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得了保证,心里踏实了,这才继续写起来。
霍家对霍英极好,书房四周的角落都放了碳盆,烧的是没有烟味儿的银丝碳,外面现在炒到了高价,一般官员都买不起。
秦遇手里拿着一本孝经在看,这书上的内容他记的七七八八,如今要教霍英,就得再温习几遍。
霍大将军之前暗示过秦遇,不用逼霍英太紧,慢慢学就是,主要是定好霍英的性子。
这话就深了,让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定好性子,既指了霍英的各种习惯,也指之后的为人处世。
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心思,至少秦遇就得观察仔细,察觉到小孩儿有不好的倾向,要及时纠正,引导。
然而霍英被宠惯了,一般的管教方法治不住他,但是如果动手的话,恐怕霍大将军第一个不同意。
育人可比只教书本知识难多了。
秦遇叹道,难怪霍大将军开口就是一年束脩100两,还以为人家不通俗物,敢情在这儿等着呢。果然每一分钱都不好挣。
“先生,我写好了。”霍英把写满字的纸张给秦遇,期待的看着对方。
霍英默写的是三字经,这孩子背的很不错,就是个别字会写错。后来纠正过几回,就写的好了。
秦遇快速的浏览一遍,发现没有错字了。
“小公子很棒。今天默写的三字经全对,想来小公子私下肯定下苦功了。”秦遇一边说话,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霍英脖子都伸长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划开口子的糖炒栗子,还冒着热气。每一颗都圆鼓鼓的,非常可爱。
秦遇捡了五颗出来,对霍英道:“手摊开。”
霍英立刻照做,温热的栗子落在小手心,他一把握住了。
“先生。”小孩儿眉舞飞扬,声音里都是纯粹的喜悦。
秦遇把剩下的栗子包好,又放回袖子里。
霍英见状,又委屈道:“先生,剩下的不给我吗?”
果然小孩儿变脸,比翻书还快。
秦遇认真解释:“等会儿考校你背书,背的好了,就一并给你。这会儿你先吃点东西,在屋里活动一下,顺便去窗子边透透气。”
秦遇一般教三刻钟左右,就会让霍英歇一会儿。倒不是依着现代教学时间来,而是秦遇通过观察,发现霍英能坐得住的极限也就在三刻钟左右。
超过了三刻钟,霍英就会走神,开小差,玩手指。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霍英痛快玩一会儿,免得霍英产生厌学的情绪。
霍英得了秦遇的批准,当即高兴的蹦起来,秦遇温声叮嘱:“吃东西时候,不要走动。”
霍英点头,之前他差点被山核桃噎死,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当然也把霍家人吓的够呛。
之后,霍家再也没敢让霍英单独出门逛街,霍英要吃什么,就让府上厨子做,奈何霍英嘴叼,非说厨子做出来的跟外面不一样。
秦遇每天过来时,会在路上买一些小零嘴,霍英做的好了,零嘴给霍英吃。霍英做的不好,秦遇就自己吃,还当着霍英的面吃。
霍英当时都惊呆了,可委屈可委屈,眼眶都红了。秦遇最后还是心软了,把刻意留下的三分之一的零嘴给了霍英,才把小孩儿哄好。
不过那次之后,霍英倒是知道,如果他真的做不好,先生也是会“惩罚”他的。
霍英坐在桌边上,耐心的顺着栗子壳上划开的口子剥,这栗子个大饱满,壳还很薄,霍英小手用力,就把壳掰开了。敦实的栗子仁躺在手心,他小口吃着,细腻的口感让他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先生,这栗子好糯啊,还特别清甜。”
秦遇笑问:“那你喜欢吗?”
