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把她点在屋子里有何用?若是她在,好歹可以偷偷藏在下游某处,伺机施救啊!
但说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人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她此刻当真是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原本是想哭的,可她怎么都哭不出来。
成吧,她终究还是成了寡妇。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目光呆滞地冲他们看了一眼道,“罢了,抬进去吧,再去买一口上好的棺木,明日我带他回京。”
好歹她是他的夫人,总该要好好帮他办好这后事的。
只是她刚说完,霍二却道,“夫人,这恐怕不妥。”
“怎么不妥?”
霍二道,“我们郎君答应过江郎君,将她的尸首于汝州停留七日。”
杨幼娘微蹙起眉,他何时与江郎君这般要好?还为了他在汝州停留七日?
她越想越不对,猛地近前掀开那块盖在尸首上的白布,一张如玉一般的脸露了出来。
杨幼娘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
竟是小玉!
她一时哑然,至今她还记得与小玉初遇时的场景,她孤身一人躲在南郊别庄,浑身是伤,眼里尽是小心翼翼与绝望。
无论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杨幼娘却依旧记得初遇时她的模样。
她怎么死了呢?
但很快,她心底的悲伤情绪一下子被冲散了,只留下浓浓的怒意。
杨幼娘起身,目光里带了一丝冷,“霍桑人呢?”
霍二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如实答道,“郎君正在茹密湖打捞物证,郎君让属下们过来告知夫人,今日布行可以开始营业了。”
营业他大爷!
杨幼娘转身冲着杨二川大喊,“给老娘备车!”
杨二川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怒火的杨幼娘,二话不说便给她准备了一辆十分轻便且速度超群的马车,并亲自坐上车辕拿起马鞭狠狠往马屁股上一拍。
不过几息功夫,马车便在长街上消失得无隐无踪,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灰尘。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霍一霍二更是无辜地对望了一番,随即抬着小玉的尸首,往后院而去。
杨二川的赶车技术实在不错,也不过才半盏茶功夫,马车便已经在茹密湖旁停了下来。
展眼望去,茹密湖上一片狼藉,虽然面前这片湖与外海紧紧相连,水流湍急,但依旧没有冲散湖里浓稠的血迹。
就比如她面前的这一片湖,就像是一摊兑了水的红浆水。
可想而知,这些日子的打斗是多么地激烈与血腥。
湖面上行驶着好些船只,湖水里也有好些黑色的人影窜动着,他们似是在打捞着什么。
按照水面上这些血红深浅程度来说,那些尸首应该早就被打捞完了才是。
她只淡淡地站在湖边,看着不远处湖面上打捞着东西的人,她到此时才完完整整确定,那个叫霍桑的人,已经住进了她的心里。
她在牵挂他,担忧他,甚至无时不刻地想着他,她怕他遇到不测,她怕将来再也见不着他了。
可他竟将她关了起来。
正在失神着,不远处款款走来一个一身黑的身影,霍桑听闻她来了,便着急忙慌地想要过来看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他实在担忧地紧,又听闻曹三娘不知怎地寻去了布行还险些伤了她,他更是无比急躁。
他想快些见着她。
“幼娘。”
霍桑越走越近,那张俊脸亦是越来越近。
很好,他完好无损。
杨幼娘长吁一口气,脸上复又挂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霍郎君这几日过得可还安好?”
想要快些见着她,霍桑一时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异常,三步并做两步,直接张开长长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听闻她一听到他在茹密湖边便立即赶来了,方才又特地在此处等他,她没去见那姓江的!所以她心里是有他的!
霍桑开心地紧紧将她箍在怀中,心情不知有多愉悦。
杨幼娘微蹙起眉,挣扎道,“你勒疼我了!”
原先他是不愿放手的,但想着下属们都瞧着,好半晌,霍桑这才将她放开。
他正要开口,却被杨幼娘伸手止住,她微眯着眼笑着,“霍子渊,我方才好像在湖面上看到了些东西。”
霍桑神情微凝,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何处?”
“再前面一些,你看,就在那里!”
