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发丝,像是落下细微的呢喃。一碗饭一碗汤,足以抚平一天的劳累。林绣摸摸鼻子,虽说自己只忙活了半天。
“等到了冬天,我们把后院打扫干净。”林绣端着碗用筷子比划。
“这里吊腊肠,这里熏腊肉”
肥油甜还带着酒香的广东腊肠是必须的,再做些麻辣红艳的川式腊肠。腊肉也要几条,都满当当地挂在树上。
“这边可以种些蒜苗或者韭菜,就能一茬一茬割着吃。”
桃枝光是听着就要流下口水,“快点到腊月就好了。”
珠梨戳她脑袋,“那你的大白梨、秋苹果就都不用吃了。”
“这可不行。”
林绣笑着抬头看看快圆的月亮。快至中秋了,等两个上学堂的孩子回来才叫热闹呢。
吃完饭又收拾了碗筷,时间还早,她琢磨起过几天打月饼的事。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中秋过节重要,时令吃食也重要。
普通月饼无非五仁豆沙枣泥馅的,吃了许多年早就生腻。不过那些创新月饼中好的也寥寥无几,诸如巧克力爆浆馅之类的,听着就叫人牙疼。
更有甚者直径二尺,约莫一个自行车轮胎大小,得一家老少团团圆圆,围坐一起切着吃。
正想着,就听见灶膛里“噼里啪啦”一阵响,火星子乱舞乱溅。赶紧用铁钎取出一看,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月饼模具居然裂开了。
等着烤月饼的林绣:
没几天就是中秋,要是不能卖月饼,整个甜品店的销量都要被影响。
“可是光打工具就要好几天呢,来得及吗?”庄娴一脸担忧。
林绣看眼外面的天色,还不算晚。她捉起纸笔匆匆画了张图,塞进怀里就往外走,“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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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渐渐投入在巍峨群山的怀抱中,披了一层排布凌乱的柔霞。
铁匠铺子里的火光红亮,一路艳烧到天边。
林绣拿着图纸找到之前合作过的一家工匠铺子。老板不光会打铁,上次还给自己做了不少外卖的提盒。
风箱上了劲,火星细微如屑,飞动如蛾。有人额头挂着汗珠,亮晶晶地濡湿了霞光。他旁边站立的身影融化在深红浅红的暮色中,分外挺拔。
等那人抬起头来,林绣不由愣在原地。
他也疑惑,“林姑娘?”火光的热更衬托出他脸上的清冷。
铁匠给她搬来个小凳子,见二人相熟,又笑着取出她之前定制的东西。
江霁容先斟酌着开口,“这毡皮军帐是你定做的?”
“并非军帐,是我自己在院子里盖着玩。”林绣硬着头皮称是,难为他这么快就做出来。
江霁容若有所思地点头,“果真有雅意。”
林绣抿唇,实在不敢当。她又打量江大人几眼,他只是淡然地和铁匠嘱咐打造事宜。
大到军队里的兵器,小到私家器具,都少不了铁匠。人家的事情也不好多问,林绣只能保持沉默。
两人在无声中不约而同盯向铁匠的动作。
白烟“腾”的淬起,流动的喧嚣的铁水好像红绸一样。火花乱拱乱舞,溅到哪里就是一个小小的坑。
打完手上的物件,工匠接过她手里的图纸一看。
月饼模具倒是不难做,只是花片和卡槽需牢牢相扣。有并蒂莲花样的,也有最正规的一个圆,剩下的工匠就描述不出来了,不过看着图纸倒也能照猫画虎。
林绣在这儿定制过不止一回,挺放心地付了钱,准备先行礼离开。
江霁容看她肩上扛的一堆,还是叫住她,“林姑娘,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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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抱着图纸出门,回来的时候则是肩扛几卷折起来的帐篷。毡布和铁杆又长又重,还好身边有个帮手。
她忍不住看向身侧,违和感实在太重。还好现在是饭点,路上没什么人,不然自己真是害人匪浅。
刚才那样尴尬的沉默实在不想再来一回。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绣先开始没话找话,把桃枝关于养鸡的奇思妙想讲了一遍。
“若真能成功,开春请大人来吃全鸡宴。”
江霁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林绣也笑,“贵府的小丫头可真是活泼。”
“既然受雇,她现在就是林姑娘的人了。”
林绣琢磨着他的意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
江霁容笑意更深,“若林姑娘想要,在下倒是有几只不错的鸡。”
她看向身侧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养来看还是吃?