“嗯。”霍英大声应道。
秦遇莞尔:“等会儿我们学孝经,先学一小段,你若是学的好,我明天还给你带。”
霍英立刻道:“我肯定学的好。”
秦遇笑了笑,不置可否,坐在桌案旁边的凳子上,翻看孝经,少顷,霍英走到他面前,歪着小脑袋,神神秘秘道:“先生,你摊手。”
秦遇看向他,霍英两只小手都背在身后,一眨不眨跟他对视,秦遇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装作不知的照做。
然后,他白皙的手心里就躺了一个圆胖香甜的栗子仁,还是温热的。
霍英咧开嘴笑起来:“最后一个给先生吃。”
秦遇放下书,朝他张开双臂,霍英立刻扑到了他怀里,秦遇轻轻拍着他的背,夸奖他:“小公子真是一个乐于分享的好孩子。”
霍英美的在他怀里蹭,或许是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在身边的缘故,霍英被家里其他人宠的任性乖张,另一方面又有一点儿缺爱,他似乎很喜欢肢体接触。
霍英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秦遇跑到外面去玩。
霍英喜欢踢皮球,他身边的小厮就陪着他玩。院子里都是他的笑闹声。
秦遇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院子里的情景,想着要不要给小公子多添一项娱乐活动。
秦遇教导将军府小公子的事,慢慢在翰林院传开了。
这还算传的慢的,毕竟秦遇平时低调,是有人看到秦遇几次进入将军府,略微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翰林院其实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只是因为牌匾上写了【翰林院】三个字,它才变得不同起来。
秦遇平时工作都在第二进院子,他大多数时候是和张和在一间屋子工作,剩下的进士们经过选拔,一部分人成了庶吉士,跟他们的工作内容差不离。
不过庶吉士们等三年后,还要参加一次考试,这决定他们以后踏入官场的起步职位。所以平时也是懈怠不得。
今日秦遇进入院子,就有人上来跟他攀谈,然后就问起了他当先生的事。
秦遇点头,承认了:“是有这回事。”
他如此直白简短,反而把其他人弄的不知该如何继续对话。
没多久,侍讲学士来了,众人做鸟兽散。
秦遇工作的空隙,就在思量给霍英添加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回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跟妻子说起此事。
言书有点意外:“羽毛球拍。”
秦遇搂着她,轻声应道:“对,从一本游记中看到的,原本流行在少数民族之间,我觉得挺有趣的,想着能不能做出来。”
两人靠的近,秦遇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打在言书耳侧,让她有点痒,她偏了偏头:“夫君给我说说是个什么样子。”
秦遇就跟她描述,过了几日后,秦遇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真有一对羽毛球拍。
秦遇试了试手感,意外的很不错。
“阿书你来,我教你玩。”他官服都没脱,率先走到了院子里。
羽毛球是由鹅毛做的,洁白如雪,根根修剪的恰到好处,漂亮极了。
秦遇给言书说了一下大致的规则,两人对站,中间随便找了个东西放着,就当拉网了。
言书虽然没玩过羽毛球,不过跟着秦遇的动作照做,却是会的。
秦遇发了一个很温和的球,可惜言书没经验,胡乱碰了一下,就看到羽毛球落地了。
秦遇笑道:“没事,你把它捡起来,就像我刚才那样,把球发给我。”
如此几回,言书上手了,两个人在院子里能打十个来回。
张氏看的新奇,言书玩了一会儿走向她:“娘也试试。”
“这玩一会儿,浑身都热起来了。很是不错。”
张氏推辞:“我这一把老骨头,可不像你们小年轻。”
秦遇也凑过来,“娘哪里就老了,娘不是还说外面走一天都不累吗,果然娘是哄我的。”
“谁哄你了。”
张氏接过言书的球拍,走到院子里,给儿子发了一颗球。
从生疏到上手,也就片刻功夫。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氏就道:“这玩意儿还能治脖子疼呢。”
秦遇:“娘脖子疼吗,之前怎么没说?”
