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很不客气地乐出声,“府里管事阿嬷非说大人染了邪气,石菖蒲熬水捏着鼻子猛灌一通。”
想起某位同样只吃金丝蜜枣粽的甜党,江霁容自己都笑了,“从此端午我见着肉粽就绕道。”
几人边走边谈,穿至连廊处,耳边响起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数十只鸟儿扑扇着翅膀,前头树枝上立着只格外靓丽的鹦鹉。
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地冒,让几人都不免微笑。
母亲从前尤其喜欢鸟,为了这一院小禽,连养了半年的白猫都忍痛送走。没想到赴京几年,仍是满院的欢腾。
江霁容轻抚鹦鹉的羽毛,“怎养得如此聪慧又精通人言。”
“当初夫人真是爱护得紧,食水无一不亲自照料,每日都要为其理顺羽毛。”
方叔想,爱屋及乌实在说得不错。当初老爷教了它们多少情意绵绵的话,才赠予夫人。
快走几步跟上大人的步伐,方叔又道,“尤其这般通身雪白的,小娘子家更是喜欢。”
显然大人没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江白笑着往大人手心塞把玉米粒。
鹦鹉嚼完玉米粒,又飞快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大人拿去送人多好,又机灵,又可爱。”
江霁容也如此觉得,可惜压根没往“闲教此语”的缠绵上想。
他见过家食店养着鹦鹉迎客,伶牙俐齿,很是喜人。若是如此,想必那迎来送往的人也能欢乐些。
在另外两人期待的眼神中,江霁容微一颔首,笑着接过笼子,“那便多谢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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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贵客,林绣歇了半日,便继续伏在柜台后研制新品。揉面与烤制有梁新郭柏,只是厨房外头的事还得由自己撑场面。站一日下来,甭说腿乏腰困,连嘴皮子都疼。
收到江大人姗姗来迟的消寒赠礼时,她正吨吨吨喝胖大海。
拎起这只没甚油水的白鸟研究半晌,声音还有些哑。
“这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看眼江白惊悚的表情,林绣这才坏心眼地大笑。
“替我谢过大人。”
这只鹦哥喂得挺好,皮毛油亮柔顺。不过挑食随了它新主人,每日没有一把香瓜子是绝不肯吃饭的。
可惜肥硕美丽也有其弊端把它从隔壁大橘嘴里囫囵抢回来时,林绣才暗松口气。又想还好林来福不在此地,不然晚上就能替鹦鹉开席。
调.教鹦鹉的同时,林绣继续琢磨新鲜菜单。
初听闻如意馆买了隔壁的八宝酱菜时,同行们都在暗中撇嘴。
酱菜与甜食?这是什么稀奇搭配。
外头队排这么长,想必是雇人来的吧。
一条街外的粥铺老板先来探探虚实,吃罢却绝口不提是“粗野蛮食”。行会的其他人问她味道,只说明日去一定要再买个馒头就着酱菜与芝麻糊同吃。
林绣躲进厨房,对外头纷扰又平息的流言一概不知。
直到窗外轻飘飘落了些白芝麻时,才恍然发现,扬州的初雪带着雨意一同降下来。
桃枝搓着手直叫冷,歇了三趟才从酱菜坊搬回缸酱萝卜丁。又看眼烤炉,“咸甜馅的面包?”
在盛京时,她和珠梨没少吃了面包边,对这甜甜软软的方片很感兴趣。
只是如果往里加酱菜丁的话
“那苏式榨菜鲜肉月饼和蛋黄月饼卖得多好!”林绣捏捏桃枝的脸颊,“等着真香吧。”
她对软欧眼馋许久,在酱菜源源不断地送来后,做带馅面包的想法更是重燃。
只是发酵和烤制总是两个难题。
从前林绣很少拍西点视频,毕竟在中式料理面前,西式烘焙的难度简直不值一提。何况美食博主家里什么都有,扔进面包机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现在电子秤烤箱都没有,更别说酵母。
做蛋挞用的小吊炉试验几次都不行。容量小而火势大,外皮焦了里头的馅料还夹生。
一连吃了几天烤制失败的残次品,林绣不由深深蹙眉。这会远没有现代成熟的生物发酵技术。依古法用面引子发更大的面,倒是能发起来,但细腻度和气孔得大打折扣。
桃枝啃着半生不熟的死面饼子,也很有些惆怅。绣姐姐已经扛着红砖与灰泥进出几天了,每次都匆匆而过,话都顾不上答一句。若是再做不出来大约可以转行去做泥瓦匠。
正想着,后院突然冒起缕缕白烟。桃枝扔了饼子就往进奔,一个长着耳朵眼睛嘴的的窑在往外喷气。
所幸不是走水,桃枝舒了口气,“这是掏了条地道?”
