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挺像那么回事,方爹爹叹了口气,“无论这孩子是不是我女儿的,你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阿雪,将他扶起来。”
阿雪不敢不听,抬手将他撑了起来。
明月眼中荡着水光,“方主君说的是,可像我这样的男儿,也不想留个孩子同我一起在那勾栏妓馆里蹉跎。还请主君决定吧,这孩子今日的性命,全凭主君做主。”
他刻意问方爹爹,却半点没提苏然这个正夫。
方爹爹也没想到这么一桩事会落在他家女儿身上,一边是举案齐眉九载有余的苏然,一边是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小孙女。
他竟也犹豫了。
总不能……真让明月把孩子打了吧?
先不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那万一呢,万一真是女儿的呢?
“是明月没有眼色,竟然当着少主君的面说了这些,明月心知少主君与方小姐恩爱,只求少主君原谅,只是……这孩子一旦显怀,便再难打掉了。”
“若是主家不要这孩子,明月这便告辞了。”
方爹爹一听这话,更加踌躇不定了。
正在方爹爹纠结不下而明月这就要转身去买药的情态下,一直站在一旁的苏然开了口,“且慢。”
明月转身的动作一滞,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苏然,“少主君?”
苏然笑了,“你便先留在府里吧,届时请个大夫来看看,若真是怀上了,便留在府里,生下来。待孩子生下来了,再说你这个生身父亲的事。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便等着方思文回来吧。”
明月眼中一亮,又赶紧敛好情绪,柔柔地应了一声是。
方爹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爹爹,我先回屋了。胸口有些闷,这明月的住处还请爹爹代为安排了。”苏然说完,便转身走了。
阿雪急忙追了上去。
方爹爹心头酸涩。
苏然那单薄的身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
这事……若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便只是想想那个可能,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而苏然今日还因着他在场,发落不得什么。甚至顾念着他这个想抱孙儿的爹亲,把这人就这么给留了下来。
方爹爹一时心疼难忍,摆了摆手,唤来身边伺候的人,随意一安排,便把明月的住处定在了离方家妻夫两最远的厢阁。
明月则不管那样多,进了方府还怕什么别的么?
他甚至在心里暗想——
这苏然倒还真是个软性子。
……
有人暗喜有人发愁。
愁的人不是苏然,而是那回府就听见这桩大事的方思文,急急忙忙赶去哄小夫郎,结果吃了闭门羹。
阿雪站在门外扫雪,一看见方思文,主子也不喊了,闷着脑袋继续扫雪。
方思文只看了他一眼,就上前敲了门,可惜房门从里头紧锁着,半晌也没人来开。
阿雪看不过去,幽幽喊了声:“主子,别敲了,主君说了谁也不给开门,若是您来了,就叫您出了府左拐,去飘香楼宿去。或是喜欢那明月的,那直接去老主君安排的住处找人去就是。”
方思文被他的话
噎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复又转身离去。
阿雪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喊住她:“主子,您还真走了啊?”
方思文揉了揉额角,“不是。”
她该怎么解释?
说那屋子里没有她的小夫郎?
说小夫郎锁上门跑路了?
“主子,主君可是连晚膳都没有吃!”阿雪急得都要哭了,难不成主子知道那个什么明月怀了孩子,就冷落她家主君啦?
方思文:“行了,我有事,你继续扫你的雪吧。”
阿雪:……
完了。
真不管我家主君了。
方思文赶紧就走了。
感觉再不走,脊梁骨都要被阿雪那幽怨的眼神给戳穿了。
简直如芒在背。
不过她仔细一想。
这事恐怕不是司徒英的授意。
而是明月自作主张行的事了。
只盼着小夫郎知道原剧情,也知道这明月的品性,可千万不要气得太狠才好。
叹了口气,方思文寻夫郎去。
“这雪下得这样大,若是摔了绊了……”她非要狠狠揍他屁股不可。
……
苏然去了哪儿呢?
