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刚发动,中原中也便注意到戴着耳机的拉伊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家伙竟然睡着了。
还是在只认识了半小时的男人的车上。
自认“穷凶极恶”的黑手党干部先生感到十分茫然,并且在心里打出一长串的问号。
是他看起来不够凶吗?
还是九个小时的飞机太累了?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可以在还不熟悉的人的车上睡着”这种观念吧?!
只是睡都睡了,也不可能没事找事地把她叫醒。
从机场到横滨市区,冠军小姐至少还能睡上二三十分钟。
侧身伸手,中原中也按下拉伊莎一侧的遮光板开关。
随后他拿起自己接机前没看完的文件。
那是一份由特殊油墨印刷的文件,经过严格的加密处理,并且无法复制。
上面的内容则是关于自从他进入港口黑手党时便从青花鱼手上接过来的宝石生意的。
虽然对他而言,这份生意已经从雪中之炭变成了锦上之花,但由于港口黑手党如今的内部形势,它仍然需要掌握在所谓的“先代首领”一派手中。
窗外的风景逐渐从杳无人烟的公路过渡至高楼密布的市区。
干部先生收起文件,拍了拍拉伊莎的手臂。
还没等他说话,少女在第一时间用俄语嘟囔着什么充作应答,同时睁大双眼,努力对焦。
晕乎了几秒,她才完全清醒。
反应过来现如今的情况,拉伊莎不大好意思地伸出食指戳上太阳穴。
她讪讪着,笑得赧然:“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中也先生有什么事情?”
也许是因为对这个明显同为太宰受害者的少女有些不合身份的同情,也许是那双眼睛里摇曳的冰红品丽珠有些不合时宜的酸甜。
总之,中原中也没能说出责怪的话,而是看了一眼时间。
“晚餐时间到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一听这话,拉伊莎飞快地摇了摇头,“现在是休赛季,对食物的要求还不至于很严格,所以我都可以。”
既然客人没有什么要求,中原中也也不准备再浪费多少时间。
他随口对司机说道:“还去那家餐厅。”
原本没有这份突如其来的任务时,他便是这样打算的,现在也只是多了一张嘴罢了。
司机轻车熟路地驶向那家法式餐厅,并在他们下车后隐没于车流中。
等他们吃完饭,这辆车就会再一次出现。
这里的侍者都认得中原中也这名老主顾。
因而就算对身穿运动服到来的拉伊莎稍有微词,他们也并没有表露出来。
两人跟着侍者走到包间内。
因为这次不是只有中原中也用餐,所以侍者拿了菜单递给他。
干部先生没有看菜单,而是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拉伊莎。
“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低沉的、十分讲究又流畅的英文唤回了黑发少女的注意力。
停下对侍者的打量,她立即答道:“没有,我不挑食。”
不挑食点起菜来就更简单了。
中原中也三下五除二搞定菜单,将其递向站在一旁的侍者。
待侍者离开包厢之后,他便接着问出原本在车上就准备问的问题。
“你落脚的地方在哪里?还是说‘公关官’有给你安排?”
说到“公关官”的时候,干部先生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意气,语气中的嫌弃根本掩饰不住。
见他算不上有多高兴,拉伊莎几不可见地抿起唇角。
“公关官先生说,他会把地址发给我的。”
她把手机放到桌面上,解锁后点进和“公关官”的对话框。接连向上翻了几条,她才找到对应的信息。
“嗯,就是这样,我没记错!”
也不知道青花鱼会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
暗自叹了口气,中原中也伸出食指信手一点,“你现在问问他,他如果回了地址,吃完饭我就送你过去,如果没有,我给你准备。”
听到这里,拉伊莎才终于确定那份“嫌弃”实际上并没有在针对自己,而是因“公关官”才引起的。
可是公关官先生那样的人怎么会惹人厌弃呢?