林绣扬眉,“这叫面包窑。”
新砌的这座光搭建就用了她整整三天时间,小火烘烤定型,再转大火猛烧,直到内壁黝黑。
面包窑她从前拍视频不止砌过一次,可真回到古代,才发现烧窑的火候太难掌握,几次都是面包没烤熟,窑顶先塌了。林绣思来想去,给窑顶捏出两个尖尖的兽耳方便排气。
“不光能烤面包,还能烤鸡晒果干做披萨。”
桃枝虽不知道披萨是什么,也很欢喜地点点头。她晒的果子被老鼠啃过,如今总算有新地方免受此灾。
林绣生怕发好的面塌陷下去,填馅的速度快了许多。
某个馋鬼揪起块微有酒意的面团,“这咸甜馅里,怎么还有些酸和辣。”
给发好的剂子盖上瓷盆,林绣继续和她瞎贫,“少见多怪了吧。赶明说不定还能上新蒜香小龙虾和椒盐香肠法棍。”
酱菜坊的辣白菜切丁,五香辣豆也统统塞进软包里,而后推进面包窑。
点心店最不缺的就是咸蛋黄,林绣还临时研制出款新品咸蛋黄辣松酱丁软包。
窑内密封极好,能升至电烤炉到达不了的高温,给面包饰以气与色的双重升华。
横冲直撞的白气将这方朦胧的美丽掀起一角,不光有栗子树枝腾起的烟火味,还多了烘烤过微焦的熟麦气息。
光是烤熟还不够,熄了柴火,余温给膨起又微陷的面包勾勒出更清晰的分界线。
原本这小小一团和烤盘颜色相近,此刻却因为华美金光脱了俗胎,飞升成神当然这全是某专业美食博主基于过往烘焙经验的合理想象。
不像是现代隔着透明洁净的烤箱玻璃板,可以窥见面包胀大再微微塌陷。几人眼巴巴地凑在窑口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能闻着味干着急。
其中该是怎样的香与热?
半晌,窑顶袅袅地斜散出几末卸了力气的余烟。
“还没熟?”
“就快就快。”
“我好像闻到香气了!”
“那分明是刚出炉的阁老饼。”
在被问了七八回以后,林绣总算从吊炉里取出来盘黑黢黢的东西。
翘首以盼的几人不免微微皱眉。
这盘软包个头有大有小,表皮皱巴巴的,颜色是烤糊了的黑。轻戳一下很是粗糙,不硬也不软,像发面发过了的馒头。
林绣:“”
几人面面相觑中,“吱呀”一声,凉风和人影一同挤进来。
徐掌柜摘下棉手套,边握着热茶捂手边感慨。究竟是谁说江南冬日和暖如春的!
虽说不至于叫人“断魂”吧,切切寒风吹着也真够喝一壶。
她长舒口凉气,桌上有个刚出炉的点心,热雾直直往上走。
“这是馒头?”
重回烟熏火燎中,林绣被呛得直咳嗽,还不忘解释一句,“分明是夹馅软包。馒头哪里有如此大的香味。”
林绣一捻几个彻底烤糊的,似乎是火力偏大。只有最后被塞到角落的咸蛋黄软包模样尚可。
拂去浮头焦糊的部分和滚热的窑灰,总算露出一隙金光灿灿的本来模样。她将多余的炉灰扫出来些,“这个也有点糊了。大家再等会,第二锅改良版马上出。”
徐掌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才行走在谡谡凉风里只想快点回来,此刻才后知后觉地饿了。
胃不由自主地叫了两声。
这没糊的地方吃一小口也不打紧吧
咬一小口,挟着辣意的热气争先恐后从半月齿痕的豁口涌出。
中央紧紧嵌着一颗饱满如熟栗的扁圆。
说是颗,但不能完全算做固体的形态。标准圆的边界被悄然冲破,给饼皮也染上点点金黄。
最中央的一小块凹陷处浓稠如蜜,凝固成吹也似漫过来的一大片流霞。
而后极缓慢地顺着松软面包淌下来。似乎不消牙齿的研碎,就立即能柔软在舌尖。
眼看就要流到指尖让人忙不迭想用嘴去接。
再不管那么多,徐掌柜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大口。
面包体熟麦的香气由微涩到浓郁,一股脑涌出来,熏得人鼻尖都红了。不同于京式糕点层层油酥烤出来的,外壳脆爽扎实,内心湿润细腻。嚼着很有韧性,可又极松软,不黏上牙膛。
“咔滋咔滋”的咀嚼声中,还多了馅心清脆的“咯吱咯吱”。
似乎是自家辣萝卜丁!她有些惊奇地睁大眼,咀嚼的动作却没停。
蓬松丰盈的丝缕中带点微咸的酱气。细小的辣意窜过口腔的每个角落。
囫囵吞了一个,徐掌柜拂去身上的碎屑,只觉周身都萦绕着这浓得化不开的麦香。
如瀑流下的绵绵金沙,好像要将铺天盖地的寒都融化了。
她脱了夹袄转身推开窗,新雪打着旋儿落进茶盏中,清气如泠泠泉水,淡极无味。
一口面包一口茶,踏实而熨帖。
如果急急奔出来的林掌柜并不以诧异的眼神看她就更好了。
糊了分明也一样能吃!
