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安乐公主……难道也知道他假死的事情?
无花心中一阵恼怒,不由的大骂楚留香不是个东西。
他没有伸手去拿那个碗,因为他想要维持一下死亡的假象,这样的话,过两天他说不定就会被丢出去了。想必安乐公主也不想看到自己关犯人的牢笼里有具腐烂的尸体吧。
他既没拿那个碗,小窗口就开着,无花也得以听见一些声音。
一个女人沙哑的哭着道:“我要见傅红雪……我要见傅红雪……儿啊……儿啊……”
另一个女声柔柔地响起:“花夫人,您还是吃饭吧,傅公子是绝不会来见你的。”
那哭喊的女人愤怒地道:“住嘴!沈三娘,你这毒妇!是不是你……一直瞒着红雪,一直瞒着红雪我在受苦……!”
无花一惊,原来这哭喊的女人,是昔日的魔教大公主花白凤。
花白凤神出鬼没,早在中原消失多年,居然被关在这样不见天日的牢笼里整日受苦。
那叫沈三娘的女人轻轻一笑,并不生气,只是道:“夫人呐,少爷那样聪明的人,怎会找不到你在哪里,他不来,只是因为他不想见你啊。”
花白凤哭嚎着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沈三娘叹了口气,轻柔道:“看来花夫人今日不想用饭,来人啊,把饭拿走,小窗堵起来,花夫人要休息了。”
花白凤惊恐地尖叫道:“不……不……沈三娘……不……!”
然后,无花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想必又是进了这可怕的黑暗之中,没日没夜的捱着。
沈三娘又道:“马空群那老狗近日来倒是乖巧的很,这碗泔水,叫他吃了吧。”
无花一惊。
马空群,指的是昔日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么?他不是据说被傅红雪杀了么?竟也在这安乐公主府的地牢里头?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苍老而谄媚的声音:“三娘……三娘……近日来我都乖乖听话了……求三娘放我去地面上透透气吧……”
沈三娘柔媚地道:“三老板,近来可是大冬天,您要是上地面上去啊,这腿脚肯定多有不便,等来年春天,这事我再考虑吧。”
马空群丝毫不敢生气,仍是陪着笑道:“三娘真好……三娘说的是啊……”
沈三娘又道:“不过三老板最近倒是乖巧的很,今日就多赏你一碗饭吧!”
这黑乎乎、恶心至极的泔水饭,让无花看都不想看一眼,但那马空群却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好像恨不得跪下来舔沈三娘的脚丫子似得。
什么样的人会对一碗泔水饭都如获至宝呢?……那当然是,常年处于饥饿之中的人。
无花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安乐公主府这做派,竟比京城中的刑部大牢还要严酷的多,在这银州,她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折磨个个把江湖中人,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沉默良久,就又听见那沈三娘笑道:“无花和尚还没醒来?那他的饭也免了,也给三老板吃了吧。”
然后,那碗被拿走,石头重新被堵上,无花就又陷入了那种可怕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一个月后,楚留香顺利归来,也带回了黑玉膏的解药。
他的斗篷上沾满了雪花,可是他的笑容,却比春日更温暖、比夏日更灿烂。他随手脱去斗篷,就露出了一身劲装,这劲装裹在他精壮的身体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轩昂之意。
这打扮倒是难得的很,因为楚留香一直以来,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还有黑珍珠四人,这一个多月都没见着楚留香,心中自是思念不已。只是楚留香早与公主有了情谊,这几个小妹妹心中虽然酸涩,但是却都不显露出来,只言笑晏晏地打着楚留香的趣。
其实像楚留香这样温柔英俊的男人,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也是他的朋友遍布天下的原因,即使是像黑珍珠这样跋扈骄傲的女孩子,也难免会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温柔之中沦陷掉。
至于李鱼呢?