发出消息的冠军小姐回想着和那位著名电影明星的相处过程,实在不太相信现如今的情况。
可中也先生也绝对不是随便嫌弃别人的人。
也许是好友之间特定的相处方式?又或者……
拉伊莎看着中原中也捏住刀叉切割牛排,决定将这个问题弃置一旁。
刀锋闪着金属光泽,在褐色的牛排表面划过。
丰沛的肉汁从纹理之间渗出,顺着切面淌到盘子上。
心怀感激地道过谢,冠军小姐叉起干部先生切好又推来的小块牛排,放进嘴里。
咸淡适中的酱汁、正合口味的熟度以及柔韧饱满的口感。
不愧是中也先生的选择。
盘子旁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放下银叉,拉伊莎拿起手机解锁。
“那家伙说什么了吗?”中原中也浅抿一口佐餐酒,等着她的回答。
然而拉伊莎却摇了摇头,“是我弟弟。”
她把手机扣在桌上,向稍远处推开,重新拿起餐具。
“他已经知道我不在圣彼得堡了。”同时也找到了她现在用的手机号。
那条信息已经完成了使命并且自动销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这种方式对拉伊莎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
毕竟近年来费佳和她的交流永远如此。
哪怕是一星期前通知她“做最后的准备”时,他都没有任何想要同她见上一面的意思。
“他让我回去。”冠军小姐盯住眼前的这盘牛排,“可我不能回去。”
“回去就要被他安排着退役啦!”
抬头眯眼,少女粲然一笑,却依旧掩盖不住嘴角的苦涩。
明明才17岁呢……
花滑向来是项年轻的运动。
而在受发育关影响严重的女单,这一点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17岁,便已经能算得上是老将,甚至可以开始考虑退役与否。
这一点,拉伊莎不是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尤其在她好不容易熬过了发育关,成功捡回4S(后内结环四周跳)和3A(阿克塞尔三周跳),并且还在尝试加大难度之后,让她“明智”地选择激流勇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就算这是来自世界上最聪明且可靠的弟弟的建议,她也一点都不接受。
没有在中原中也明显不了解的领域上多说什么,冠军小姐转而在聊天中,将自身现状简短地概括了下。
手臂是在训练的时候摔成骨裂的。
之所以会打石膏也只是为了让她安分养伤,抑制她喜欢私加训练量的坏习惯,再有两三天就能拆掉。
至于到横滨的目的,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两点。
一是为了拖延退役的事情。
二是为了观看五天之后在长谷津举办的表演赛——由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主持,在尤里·普利赛提和胜生勇利之间决出胜者的短节目表演赛。
在男单选手中,拉伊莎最熟悉的就数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和尤里·普利赛提。
一个是她从小到大的偶像,一个是从开始练花滑就认识的发小。
而关于“当尤里升上成年组,维克托就要给他编排短节目”的约定……很不幸,她就是除雅科夫教练之外的第二个见证人。
因此,在确定维克托会给自己编排短节目后,尤里在第一时间就同她分享了这个消息,并且口是心非地激她来观看这场表演赛。
“直接去长谷津的话,会给维克托和尤里添麻烦。”
拉伊莎端起果汁,叼住吸管小口吸着。
“本来他们一个现在正摸索着做教练,一个在练习比赛要用的短节目,本来就腾不出时间来照顾我。更不用说在长谷津除了他们,我谁都不认得,所以就接受了公关官先生的提议。”
想到少女刚才的低落,中原中也有些疑惑:“你来之前没和你家里人说吗?”
