我是个畜牲,我爱自己的妹妹。”
徐栀扑哧笑了,嘴里还在说:“好,那先分了,我回去了。”
刚站起来,徐栀听见身后“啪”一声响,手机就被扔到茶几上,下一秒,被一股大力给拽回去,徐栀跌进他怀里,陈路周人靠在沙发上,两腿大剌剌的敞着,两手挂在她腰上,把人圈在中间,往自己怀里摁,笑得不行,发了狠地掐她腰,“我打不死你,这有什么好分的,我们分手的理由只有一个。”
“什么?”徐栀在他怀里躲,因为那手掐着掐着又摸上了,徐栀怕痒,四处躲,像条蛇似的在他怀里乱扭,“陈路周,别摸——痒死了。”
他不摸了,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冷淡地垂下去,仰在沙发上定定地看着她,“你不爱我了,就这一个。”
徐栀也停下来,“那万一真这么狗血怎么办?”
“就这么熬着呗,”他把手搁上沙发背,势不可挡的架势,表情惬意地真就丝毫不受影响,“你想结婚,我就带你出国,不结婚我给你当情人?”
徐栀笑死,“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徐栀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细细观察着他英气逼人的眉眼,“我寻思你跟我爸长得也不像啊?”
陈路周笑了下,“性格像?”
“性格也不像,我爸这性格,跟你完全是两个样子,你俩从哪哪都不像,”徐栀站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要不我先回去旁敲侧击问下我爸?”
“也行。”
等临要走时,两人又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徐栀穿好鞋拿起手机要出去,陈路周个大高个靠在门框上,几乎将整个门堵住,一动不动,没让开。
“干嘛呢?”
他斜斜倚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的表情:“不亲一下?就这么走?昨天晚上走之前非要亲半小时撒娇那是谁?”
徐栀凑近了些,又停下来,为难地看着他:“陈路周——”
“嗯?”
“我现在有点下不去嘴……”说完瞬间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
陈路周:“…………”
徐栀一溜小跑冲回家里,老徐正在做饭,没听见门响,没回头,兀自在厨房里忙得转转悠悠。
徐栀回房间放下包,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徐光霁正要转身洗锅,余光撇见有人影,回头瞧她一眼,神色如常,“你回来了?正好,马上可以吃饭了。”
徐栀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个橘子在剥,掩人耳目,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对了,老爸。”
“啊?”徐光霁开着水,洗锅洗得砰砰作响,“等会儿,我在洗锅。”
徐栀靠在那里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打开话题,于是想起小时候常用的那个话题,她悄然地走进去,心里一鼓作气,在他耳边轻声、小小地问了一句,一字一顿:“爸、爸,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是你捡来的啊?”
没想到,徐光霁也悄悄地凑在她耳边,跟她用同样的口气,回了一句,很轻声,很直白,也一字一顿:“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徐栀:“……”
徐栀愣了半晌,“您别开玩笑。”
徐光霁也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栀咳了声,随口胡编:“我今天看到一个新闻,说有个人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家里人都不知道,结果那个人死的时候,私生子冒出来抢遗产哎——”
徐光霁头也不回,把锅重新搭上去:“你放心——”
徐栀松了口气,老头领悟力还是高啊。
徐光霁:“爸爸没有遗产,爸爸只有房贷。”
徐栀:“……”
半小时后,徐栀给陈路周发了一条微信。
徐栀:【今天才知道,我爸挺能忽悠的,压根问不出来。】
陈路周那会儿也冷静了点,靠在沙发上拼命回忆连惠曾经跟他说过关于他父亲的一些信息,其实跟徐光霁压根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连惠口中那男的,就是个渣男,怎么可能是徐光霁这个社恐,立马回了一条。
Cr:【不是你爸。那个男的挺花的,玩车玩女人,听说出过车祸昏迷过几年。你爸没昏迷过吧?】
徐栀立马回过来。
Rain cats and dogs:【每一天都很清醒,活蹦乱跳的。】
Rain cats and dogs:【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你还记得傅老板吗?你之前不是问我他是做什么的吗?他以前是赛车手,出过一次车祸,昏迷过三四年。我爸说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没太有印象。】
第95章 明目·张胆
夜色朦胧地笼罩着整座城市,霓虹勾勒着棱角分明的几何楼宇,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连惠把车拐进地下车库时,在后视镜里瞥见一个高挺清冷的身影靠着小区门口的白玉兰灯柱下,冷风张牙舞爪地割在他脸上,头发柔软地被风鼓动着,却愈显他脸上的本就干净流畅的线条利落冰冷,一身及膝的漆黑羽绒服几乎隐匿在黑夜里,唯独脖子上拉链拉到顶的白色运动服露出一点白。
连惠也是趁那点白注意到,太阳穴莫名突得一跳,立马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两边的停车位上。
连惠走过去,高跟鞋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踩得噔噔作响,脚步优雅,不急不缓,走进才问一句:“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陈路周没回答,低着头,拿脚尖似乎漫不经心地在磨着什么,想了半天,只抬头开门见山地问了句,没什么情绪,“是傅玉青,对吧?”
