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生的皮肤略黑,因为干农活,指骨也比较粗,不爱说话,但做事很踏实认真。
秦遇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微讶。后来知道秀生的爷爷识得些字,教给了儿孙,其他人都不开窍,唯有秀生是学的最好的那个。
秀生的父母见状,想送他去学堂念书,可是一大家子人,好几个孙辈,秀生去学堂了,其他孩子呢。
家里吵啊闹的,秀生的父母终于给他争取到了半年的时间,然而他们拜的那个老童生太死板,脾气也不好,动不动打骂学生,秀生上了半年学,也只能写几个字,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连意思都不怎么理解。
最后秀生回来了,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偶尔背着人,拿着一根树枝,偷偷在地上写写画画。
秦族长有一次撞见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不像秀生的家里人那样好糊弄,他后来打听过,知道那个老童生是个什么人,秀生在对方那里都是学得好的了,其他孩子更差。
秀生在同龄人中属于难得静下心的一种,学习努力刻苦,但是他却并没有比同龄人聪明太多,他也需要一个好老师。
若秀生生在好一点的家庭,他都有机会往上爬,可秀生偏偏生在农家,还是一大家子人的农家。
秦氏一族在本地不算什么大族,族里也没出过什么人物,平时出门办事,看到其他大一点的族群,都会下意识气虚。
秦族长很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能看到秦氏一族崛起,他也认真培养儿孙,奈何一个个榆木脑袋的不开窍。
他本来都快死心了。
谁知道横空出现一个秦遇,他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脑瓜子还懵了一下,想半天才理顺关系。
秦遇十岁出头就考上童生,之后更是冲势不减,以十二岁的年纪考中秀才,就是那些大家族的子弟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们秦氏一族何德何能啊,竟能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秦族长心里的火苗烧的那叫一个旺,可惜这么多年,秦遇母子跟族里生分了,如今想修补,颇为费功夫。不过事在人为,只要有心,肯定能见效果。
当初跟张氏起争执的人家,他隔段时间就会敲打,以前犯下的错不能改,以后绝不能再犯,否则就等着被除族吧。
除族在时下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很严重的事了,被除了族的人,谁都能欺负辱骂,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被除了族的人,死后都没个去处,被人鄙夷死后都不得安生。
秦族长不是恐吓,他真的会那么做,秦遇是他们一族的希望,谁要是敢危害到秦遇,他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不会姑息。
秦遇有多惊艳,秦族长太有体会了,他跟那孩子交谈过,谈吐举止,真是哪哪儿都好,就算穿件普通长衫,说秦遇是富人家的公子,都有人信,那气质真是温润文雅。
秦族长心里美得不行,走路都更精神了,直到他看到了长大后,越发沉默的秀生。
当初这个孩子也是喜欢念书的。
于是,秦族长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个想法,但是他还没有十全把握,只能来回琢磨。他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乡试逼近,他立刻去找了秦崇恩。
两个人谈了许久,秦崇恩终于松口了,不过提出要去看看秀生,私下又几番打听,确定秀生人品不错,秦崇恩才终于认可了。
如果说秦族长更多是站在宗族考虑,那么秦崇恩则更多是站在秦遇的角度考虑。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独木难支。而同族的人,天然会有一种亲近感,那是血缘的联系,也更少背叛,不然会被整个族群唾弃,被族人愤怒的口水淹没。
秦遇太优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扎了别人的眼,所以秦遇的身边需要人。
至于为什么不找仆人,成朝建立以来,大部分百姓的日子都过得不错,除非是百姓生死存亡之际,否则没有谁会签死契。如果不签死契,那么临时找来的仆人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收买,背刺主家。
世家大族家的下人,都是人家精心挑选的,普通人哪有那个本事。
相比较之下,秦族长的建议就显得不错了。
再者秦族长也不是随便推荐人,秀生那个孩子确实不错,就看秀生这次,在秦遇考乡试期间的表现如何了。
若是表现好,以后跟在秦遇身边学些东西,怎么都比在家种地强。若是秦遇和秀生处得好,秦遇怎么都会拉拔一把秀生。
秀生此番跟着秦遇去郡城,是以族兄照顾的名义,管口饭吃带路上就行。不需要另付工钱。
秀生的家人那边也没意见,耳提命面秀生要听秀才公的话,甚至还另外塞给了秀生一钱银子。