李鱼……她也不明白。
楚留香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做男朋友做的也很到位,只是对于李鱼这种女人来说,一旦决定付出自己的情感,就会难免遇到许多问题。
她从小到大,从未获得过任何的偏爱。以至于股子里对这种东西几乎是有着病态的执着,先前她不想着要勇敢,自然对陆小凤身边的花花世界视若无睹。
楚留香是她转化思想之后的第一个男友,可不得不说,他……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她的人。
他太温柔、又太多情,即使他真的把苏蓉蓉等人当做妹妹来看待,但这怎么能够说服李鱼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鱼其实是一个很冷酷的女人,她挑选男友,好似总是在看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她,觉得适合就在一起,不适合的时候,就算心里头很是难过,她也会坚决分手。
李鱼半卧在坐塌之上,眯着眼,并不出门去迎接楚留香。
很快,一个人推开了门,从门外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楚留香,他刚与苏蓉蓉等人讲了一会儿话,便赶紧来找公主了。
他一进门,便觉得屋内温暖如春,再一看,公主正闭着眼半卧,墨黑的长发如乌云一般流下,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薄衣,上头乃是用的缂丝手法,绣的是九九寒梅。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可想我了没?”
公主微微睁开了双眼。
一个英俊的、健壮的男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面色红润,风度翩翩,若不是这健壮的身躯和江湖人惯来爱穿的劲装,倒还真是个翩翩的世家公子。
李鱼微笑,朝楚留香勾了勾手指。
楚留香也笑了。
若说刚刚的笑容,还是他一贯的温柔笑意,此时此刻,那笑容之中,便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
他伸手,抓住了公主勾手的那根手指,然后忽然低头,用嘴巴和舌头去亲吻她的指尖。
这种温热的湿润几乎是叫人难以拒绝的,一种细细密密的颤栗忽然就袭击了李鱼,她立刻把自己的手抽出,想要叱骂楚留香几句,却见楚留香已欺身上来。
楚留香笑道:“我为公主奔波一个月,公主就不表示些什么?”
这话说完,他却并不想要等待李鱼说话,低头吻了上去。
等到这吻结束的时候,那缂丝所制的九九寒梅,也一片一片的落在了地上。像是被霜雪打落的花瓣与丝绸一般。
楚留香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这一待会儿,就直接从大白天的待会儿到了半夜。
饶是李鱼有充足的理由去分手,此时此刻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了。她懒洋洋地躺在楚留香怀里,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放进浴桶之中。
然后他自己也跳进了这个浴桶之中。
楚留香善水,乃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他入水之时,真可谓是十米跳台郭晶晶,水花压得极小。
只可惜这浴桶实在是不够大,楚留香一进来,登时水位上升一大半,连水里的花瓣都洒出来不少。
楚留香叹道:“我看你最好还是修一个浴池。”
李鱼靠在浴桶壁上,懒洋洋道:“那你出钱好了。”
楚留香一笑,叹道:“咱们的小公主还真懂得开源节流的法子。”
他长臂一揽,公主就到了他怀里。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懒洋洋地道:“我看你从外头回来,倒是很容光焕发。”
这还真是!
楚留香是一个待不住的人,什么地方有新鲜事、有惊险刺激的事,他就喜欢去凑一凑热闹。这也正是他在江湖上名气这么大的原因。
他很喜欢公主,也愿意为了公主一直呆在银州城,只是一个浪子若无广阔的天地可以遨游,迟早有一天是要被耗尽的。
而这一个月,他在外头,虽然风餐露宿,但是精神上却是得到了格外的满足。
而且银州没有大海。
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又低头,对李鱼道:“你还未曾回答过我,你可曾想念过我?”
李鱼闷闷地笑了起来,道:“想自然是想的,只是可能却没有你那三个妹妹想念你。”
楚留香忽笑道:“殿下这是在吃醋?”
这倒不是,李鱼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她已确信楚留香不是适合她的那个人,自然会立刻收心,再不交付。
李鱼沉默地咬了他肩头一口。
楚留香苦笑,用一只手抚摸她的长发,似乎是在顺毛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李鱼要亲自审问无花和尚。
算算日子,他也在地牢里被磨了一个月了。最开始的几天,他在地牢之中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让人认为他已死了,可惜沈三娘根本不吃这一套。
沈三娘放出话来,既然公主要关他,就算是一具尸体,也得关成一具骷髅才能扔出去!