他这一世没武功,也没妖力,苏然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锁了门,爬出窗,小心翼翼地,可费了他好大劲儿。
“哼。”翻出了墙头,苏然拍了拍手,回望了那大宅子一眼,“小爷也喝花酒去。”
纵然这样,苏然还是穿戴整齐,没忘了披上他的大氅,还带了银两,就这么跑出府去了。
眼见着雪越落越大,他还从街边卖油纸伞的老伯那处买了把伞。
撑着伞,沿街往那飘香楼去。
可天色渐渐暗了,外头也冷,苏然没吃晚饭,反而在街上买了不少小吃点心揣着,饿了吃点,一个人逛着街来,倒也好玩。
只是那花街太远,走着走着,他便心生了退意。
“这样远的花街啊……算了吧。”想罢,他就转了方向。
谁知刚出街口,就瞧见了对街的巷子里,隐约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身上裹着破旧的灰袄子,墨黑的发上都压起了团团白雪。
孩子的唇都冻得发白,看起来呼吸也很弱了。
待看清孩子模样,苏然一惊,这不是在酒铺里做工的那个孩子吗?萧云姬?!
第86章 执手共白头5
苏然急忙跑了过去。
他先用伞遮住孩子, 又赶紧拍开她身上的积雪, 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褪下,裹住了孩子,将买来的热食贴在她脸上。
这么好一会儿,孩子才恢复了点意识。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苏然,还以为在做梦, 笑了一下,喊道:“掌柜的。”
苏然怕这孩子冻傻了, 赶紧扶起她,“醒了就起来动动, 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孩子不是别人, 正是在她酒坊里做工的萧云姬。
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腊八前一日倒在这街上,如此狼狈。
这天冷, 这边的巷子也偏,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 恐怕这孩子冻死在雪地里也没人发现。
“掌柜的……”萧云姬张了张口, 醒来了方才觉得,冻僵的手竟然慢慢恢复了知觉。再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袍,她重重地咳了两声:‘掌柜的,你穿着, 别冻坏了你。’
苏然看着要强的十岁小孩,抬眸一瞪,“叫你起来, 随我去看大夫。”
萧云姬一愣。
苏然在她的印象里是个温柔又有点小娇气的男子,温柔是待所有人,娇气是待他的妻主。
但此刻凶巴巴的男子,却是让她惊讶了。
“起来,莫不是傻了麽?”苏然伸手贴上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萧云姬也是浑浑噩噩地,扶着墙慢慢起了。
“还行么?不若我背你去?”苏然提议。
萧云姬脸色涨红,“不,不行。我,我是个女人,怎么能让你背我!我自己走!”
苏然噗嗤一笑,敲了敲这个故作坚强的孩子的脑袋,“十岁的小女人。”
萧云姬只觉得那被他碰过的脑门也开始发烫了起来,直灼烫到心里——
她心想,莫不是心里也害病了?
但其实萧云姬觉得自己没多大事。
她虽然是个孩子,但身体不错,这两个月来一直在酒坊做工,也练出一把好力气。此刻活动了一下,身体暖了,就好受许多。
只是着了凉。
对于苏然固执地要带着她去看大夫这件事,萧云姬是想拒绝的,可奈何身边的男子实在‘霸道’,便硬拉着她去了。
还说,“你别想跑,等去看了大夫,吃了药,我才要好生问问你,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冻僵在街上,你为何不回家去?”