霍桑依言再近前几步,杨幼娘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的脸瞬间凝住了。
等到他走到了她指定的位置,杨幼娘拎起裙摆,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一踹。
却听噗通一声巨响,堂堂长公主爱子、先帝最宠爱的外孙、朝中最年轻的宰辅、死伤最少便拿下海盗完成陛下嘱托圣旨的巡按、京都第一美郎君、活阎王霍桑,被一个瘦小的小娘子硬生生地踹进了茹密湖中。
一时间水花四起,动静十分激烈。
周围众人见状皆纷纷放下手中活计,立马过来抢救,谁想竟见岸上有一女子正龇牙咧嘴用手叉腰指着他破口大骂。
具体骂的什么他们也不敢听,又听人道那女子便是霍巡按千里寻的妻,那些纷纷想要近前营救的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渐渐的,有人不禁心疼起了被踹下水的霍巡按,竟是娶了这么一个悍妻。
但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敢说,皆纷纷埋头重新开始做自己的事。
反正,他们这个巡按会水,大约也用不着他们救。
杨幼娘几乎是将这些日子的担心受怕与委屈全都骂了出来,胸口积攒着的郁结也终于疏散开了。
她再一次瞪了一眼在水中浮着的霍桑,留下一句,“既然会水,就好好在水里待着吧!”
随后转身十分潇洒地往马车里一钻,中气十足道,“二川,我们走!”
夫人的马车走了好久,才有下属敢上前救霍桑。
正如众人所言,霍桑会水不用人救,只是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浮在那片水域,似乎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茹密湖算是近海,海风很大,所以汝州刺史便下令在岸边种植了好些树木挡风,因是不知哪种树木更好,于是岸边便种植了好些不同种类的树。
有些树木直根入土但有些树木却是盘根错节。
方才杨幼娘所站的地方便是一处盘根错节的大树之下。
霍三游到了他的面前,“郎君,属下先带您上去。”
霍桑却指着岸边那棵树在水中露出来的一截树根,“那里可曾搜过。”
霍三摇头,“案犯并非在这里落的水。”
霍桑冷笑一声,“谁说案犯在何处落水,赃物便在那处的?”
霍桑回到布行时,布行已经大门紧闭,好在有霍一霍二在,倒也免了他进不了门的尴尬,只是入了后院之后,见着一个个紧锁着的门,他不仅皱起了眉。
这会子,杨幼娘怕是真的生气了。
想嫁给他霍桑的女子,大多都是想贪一贪这风花雪月,想他护一辈子的,男子护着自己的夫人本就天经地义。
可他忘了,她与那些女子不同。原以为今日在岸边让她骂够了她的气该消了,谁想她竟是真的生气了。
霍桑有些犯难,他可从未哄过小娘子。
恰逢有间屋子传来一阵孩子啼哭,杨二川因孩子尿裤子便出来寻换洗的尿布,见有人独独站在院子里,着实吓了一跳。
好在他看清了对方是谁,便近前行了个礼,“巡按这是在瞅星星呀?”
这方面他熟!小莲睡不着时也会出来瞅星星。
霍桑逮住他问,“若是你惹了你夫人不快,会如何做?”
杨二川挠了挠头,“给她买吃的!什么都听她的!但小莲从不生气,只是爱打人,虽然不大疼。”
打是亲骂是爱,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霍桑轻叹一声,问了等于白问。
谁想杨二川拍了一下脑袋瓜,激动道,“我前些日子听小莲说起城里那位张郎君的事,他也惹她夫人生气了,于是他跪在院中碎石上一日一夜。他夫人才肯原谅他!”
“那姓张的小子嫌弃他夫人丑。”他憨笑一声,“我好奇去瞅了一眼,啧啧,”
他又摇了摇头,“那张郎君还没我长得俊!他那样还嫌他夫人丑,呵呵。”
霍桑难以置信地微微挑眉:???