连惠当时脑子里“嗡”地震了下,怔愣愣地看着他。
*
而这边,徐光霁做好饭,端着最后一盘香菇炒青菜从厨房里出来,顺手关上厨房的推拉门,把菜放在徐栀面前,笑眯眯地丢出来一句,“是陈路周让你来问的吗?”
徐栀筷子刚伸出去,被他一句话钉在半空中,突然发现老徐这个人有时候可能真不是笨,是大智若愚。
“你都知道?”
徐光霁笑着拉开椅子坐下,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眼镜布,摘下眼镜,一边擦着,一边说:“你肚子里吧,几根肠子几条蛔虫,爸爸都知道,你以前不喜欢穿爸爸给你搭配的衣服,又怕伤我的心,出了门就脱掉,换上书包里藏的衣服,回家进门前又换上,你真当我都不知道?”
“这我真没想到,我以为我藏得挺好的,”徐栀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所以,陈路周爸爸是傅叔吗?”
徐光霁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里惆怅,也感慨,“事情过去也有点久了,这事儿其实你妈更清楚,你妈以前跟傅叔关系特别好,我跟傅叔也是因为你妈才认识的,最早我也不太喜欢他,他这个人吧,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又喜欢玩车,喜欢他的小姑娘很多,女朋友换得也很快。”
“傅叔跟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你傅叔家里背景比较复杂,黑黑白白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跟你妈刚谈恋爱那会儿,认识他的时候,他家里就做些偏门生意,你妈那时候是个大学生,你也知道你外婆身体一直不太好,先天性脊柱炎,身上大小毛病很多。你妈半工半读,赚了钱不光交自己的学费,偶尔还要寄回去给外婆。”
屋内很静,只有父女俩唉声叹气地谈话声。
徐光霁继续说:“你外婆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但说实话,我是打从心眼里佩服这个老太太。这会儿和那会儿不一样,你们这个年代遍地都是大学生,但我们那个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就算有人考上大学,家里也不当一回事。你妈考上大学后,村子里的人对你外婆冷嘲热讽,说些读书无用论的风凉话。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外婆还是卯着一股劲让你妈去上大学。”
徐栀一直都知道外婆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情绪表达很直接。
徐光霁:“你妈上学的时候在一家音像店打工,你傅叔是那里的常客,他那时候就是一家电影译制厂的导演还是什么大老板,不太清楚。他说你妈声音条件不错,问她愿不愿意去配音,工资肯定比这高。你妈就答应了,去了之后也就在那认识了你傅叔在传媒大学的女朋友,也就是陈路周的妈妈。”
*
“她跟我的声音很像,后来又跟着同一个配音老师,渐渐的,我们连说话方式和气息都变得越来越像。但我们两个性格合不来,她是学建筑的,性格很直爽,有时候碰见一些不入流的大老板,译制厂的女孩子敢怒不敢言,但她会直接把水泼人脸上,也因此让傅玉青得罪了不少人,我羡慕她,但是也讨厌她。”
两人像两根木桩,一动不动地站在割裂的冷风中,路灯下头发迎风乱舞,表情如初一辙的麻木。
陈路周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掏出来看了眼,是朱仰起,他直接摁了旁边的静音键,揣回兜里。
连惠娓娓道来:“但傅玉青很欣赏她,我一度以为他们两个私底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跟傅玉青分分合合很多次。直到秋蝶找了男朋友,就是徐医生,那时候,我们四个关系不错。傅玉青没什么朋友,身边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唯一一个好朋友就是林秋蝶。秋蝶大约是觉得我闹了太多次,后来跟傅玉青也不怎么联系了,直到我和傅玉青彻底分手。”
“理由呢?他劈腿了?”
连惠:“那时候我想结婚,他说他没打算结婚。”
*
“不结婚干嘛找女朋友啊,没想到傅叔以前是个渣男啊!我看他这几年清心寡欲的,我还以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呢,“徐栀放下筷子,心里宛如投入一颗巨石,震荡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本来还以为傅叔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是块朴实无华的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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