明日腊八,酒铺子里早给大家歇了假,剩下还在店里开张的那些都是方家的家仆。像萧云姬这样的帮工,早就回家准备过节了。
萧云姬抿了抿唇,“我是来买些过节的东西的。”
“撒谎!”身边的男人一声冷哼。
萧云姬身子一缩,不再开口。
“你家里人都没了吧。是不是那些要债的又来了?”苏然拧眉,萧家的事他派人去查过,萧云姬的爹是拖着病体去的,而她娘是给人送远货的时候出了意外,马车跌进了河里,连人带货一起就这么没了。不仅只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女儿,还给她留下了一屁股债。
她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年纪大了一些,便开始替村子里的人干活还债。
可不久前要债的得知她在方家酒坊做工,便开始逼迫着要她拿钱了。
“她们可打你了?”苏然紧张地摸摸孩子的小脸。
苏然觉得自己近来越发的感性了。
看着这孩子,便总会想起自家的双儿,若是双儿从小这般苦,他怕是要心疼死。
一边心疼这孩子,一边也就忍不住待她好一些。
萧云姬感受着脸上那温滑的触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有……”她有点难以启齿,“我……不是,我只是……”
要怎么对面前这个对她心生疼惜的男人说,她不是还不起那债,只是节日将临,看见旁人家张灯结彩,热闹欢笑,她自己却连个去处都没有。
心中凄凉,最后懦弱地蹲在街角。
甚至想着,倒不如就冻死在这寒天里罢了。
总归也没有谁会为了自己伤心难受。
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张了张口,这几番话,终究没说出口。
苏然似乎也福至心灵,没再提这个事,反而笑着问她,“要不要做我家的孩子?”
萧云姬倏地瞪大眼。
惊诧未过,又听他叹气,“你应该也知道,大家都说,苏家的少爷嫁了个好妻主,八、九年的宠爱从未歇过,什么琴瑟和鸣,什么举案齐眉,说的是天花乱坠。但结果,我连个孩子都没有。”
萧云姬心里一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了,都这个时辰了,苏然不该在这里的……
苏然笑起来,“今日有个飘香楼的男人揣着怀孕的肚子找上门来了,我啊,既不能生气,还得端着正夫的气度,把他留在府上,若是生个女儿,想来我这正夫的位置也该让了。”
萧云姬摇摇头,“怎么会呢,你这么好……”
苏然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傻,后宅这些弯弯绕绕你不懂的。所以呢,要不要来做我家的孩子?这样,说不定还能护住我这正夫的位置呢。”
他开玩笑似的说。
但萧云姬却当了真,她无比严肃地说:“我做不了方家的孩子,但是我……我会保护你的。”十岁的孩子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苏然。
苏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哦,那你以后就搬来方家好了,不然那方思文欺负我了谁替我打回去啊……”
萧云姬挣扎了一下,重重点头,“我明日去找李管事,求她领我进方府,从打柴的做起,我一定会……”
她话还未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十分无奈的女声,“然儿,你又在同个孩子胡说什么呢?我几时欺负过你了?”
苏然和萧云姬齐齐回头。
见急匆匆打着伞来的女人,苏然轻哼一声,“方掌柜的怎么在这?没去厢阁守着你怀孕的外侍么?”
方思文苦笑一声,赶紧揭下自己的衣袍给他裹好,做完还刮了刮他冰凉的鼻尖,“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然哼哼,娇气地抬起手来。
方思文会意地捏在手心捂热,动作相当娴熟。
“这是要去哪?”她问。
苏然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病弱的孩子,于是也顾不得与方思文说别的,赶紧道:“去医馆呢,这孩子发了高热。”
萧云姬愣愣地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明白了。
苏然不是说……
还没等她多想,方思文那比苏然还要大一些的手掌就落到了额头。
不如那暖滑,却很有力。
方思文探过额头,又抓起小孩的手,拧着眉把了脉,沉声道:“做好大病一场的准备吧。”
苏然着急道:“很严重吗?”
方思文颔首,“身体外强中干,很虚。还受了凉,往日沉疴怕是压不住了。”
“那我们快……”
苏然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孩子就这么倒了下去。
方
思文一把接住,利落地背在背上,“先回去再说。”
苏然点点头。
……
萧云姬觉得很奇怪。
分明在苏然面前的时候,她还能够扛得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掌柜一说她虚,她倒是当真的倒了下去。天旋地转。
她是有知觉的。
是方掌柜把她给背起来了。
她努力地撑开眼皮,眼前全是茫茫的白雪。
她想,一定是做梦了。
怎么会梦到方家的那两位救了她呢……
身体又热又冷。
就像娘和爹死的时候一样。
那时天也是这样灰蒙,漫天的白雪,让她连前路都看不清。
罢了,罢了。
倒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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