张氏不吭声了,她有时候都佩服自己儿子抓重点的能力,她开始顾左右言他,跟言书聊起来,还说以后她们婆媳在家里也能玩。
次日,秦遇把羽毛球拍带去了将军府,果然引起了霍英的强烈好奇心。
秦遇陪他玩了几次,霍英就把他喜欢的小皮球丢到一边了。
他穿着嫩黄色的夹袄,小脸红扑扑的,出了细汗。秦遇收手,让旁边的下人带霍英回屋里擦汗。
霍英还有点不乐意,不过的确是有些热了。
下人把霍英后心处的软布取出来,上面果然被汗湿了,下人重新给霍英换了一块。
第90章 天子
秦遇每天去翰林院当值,散值后去将军府教霍英。日子过得充足又迅速,眨眼就逼近了年关。
翰林院明显热闹了许多,空闲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年节怎么过。
京城本地人没有那么多烦恼,往年怎么过的,今年还怎么过。
像那种老家在外地,而且离京城很远的人就比较苦恼了。一位庶吉士哭丧着脸,“我老家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别说来回的盘缠了,就是花费的时间也够呛。”
其他人忍不住露出同情,安慰了几句。
那位庶吉士应该也是心里难受,这会儿被人一安慰,忍不住就多说了些,“我许久没有见过我爹娘了,也不知道我的孩子还记不记得我。上次我离开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
其他人听到前两句,刚想说,哪有孩子不记得爹,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几个月大的孩子,就不要指望他记人了吧。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忽然有人建议道:“方兄何不把妻儿一同接往京城。”
然而那位庶吉士还没回答,当下有人反对道:“齐兄这话没有道理,方兄本就远行,妻子不留在老家照顾双亲,抚养幼儿,操持家务,岂不是失了妻子的本分。一个不能尽妻子本分的女人,娶来何用。”
话音掷地有声,气势逼人,把其他人都震住了。
“这……这未免有些严苛了……”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弱弱道。
“哪里严苛,自古如此的道理。”那人昂着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
周围一时没人说话,秦遇看着人群中倨傲不已的男人,眉头微蹙。
连枕边人都这般看轻,毫无丝毫感恩之心,更遑论旁人。他暗暗记住了对方,决定以后远着些。
“那就是个跳梁小丑。”旁边传来一声轻嗤。声音很低,秦遇靠的近才听到。
他看清是谁,有些诧异:“张兄。”
张和双手拢在袖子里,应了一声,他明明也是个年轻人,但是平时作态却像一位老干部。
张和斜了秦遇一眼,嘴角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秦兄可有安排了?”
秦遇沉吟道:“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左右拜访亲友就是了。”
张和点点头。
休息的差不多了,众人散去,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干活。
林教习后来拿秦遇无法,又嫉妒秦遇跟将军府攀上了关系,于是就跟上峰说,秦遇已经适应了翰林院的事情,可以接手修编史书的活了。
上峰不疑有他,就让林教习看着办。
秦遇还记得当时林教习来找他时,那副轻蔑又带点得意的表情:“秦编修,既然入了翰林,就一心一意当值,整日三心两意,恐怕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让人看了笑话。”
秦遇垂眉敛目:“教习说的是。下官谨记。”
林教习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颇为气闷,哼道:“本官已经向学士请示过了,秦编修天赋出众,整日做些琐碎活,实在埋没了,所以特意允许秦编修提前参与史书修撰工作。还望秦编修认真对待,若是因你之故,出了什么差错,后世提起秦编修,也是嘲弄居多。”
秦遇还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连回话都没变:“教习说的是。下官谨记。”
林教习脸色一阵扭曲,恶狠狠瞪了秦遇一眼,甩袖走了。
然后当天下午,林教习就在翰林院第二进院子的一块专供文人书写的墙壁上作诗,讽刺秦遇。
来往翰林院的人都可以看见,而且大家都是文人,你作诗作的隐晦,那人家也看的出来啊。
翰林院里众人对此的态度,大致能分三类,一是有站秦遇这边的,觉得林教习没事找事,太过刁难人。
二是觉得秦遇不懂尊卑,不知礼数,厌恶鄙视的。文人嘛,书念的多了,就总想出这样那样的规矩。就是一个简单的行礼,人家都能给你玩出花样来,名头也冠冕堂皇。
秦遇以前从未想过,大官给小官行礼。若问缘由,仅仅因为大官是同进士出身,小官是庶吉士。
还有一群人聚会的时候,都是进士的话,冒出来两个同进士,都会暗示同进士提前离场。
他们将这种等级之分,划分的究为细致,偏偏还以此为荣。
这样的一群人,将阶级看得比天大,秦遇一个编修跟教习硬碰硬,自然是为他们所不容的。平时见面,也是冷脸以对。
秦遇对其也看不上眼,人家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人家,然后那群人更加厌恶秦遇,矛盾积累,只等什么时候爆发。
三是对秦遇这种行为无感,不想与秦遇深交,也不想跟林教习接触的,通俗点来说,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秦遇知道这事,还是张和告诉他的,“你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可不兴沉默是金了,不及时反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而且对秦遇的在外形象也不利。
秦遇想了想,跟着起身,拿笔在林教习讽刺他的诗下面,又做了一手打油诗。
有人见了不赞同,“秦编修如此藐视上级,就不怕学士大人怪罪吗。”
秦遇冷冷道:“我如何藐视了,不过作诗而已。旁人作的,本官就作不得?”
撂下几句话,秦遇就转身走了,那漠视的态度,倒把找茬的庶吉士气了个够呛。
“简直是自大狂妄!”
秦遇和林教习你来我往互掐,颇有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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