秀才的影响力在小地方影响很大了,他们不敢直呼秦遇的名字。
秀生老老实实点头。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
张氏给他们准备了干粮,依依不舍的把他们送到小镇外。
秦遇握着他娘的手,笑道:“儿很快就回来。”
张氏努力笑了笑,“好,你去吧。”
她目送着儿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头顶的太阳更刺眼了,热意席卷而来,她止不住祈祷,“乡试的时候希望不要这么热了。”
另一边,秦遇他们很快到达郡城,跟苏秀才他们汇合。
不过因为双方经济实力差距过大,所以短暂交流之后,秦遇就跟他分别,另外去寻住处。
好巧不巧的是,秦遇他们不经意,行到之前考院试时住过的客栈。
只是三年过去,对方的门面焕然一新,要不是秦遇对客栈名字还有点印象,恐怕见这装修,就会直接略过了。
他心里其实没底,若是这家客栈涨价,他肯定会另觅他处。
他就想不通了,三年时间,郡城的物价怎么涨这么快,还是秀才比童生有钱,这次乡试,好多客栈的房间简直贵得离谱。
听说好多考生住不起,都选择结伴租一座小院子。
秦遇打算再看看,如果实在不行,他可能也会去找找认识的同窗,商量一下同住事宜。
秦遇和秦崇恩往客栈里走去,秦秀生和秦崇恩身边的老仆提着行礼跟上,老仆扫了秀生一眼,觉得此子靠得住,第一次来郡城也没有东张西望,大惊失色。
老仆哪里知道,秀生心里早就惊涛骇浪了,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失态。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把他之前十几年的认知都颠覆了。
郡城的宏伟,郡城的繁华,郡城的热闹,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当然,来郡城之前,关于郡城的物价,他也不敢想。
一间上房一天要1500文,那掌柜还敢说他们家的房间便宜。
秀生差点都不知道便宜是什么意思了。
听那掌柜说,离贡院最近的一间上房,一天足二两银子。
郡城的人,都这么不把钱当钱吗。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但面上看不出什么。
直到他跟着秦遇进了客栈,掌柜笑呵呵报价:“咱们这客栈以前可是住过院首,有文气呢,一间上房只要1300文。”
秦遇:………
他还是走吧。
秦遇转身欲离开,结果忽然被掌柜叫住,对方激动的从柜台后绕出来,拉着秦遇的胳膊,仔细盯着秦遇的脸,半晌一拍大腿:“哎哟,原来您是秦院首啊。”
“秦院首勿怪,老朽这眼拙的,该打该打。”他抬手要拍自己的脸,把秦遇吓了一跳,赶紧拦住。
“掌柜,你这是作甚。”
掌柜单手拉住他的手,又羞又愧:“老朽有眼不识院首,老朽真是……哎…”他别过脸去。
秦遇变化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身量拔高了,五官长开了,气质也更通透温润了。
掌柜晃眼一看,还真没第一时间看出来。幸好及时想起来了,掌柜暗道好险,差点就坏事了。
很快,掌柜想起秦遇来这儿的目的,忙不迭道:“秦院首是要住店吧,秦院首光临寒舍,是寒舍的荣幸。咱客栈里还有一间天字号上房,顶顶好的,又清幽又雅致,还特别宽敞,你们四个人住绝对没问题。而且不但包三餐,点心瓜果,热水,房间还有冰盆。”
掌柜多说一说,秦遇脸上的笑容就勉强一分,他不需要这么好的住所。这种豪华版房间,他也住不起。
秦遇抿了抿唇,道:“掌柜,你”掌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小店有今日,都是托了您的福,院首安心住,房费给你打五折,一天只收您六百文。”
秦遇想,1300文打五折,不是650文吗。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掌柜拉着秦遇的手就往楼上走,“秦院首,老朽带您看看房间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朽让人给您改了,对了,您喜欢什么花儿,老朽让人给您备上。”
掌柜的脚力是真好,一口气上楼,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他手一推,房门打开,清淡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大敞,外面蓝天白云,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湖泊,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总之一句话,这房间贵是贵,也对得起它这个原价儿。现在掌柜给他打五折多,秦遇也不矫情,略做思索后,决定受下了。
掌柜笑盈盈问:“院首可还满意。”
秦遇点头,拱手对掌柜道:“如此,遇就谢过掌柜好意了。”
“不客气不客气。”掌柜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还是很看好秦遇这位院首,若是此次秦遇考上举人,那他们客栈的生意以后会更火爆。
就算秦遇落榜了,也没关系。这世上有几个读书人科举考试是一帆风顺啊,肯定有坎坷。这次就先卖个好。
秦遇若是没中,下次再来时,他也不怕,房价提高,再按八折报价,不也一样么,名声和荷包他都要,总归是不亏的。