“要是说了,我就不可能离开俄罗斯了。”
冠军小姐挥着甜品勺,无可奈何地解释起来。
“别说出境了,恐怕连走出圣彼得堡都很困难。”
作为费佳的双胞胎姐姐,她从来不对自家弟弟的头脑有所怀疑。
所谓“多智近妖”,大抵如此。
将甜品勺插在芝士蛋糕上,拉伊莎摊开右手,“不过,费佳会这么快找到我,也实在超出我的预料。”
她原本还以为能多瞒一天来着。
等到把餐后甜点也吃完了,冠军小姐才想起来自己最初明明在等公关官先生的回信。
她连忙拿起手机,果然发现了新的未读信息。
“公关官先生说,我可以在这段时间内住在这里。”
紧接着,少女念出“公关官”发来的地址。
听到熟悉的地址,干部先生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拧成一团。
他挑起眉梢,伸出右手,“我看看。”
接过拉伊莎递来的手机,中原中也带着满脸的嫌弃,亲眼确认了一遍内容。
没听错,就是这个地址。
他把手机还给拉伊莎,咬牙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中也先生,怎么了吗?”
听到对方关切的问候,中原中也将隐约的一丝崩溃压在镇定假面之下。
“没怎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平静地响起。
“只是这里是我家。”
第3章 晋江独家
这话一出,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中原中也才打破这份尴尬的沉寂。
他单手抄兜,扶着帽子站起身,“你稍等片刻,我打个电话。”
拉伊莎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目送他走出门。
随即,她也叹出一口气,用俄语说道。
“你在这里吧,果戈里?”
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
是之前点餐时的侍者。
“哈哈哈哈!”他扯着嘴角,哈哈大笑,“答案正确!”
侍者右手背后,左手放于身前。
在他鞠躬行礼的同时,燕尾服的下摆微微摇摆。
只一眨眼的功夫,漆黑的工作套装便被白色的巨大披风替代。
黑发黑眼的侍者也变成了银发金眼的少年。
他捏住头上高帽的帽檐,左眼处有一道自上而下的黑色细线。
面具遮住了他的右眼,叫人无从辨别他的情绪。
少年轻快地笑着,双手大张,向两侧展开,麻花辫跟着他的大幅度动作在一旁甩来甩去。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咯!”
他向右侧微微扭脸,以露在外面的左眼看向坐在桌边的拉伊莎。
“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冠军小姐眨眨眼,试探地问道:“总不能是费佳让你直接把我抓回去?”
就算费佳对她偷溜到日本的行为很生气,也不能这样吧?
抓她回去也不符合费佳的风格啊。
“真遗憾。”果戈里摊开手,撅了下嘴。
但很快他又恢复为满脸笑容,“我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改变主意的哟~”
“你会主动离开俄罗斯这点,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少年扶住脸上的面具,眉眼弯弯。
“是改变主意了?”
他金色的眸子里充满着热切的探究。
“还是说,关于你对于‘自由’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吗?”
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理解他的挚友,却完全、彻底地掌握着他的胞姐。
还是在她知情并带着几分默许的情况下发生的。
以拉伊莎的身份,明明并不需要如此。
她清楚地知道自身拥有追求自由的权力,但她也一直以来都安心地做着笼中之雀。
这样的人,一被问起来就口口声声说什么“内在自由”……实在让人称奇。
即便被果戈里质问,拉伊莎也并没有生气。
她摇头否认,直视着胞弟的友人,“没有。我依旧无法认同你的自由。”
或许应该说“不会帮他成全他的自由”。
“那好吧。”
被人当面否定的银发少年没有半点不虞。
他上前迈了一大步,凑到少女身旁,嘻嘻笑着。
“看来我只能按照说好的那样,认真完成我的工作了呢!”
“说好的那样”,还能是哪样?只有带她回到俄罗斯而已。
想到这里,拉伊莎呼吸一滞,嘴唇抿得死紧,眼眸因震惊而睁大。
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却听果戈里又笑了。
“就是这样!”少年称赞着,“总算也在今天的会面里为你提供了一次惊喜!”
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脸侧:“小丑的话可不能全信哟?”
说罢,果戈里拉起身后的披风。
在披风扬起的瞬间,他做出了最后的问候。
“再一次为你的忠诚感到惋惜,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当打完电话的中原中也推开门时,包厢里又只剩下拉伊莎一个人。
纵使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也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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