如此狠毒的女人,无花自然是撑不住的,过了七八天,他就饿的连肚子也发出了叫声,外头的人只肖的把那小窗口一打开,就能听见无花的肚子在叫唤。
冻、饿、逼仄,这本就是每一个人类都会畏惧的东西,公主不施酷刑,就从无数江湖大恶人的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鱼教了沈三娘很多东西,比如说,想要训狗,不能叫狗永远暗无天日的熬着,这样没有希望的生活,就算是一个再贪生怕死的人,也终有一天会受不了,选择一死了之的。
而一个人要一心求死,那是谁都阻止不了的,就算没有东西可以用来自裁,他们都可以用十倍的耐心,把一个勺子磨成尖锥。
所以,她必须给这些犯人一个盼头。
比如,对于马空群来说,能有一间可以晒到太阳的囚室,就是他如今最大的希望了,沈三娘心情好时,也的确会大发慈悲的给他吃大餐,晒太阳,洗澡。
然后过几天……或者几个时辰,她就会借故发脾气,再把他拖回到那个可怕阴冷的黑暗地狱之中。
沈三娘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马空群也曾经这样折磨了她二十多年。比起直接杀了马空群,她更想用同样的方法折磨他二十年。
而对于花白凤来说,她的希望就是傅红雪。
更准确的来说,是“傅红雪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希望明明灭灭,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她已快要癫狂。至于她心心念念要来救自己的傅红雪,实际上早已经不再想她。
而对于无花来说,沈三娘也已说了,公主只是想知道他的那些罂|粟在哪里而已。
罂粟所制的大烟膏,价值千金,只是此物很是珍贵,中原鲜少有种植的,难道这安乐公主看见了大烟膏的价值,所以也要来分一杯羹么?
无花这样的人,以己度人,也只能想出这种可能性了。
制大烟膏实际上很简单,只是若没弄过,必定不得其法。无花就顺势提出了要带公主府的人一起去那大漠之中的石林。
李鱼自是同意的,亦或者说……无论如何,她都得同意。
人选,她还是叫楚留香前去,大漠诡谲,寻常武功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楚留香在知道无花没死,还一手策划了银州大烟膏事件时,也是震惊不已。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由的苦笑起来。对于无花在安乐公主府遭受的这一切,他也只能说……他真的是活该。
想来,若他当时执意把无花带到六扇门捕头那里去的话,想必无花的待遇也就是现在这般了,只可惜他当时对无花还是心存幻想,以为他是逼不得已,又被他假死的招数所骗过,这才叫银州城遭了这无妄之灾。
而对于李鱼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处理罂|粟。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罂|粟是臭名昭著的鸦片原料,却也可以提取出当代几乎最著名的镇痛剂吗啡。
但是……
但即使如此,罂|粟的危险性却是不容质疑的,其强烈的上瘾性令人不得不防,即使是作为镇痛剂来使用的吗啡,也是极其容易成瘾的。
这种东西,她的确驾驭不起。倒不如整整什么□□麻醉,酒精与浓硫酸反应……只不过如何制出浓硫酸,如何保存□□,又是一些要动脑的事情。
所以她最终还是悄悄交代楚留香,叫他去把这些罪恶之花全都烧了。
楚留香一口答应下来。
他本就喜欢冒险,这样的旅途,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第69章 01
又是一年的春季。
这已是李鱼来到武侠世界的第三年, 也是她度过的第三个春天。
第一个春天,她在路上;第二个春天,她刚刚摆脱万马堂, 令银州开始重生;而这第三个春天……她在扩城。
是的, 扩城。
百姓们得到风声是很快的, 短短一年,银州城就富庶了起来, 而那些惠明的政策,又委实令人眼馋。今年银州的路一解封, 就陆陆续续的有逃人进城。
逃人, 真是一中令人又爱又恨的身份。
爱的地方在于,偌大个银州, 的确是很需要很多人来建设的, 所以人口越多越好。
恨的地方在于,逃人就跟现代的非法移民一样, 到了地方,护照一撕,任谁也不知道他们以前来自哪里,又做过什么事情。所以很难说不会有浑水摸鱼的恶人混在其中, 提高犯罪率。
不过这件事情, 李鱼倒是早就想到了, 也有很充足的应对之法。
这去年冬天, 楚留香自石林中回来, 带回了许多被石观音戕害的男男女女,经过一段时期的考察之后,李鱼就把合格的人也收归麾下了。只是能用的人却不多,因为在石观音的折磨之下, 还能保持正常人格和行动能力的人已不多。
灵武卫是她的私卫,要管理偌大一个银州城,编制也很难搞,所以李鱼在去岁的冬天,就正式对编制做出了调整。
那早不知道在哪里打酱油的银州太守刘芳,也被李鱼薅过来了。他虽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但是这却恰恰好说明了他的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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