江霁容微咳一声,“说来惭愧,年少时也沉溺于斗鸡。”
林绣看他这幅样子,至多只能想象出画舸竞渡或者饮酒投壶的风雅场面。没想到斗鸡这种名词居然还能和江大人扯上关系。
一想他背着手盯着鸡,面色冷肃,林绣就乐不可支。不过话说回来,斗鸡爱运动,肌肉紧实,口感筋道,拿来烤了吃味道也许不错。
“那我朝流行斗蛐蛐吗?”她忍着笑发问。江大人要是斗蛐蛐就更可乐了。
江霁容点头,“还是弘景的最爱。”远在陶府的陶玄安打了个喷嚏,很是疑惑。
路程本就不远,说说笑笑间,一会就到了。和江大人告礼退下,林绣这才发现门口扒了四只脑袋,都闪着八卦的火苗。
“怎么不叫他来吃盏茶?”苏柔朝她眨眨眼。
林绣点点她,“什么时候了还喝茶。”
天色染上团青黛色,街上的吵闹声渐歇。
林绣把帐篷放下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咱们今天晚上就睡在院子里吧。”
布幔为底,表面涂满桐油,防雨防风。再用麻绳和藤条连接,就能支起一架小小的帐篷。
林绣眼馋林来福的小窝许久,这次终于如愿。她在现代时也养猫,羡慕它毛绒绒的温暖猫窝,还特地给自己买来个旅行睡袋,想放在小区里住一晚。最终还是怕自己上头条,只能作罢。
帐篷搭得歪歪扭扭,五个人并排躺进去,只够翻身。一会你压了我的脚,一会她坐起来时险些把帐篷带倒。
一片混乱之后,总算都安定下来。
把最上头的口敞开,有几分大漠露营的沧桑之感,也像回到了住破屋的时候。
躺在自家后院,望着满天星斗。林绣叼根草枝,靠着手臂。也许是太久没看过电子产品,视力好了不少,也许是空气好显得星星明亮,总之今晚天格外的蓝,繁星点点如倾入墨盘。
苏柔一戳结实的帐篷布,笑着问她,“哪里看来这么多好东西。”
桃枝闻着油脂味,又想起心心念念的烤馕。
几人叽叽喳喳好一会才安静下来,响起浅淡的呼吸声。给她们掖好被角,林绣又躺回自己的位置。
“夜阑卧听风吹雨”,此刻无风也无雨,却让人一时难安。
当身体枕着大地时,仿佛能听到地下几尺的地方里,有小动物窸窸窣窣,以及暗河的汩汩水声。
林绣翻个身,在清凉夜色中沉入梦乡。
第39章 球场的争议 各式各样的月饼
自火天到霜郊, 天气是一日日的凉下去,再过些日子都能穿夹袄了。尤其是今年雨水格外多,让人想出门也无处可去。
前几天大雨过后, 总算晴空一望无边, 嚷着腿疼的老人也挪到巷口晒太阳。闷了好多日子的公子小姐们算是家雀出笼,卯足了劲要把前些日子没玩的、没吃的都找补回来。
出门者众,林绣自然求之不得, 备菜的分量都成倍增加。京中除了食肆忙碌、勾栏嚷乱之外, 马球场也是纷纷拥拥。
场上秋意正好,三面矮墙围着, 另一面则是供人歇息观赏的亭台。贵女们一袭紧腰胡装打马球, 在灰扑扑的一片格外亮眼。
挥杖击球,一气呵成。陶如蕴坐在枣红大马上, 笑容中很有几分得意。
几场下来,额头已是薄汗莹莹。
场中太阳有些晃眼,陶如蕴骑至阴凉处,早有仆从提着水囊侍候。身旁也有小姐们来歇息的, 喝罢水正聊得热络。
刻意压低的娇笑声传入耳朵,无非又是绣娘新织的花样,或是场上的哪家公子。前些日子雨水把花和人都打蔫了, 除了赏花宴办不成,各大家的集会也纷纷推迟。今日正好官员休沐, 少女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觅得良配,自然不能放过。
“这位公子就是刘少卿。”
“他身旁那位恐怕就是陆相吧。”
又听另一人补充,“还真生得一表人才呢。”
陶如蕴眯起眼,实在冤家路窄。不过看他一袭胡装,宽肩窄腰的, 倒也当的起一句夸赞。
再看旁边几人,要么弱柳身段,要么虎背熊腰,凑在一块不知说什么话,罢了还挤眉弄眼地笑。陶如蕴移回眼神,这届官员们质量真是堪忧。
球场最中那人戴幞头,蹬黑靴,月杖一挥,球像流星破空似的,叫人移不开眼。贵女们再看一会,果然由他正中先筹,不由小声欢呼起来。
女儿家的议论总是轻柔的,风一吹就落入暖融似含羞的柔光中。衬托下就显得不远处几个男子声如洪钟,一会云此女身姿不够窈窕,一会又笑哪人踩了裙摆。
穿着丹碧长纱的女郎拿帕子轻掩口鼻,扯出个讥诮弧度,“看来大丈夫不光心系天下,也烦忧女子的裙摆。”坐着歇息的女郎们闻言都会心一笑。
被评头论足的对象却是笑不出来,背对着站在角落里神伤。
那女郎向不远处一孤零零的人影指去,“这是哪位?”