第51章 新来迎客郎 咸蛋黄流心亮晶晶又红通通
往年这个时候, 大街小巷早已舂声阵阵。打糍粑的、腌腊鱼的、晒干菜的,门口和屋顶成了各家主妇主夫们攀比的脸面。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俱散发出独属冬天的气息, 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一一看遍。
只是今年格外的冷, 走在街上的行人只觉寒风侵肌,不由拥紧了夹袄快步向前。
这条街上美食众多,各种甜的酸的直勾人。
周鸿捏着几吊钱有些犹豫, 自己出来好像是为了买笔墨纸本吧况且夫子留的文章好像还没开始写呢。
他吸吸被冻红的鼻子, 迈出去的脚又伸回来。只能改日再来了。
拐个弯就是临安街,极清晰的吧唧嘴声突然传进耳朵。
这么冷的天, 谁在外面吃东西?
周鸿探头, 说出口的话不免升了个调。
“哪来的鹦鹉?”
几个好奇的路人也凑过来。
门口烫金大字“如意馆”很是显眼,这如意馆门口的鹦鹉扑棱扑棱翅膀, “欢迎光临。”
“好聪慧的迎客郎。”有个负着手的小郎君掏出粒瓜子,笑着逗它。
这鹦鹉却将头一扭,“掌柜的,掌柜的!”
“再来两屉桂花糕!”
他大奇, “你竟不吃瓜子也要吃桂花糕吗?”
店里坐着喝芝麻糊的食客们先笑倒一片,最中那位面红耳赤,“做甚学我。”
鹦鹉并不理他, 突然又啄啄羽毛。
“只吃三碗芝麻糊怎么能饱。”
“娘子,一会我再去里街巷子给你买两张肉烙饼。”
这回是娇娇娘子与郎君的声音了。
店内更是爆发出一阵大笑, 门口围观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后相让着走进店里。
很快如意馆有位鬼精迎客郎的消息就传开了。林绣教它许多客套话都没记住,店中食客的声音倒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咯吱咯吱”像馅心辣萝卜丁的清脆。
“呲溜呲溜”是在溜着碗边吸那热烫的芝麻糊。
“唔嘛唔嘛”大抵是在嚼香甜扎实的软包。
如意馆吃食周周上新,因此街坊们听了总想来瞧瞧如意馆今天吃什么。靓赛佛手柑的软包自然是首选。
咸蛋黄流心亮晶晶又红通通, 闪烁着点点半透明的、咸而油的光泽。
那位出来的郎君眼疾手快地打小报告,“原来里面还没熟啊。”
另一人颇遗憾地摇头,“不懂了吧,这叫流心。”
“若您吃到那爆浆的,还要吓一跳呢。”
满座快活空气中,周鸿还是没能吃上传说中金灿流心的咸蛋黄软包。不过得了个麻薯奶酪馅的,香得险些咬着舌头。
这软包形似蜜瓜,上头有漂亮的金色纹路。
脆皮裹着嫩瓤,里头撑起一大块雪白乳酪和糍粑。将一端抵在嘴里,再轻轻一拉,扯出手肘来长都不断。
只恨自己舌头太短!
他分明最讨厌吃那黏黏软软嚼不尽的点心,怎今日吃得如此快。
带着疑惑走出如意馆时,笔墨换到了左手,周鸿右手上拎着三盒糕点并各个口味的软包。
如意馆后厨,碓臼“笃笃”声格外悦耳。
冬日渐寒,卖芝麻糖的小摊才撤下,街头巷尾还残留着甜蜜气息,卖糍粑的小贩就闻讯而动。
林绣自然也入乡随俗,早早披上大氅择蜜枣。梁新和郭柏则被掌柜的差使去舂糍粑。
糯米是一早浸泡好的,蒸好了从木甑里热腾腾倒出来。
千锤百炼粉身碎骨后紧紧抱做一团。
糍粑无非烤着吃炸着吃。切成圆栗子大小,撒上黄豆面和白砂糖,或者添些佐料做成果仁糍粑团、桂花糯糍粑。
林绣把剩下没加糖的白糍粑也夹进欧包的馅心,充作“麻薯”平替。
在她看来,甜点最忌一个“腻”字。
无论是油腻腻地浸润薄纸,还是象征生活富足狂撒糖,都叫人倒胃口。
因此这芋泥麻薯馅软包便小小一个,只加了牛乳和一甩蜂蜜。嚼着糯而不甜,分七八口慢慢吃完,仍意犹未尽。
写上几句文雅联子,拿更厚的牛皮纸一揽一扎。迎来送往的总要提一包糕点,再没比这更有面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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