掌柜心里算了几个来回,面上还是一副欢喜样,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才离去。
秦崇恩他们也跟了上来,等秀生关上门,秦崇恩才捋着胡子笑,“没想到这次刚来郡城,就碰上这么一件好事。”
秦遇颔首。
秀生和老仆一起把东西规整好,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秦公子,掌柜让小的给您送东西来。”
秀生望向秦遇,秦遇点点头,秀生这才开门。
屋外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捧鲜花,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精致的茶水点心。
两人进去,不过眨眼功夫就退出去来。但屋里很快弥漫出花朵的香气。
第54章 八月六号的乡试
八月六号凌晨,贡院的外面聚集了一大片考生,衙役提前在周围点燃了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人数如此多,却少见喧哗,大部分人在窃窃私语,或者负手养神。
秦遇背着书箱排在队伍中,秦崇恩叮嘱了他几句,就和其他人退开了。唯恐说的越多,秦遇越紧张。
老实说,秦遇是有些紧张,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身后排着的苏秀才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抖着声儿跟秦遇道:“今年来参加乡试的考生有2356人,怎么这么多啊。”
他本来还期望考生人数少一点,这样他考上的几率也大一点。可是现在,他自己都快没信心了。
秦遇吐了口气,低声道:“苏兄,莫要想太多,乡试考的也是一个心态。”
苏秀才点点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念叨起来。跟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队伍在缓慢行进,接近卯时了,才轮到秦遇。
还好这是夏天,秦遇心道,若是寒风腊月里,在后半夜等几个时辰才遭罪。
一个官兵拿着文书,比照秦遇的面容。另一个官兵搜查秦遇的书箱,然后让秦遇把外衫脱了,身上只着单衣单裤,上手搜身。还有一名官兵在检查秦遇的鞋袜中是否有字条。
还有一名举人给秦遇作保,保证秦遇是秦遇。
这种严格到几乎有些羞辱性的检查,不是没被考生抗议过,但是官府态度很强硬,不接受就不准参加乡试。
然后考生们就蔫了。
秦遇除了有点别扭,倒还算接受良好。若是寒窗苦读数载,最后被作弊的压下去,那才真要气吐血。
考生们偃旗息鼓,不也是考虑到此吗。
主要这作弊之事有前例,以前就有考生把小抄藏袜子里,或者藏衣服夹层里,还有藏在笔身中,书箱夹层里,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那群想作弊的人做不到。
官兵终于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问题,对秦遇挥手:“好了,进去吧。”
秦遇穿上外衫,背上书箱后进入贡院。
他站在人群中等候,直到太阳出来,所有考生进入贡院,主考官们和副考官们才来。
与院试一样,乡试的主考官同样是天子钦点,主考一届就换个地方。杜绝有人想行贿舞弊的可能。
一众考生在主考官们的带领下,给圣人上香,然后副考官又说了考场规矩。
众人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们早就了解过,可是此刻听到副考官疾言厉色讲述,还是忍不住头皮一紧。
考场规矩可以简化为几段话,除非考场大火,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贡院的门都不会开。
哪怕你在里面生病了,发热的快要死了,也只会由贡院里给你指派的大夫给你治病,不会允许你出去,就算你主动弃考都不行。
成朝刚建立时,规定没有这么变态。只是有一回乡试,有人借着病重的由头,带走了同伙科举舞弊的证据,幸好最后查明,还了所有考生一个公道。
于是从那以后,天子就添了这么一条科举规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而贡院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就看官府的良心和你自己的运气了。
副考官严厉的声音终于落地,众人在官兵的带领下,进入号房。
秦遇观察了一下号房,发现比院试时的考棚好多了,里面很干净,头顶的瓦片也是八成新,遇上雨天,肯定不会漏雨了。
秦遇进去后,把东西放下,又拿出布巾擦了擦,还撒了些草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蚊虫,但撒上总归安心。
号房是修成一排排的小房子,每一竖排之间,隔了七八米远。
主考官们不时巡查,而官兵几乎会定时定点巡逻,堪称三步一兵,五步一哨,严防死守。
锣声一响,厚厚的题卷答卷草稿卷分批下发,秦遇仿佛都听到了隔壁仁兄吞咽口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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