身旁的李三小姐忙接话道,“是安阳郡主。”
想起京中那些谁与谁不和的传闻,她瞥一眼默不作声的陶小姐,又补充一句,“安阳没往日的跋扈劲,还怪可怜见的。”前些日子她带发修行,让不少好事之人当作谈资。
陶小姐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闻言只是冷漠一点头。李三小姐机灵地转开话题,谈论起中秋时的新鲜吃食。
阳光正好,有些晒人。夫人小姐们都在凉亭里坐着休息,瓜子就嗑了几盘。
脚下石头看着碍眼,陶如蕴一脚踢开,心生烦闷。过了会,她到底放下茶盏,走出阴凉地。
“问郡主安”
安阳转过身子,抬起眼来看她。
陶如蕴指向左手边站着的议论者,“你觉得这人长得如何?”
不等安阳回答,她自己先扬起眉梢,“肥头大耳。”
眼里的黯淡消散几分,安阳勾起唇角,“确实如此。”
被称“肥头大耳”的方大人身旁站着个子不高的男人。陶如蕴远远看向他们,“那陈文远呢?”
“大腹便便,貌若蛮夷。”
“至于那人”
丹碧纱裙的女郎也走过来,“长舌鬼一般惹人嫌。”
几人认真品评一番,到底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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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围胡帽,脚踩长靴,几个熟面孔高坐于马上,说不出的风姿。女子惯常穿柔软宽大的衣裙,如今场上皆是掐腰劲装的,别有番美丽。
果真“玉铵初跨柳腰柔”,林绣扒拉着面前的高草,坐在远处小丘上看球。此朝马球运动极兴盛,连后宫中都设了宫廷马球女子队。
今天没什么风,地上的水渍也干了。白云来去,日头高悬,像月饼里的咸蛋黄似的,溶着柔和的金色。
陶如蕴稳稳当当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气好比那戴花出游的状元郎。提起状元林绣收回扯远的思绪,向阿陶招招手。
见她只坐在一旁观看,陶如蕴朝林绣伸出手,“上来吧。”
林绣挠挠头,“我恐高。”更严格的来说,她是有驾驶恐惧症,虽说面前这匹马儿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交通工具。
陶如蕴一噎,翻身跳下马。
刚才看到她和安阳说话的人窃窃私语,“安阳?她怎么来了。”
陶如蕴凝眸,勒住缰绳向后朗声道,“来吃点东西吧。”
几人纷纷噤声,其中也有爱吃的闻声而来。
既是来宣传甜品店的,林绣今日做了不少准备,把如意馆吉祥物也领来。贵女们大都是爱猫的,见了它格外的欢喜。
“好有福相的狸奴。”
“机敏又灵动,甚好。”
林绣只是笑,又看看它那张痴痴呆呆的大脸,实在不敢苟同。
来福在人前是个可爱的,知道主人对它寄予厚望,因此格外努力地卖弄。它摆摆腰,一屁股挤进其中一位小姐的怀里,柔媚地“哦咪哦咪”叫。
手臂上重量一增,李小姐脸色变了一下,仍然笑着闲谈,只是绝口不提自己也想养猫的事了。
陶如蕴趁她们聊天的功夫,强行把来福抱回来。说是抱,其实更算是托举重物一样。
食篮一掀开,几人面上都有些惊讶。另一波刚打完比赛的贵人们循着香气也凑过来。
眼下快至中秋,各家点心铺子明里暗里较着劲。自来红、自来白、翻毛月饼,正儿八经的京城月饼让人快挑花了眼。
油纸一裹再一扎,麻绳翻几个花,就把花花绿绿的衬纸翻到外头。至于衬纸上多印店铺名称,也有心思活络的,写几句讨巧的吉祥话。
月圆饼圆人团圆,本来极好的事,可惜在口味上容易闹矛盾。经过现代的月饼战,林绣深以为然,不论哪款月饼,不被黑都不算好月饼。①
枣泥的太腻,黑乎乎一团糊在喉咙口,让人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有人就是吃枣泥月饼被噎死的嘛。五仁月饼花纹像皮鞋底,饼皮干硬,咯牙还呛鼻子。黑店不要钱似的往里加糖,吃一口就能喝一壶水。
至于鲜肉的,食客们大多撇嘴,有那功夫干嘛不吃烧饼呢。
经历纷纷扰扰,林绣还爱吃月饼属实不易。譬如读到贾母吃的“内造瓜仁油松穰月饼”时,总是唇齿生津。
据说光馅料就十余种,黄冰糖、松仁、核桃仁、瓜子仁不要钱似的往里加,再用猪油和起来,揉成光滑的小团子。烤好后外壳微鼓,金黄酥脆。何况没有青红丝,想想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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