第100章 全文完结 晋江独家首发
霍桑来江南道汝州城, 原本就是为了追回失窃的玉玺以及捉回小玉。而今玉玺在岸边的一棵大树根藤里被寻回,算是圆满完成圣旨。
他还将潜伏在汝州城里的海盗暂时被赶了出去,所以整个江南道应该四处都传着他神勇无比的美誉才是。
可在他停留在汝州的这几日看来, 似是不尽然。
兴许是他初来汝州时将“千里寻妻”的名号打得太响亮, 后来与海盗大战结束, 杨幼娘又将他揣入水中当着众人的面大骂一顿。
汝州城传的最多的关于他的事, 竟只有霍巡按家有一悍妻,巡按千里寻妻又得罪了夫人, 于是日日登门以求夫人原谅这么一桩。
坊间百姓都一样,什么丰功伟绩,当时一下子倒是很热血欣喜,可久而久之他们最爱的还是关上门后,后院里的二三事。
所以什么霍巡按赶走海盗的伟事不过只是过了一下众人的耳朵,最终依旧被霍巡按求妻所取代。
流言这东西,是这世间传播速度最快也是最广的, 所以才不过三日,整个江南道都传开了。
霍桑有预感, 不出半月, 京都各方应该也会被传遍。
他站在崔氏布行门前, 捧着一把算盘,迎着风盯着布行里头那个来回忙碌的人的身影看。
都五日了,她竟是一句话都没同他说过。
看来这回确实将她惹恼了。
杨二川的意见他是决计不能听的,身边的人也都只是会出馊主意的,走投无路之下, 他去寻了小莲,倒是从她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法子。
她说,若是他能够跪着算盘同她认错, 她兴许会原谅他。
所以他一大早便抱着算盘站在布行门前,似进非进。
他这反常的行为把一二三吓了一跳,在他们眼中,自家郎君刚正不阿、黑白分明、赏罚分明、严肃正礼、说到做到、克己复礼,哪里会是眼前这个犹犹豫豫的样子?
而且,自家郎君不爱穿白衣裳,更不会无缘无故在布行门前捧着一把算盘。
三人都纷纷怀疑,自家郎君会不会在被夫人踹入水时,脑子里兴许意外进了水,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霍桑确实在犹豫,他堂堂霍郎君,岂能给一个小娘子认错?可他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小莲的那句“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倒让他犯难了。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若是能让她回心转意,他适当屈一下,应当也是可以的。
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决计是不能跪的!
杨幼娘一个早上已经在铺子里来回走动了五十多遍了,柜台上的灰她也已经整整擦了四十五次,早已经一尘不染,而她此刻正准备擦第四十六次。
她用余光瞥了瞥外头站着的那个俊朗郎君,他一身白衣,高贵气质尽显,手中还捧着一把算盘,看着实在有些……
滑稽,不搭。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到底要做什么?倒是进来了!
其实那日杨幼娘踹骂完他后,她的气便已经消了,只是她觉着既然两人已经互通心意,那这和离书恐怕以后很难用上了。
所以以后难免会生活在一块儿。
倘若她就这般轻易原谅他了,那他以后岂不是仗着她欢喜他便愈发肆无忌惮?
有些事,决计不能开头!一开头那便会有无数次!
也不知小莲是怎么同他说的,自小莲回来后便一直神神秘秘,她问什么都不回。
后来小莲终于烦她了才同她说,今日霍郎君会来寻她,然而也只这么一句,便再也没有下句了。
所以她一大早便在铺子里来回走动,一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二来则是想迫切看看霍桑到底想要作甚。
谁想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终于,她忍不了了。
她放下手中的物什,直接走出了门。
霍桑见着她怒气冲冲地向他走来,一时有些诧异,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直接拽起他的大手,往崔氏布行后院而去。
大约走得太快,杨幼娘几乎能听到耳边传过的呼呼声,直到两人走进屋子,那呼呼的风声才消散。
她关好门,正打算转身教育他,谁想下一刻,便被一个大大的拥抱牢牢锁住。
锁得有些紧,她一时竟喘不过气。
“你放开我。”杨幼娘赌气道。
霍桑却一动不动,脸却依旧埋在她颈窝里,好半晌,他哑着声音道,“幼娘,同我回家吧。”
这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将她的心脏震得粉碎,他可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字眼,他分明是在求她。
他可是个高高在上的贵人,竟是在求她!
她那原本就不大硬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
良久,她道,“不是还有两日吗?”
“恩?”霍桑问。
杨幼娘道,“你不是答应江郎君,让小玉在汝州停留七日吗?”
霍桑亦是浑身一震,这句话实在明显不过,她已经原谅他了!
他抱得更紧了,“好,两日后,我们回家。”
杨幼娘愤愤然,“谁要同你回家。”
霍桑放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温柔,将她的影子整整映了出来,“夫人,你若不同为夫回去,庄子无人看管对账,银两可就全飞进旁人口袋了。”
杨幼娘蹙眉,“南郊那庄子不是整合好了吗?”
霍桑为难道,“陛下又赐了好几个庄子,这回是皇庄。”
皇庄是皇家的庄子,庄子里的管事自然比普通管事更难管教,可想而知,那账目得多难对清。
可皇庄的进项比普通庄子要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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