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侧着脑袋,长发披肩直垂到腰下,发尾扫在地上,天生一双笑眼弯弯。
女子沐浴后的香气染着清爽,一丝不拉的钻进娄诏的鼻息。居高临下,能看见她锁骨,以及颈下那一片如雪的肌肤。
“玉华楼,表妹想问这个?”娄诏开口,眼帘微垂,看进冯依依的眼中。
冯依依笑意一僵,嘴角缓缓放平:“玉华楼?”
她没想到,半年来相见,从娄诏口里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地方。那是扶安城无人不知的所在,是男人的销金窟,有各色的花样,有各种的姑娘,甚至异域的女子……
“你说谎,爹爹才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冯依依蹲在那儿,原本垂着的双臂抱上膝盖。
“你这么信你爹?”娄诏问,腹中绞痛让他拧了双眉。
冯依依从地上站起来,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消失:“我当然信他,我也信你,你不会去的。”
“相信我?”娄诏一瞬间愣怔。
室内静默了,能听见屋外呼呼的风声。
娄诏坐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起来,转身往外间走。
冯依依跟在娄诏身后,两只手提着崭新的衬裙:“你别去那种地方,谁叫你也别去。”
按理说入赘的女婿只能有一个妻子,除非妻子主动开口,否则男方是不可以有妾侍的。但是去花楼这种事,又实在不好说。冯依依介意,也贪心,只想让娄诏属于自己。
娄诏停下脚步,下颌微扬起,身后的嗓音软软的,像是在劝说他,实则多少带了些孩子气。
没一会儿,冯依依从后面绕到娄诏面前,手里拖着一个白瓷茶盏:“你把热水喝了吧,肚子会舒服些。”
娄诏胃里正是翻腾的时候,酒气直往头上涌,垂下的手动了动,最终接过了茶盏:“多谢表妹!”
冯依依看娄诏喝尽杯中水,顺手接回空盏,腰身一转,放在墙边桌上。眸中盛着水波,看那杯底残留的一点水迹:“我娘说过,男人要是想了别的女子,那便是他变了心,不会再对你好。”
现在换做娄诏看着冯依依的背影,一身中衣让她看起来很是单薄,腰身一折就断似的:“你信?”
“信!”冯依依坚定地颔首,很小的时候娘亲就跟她说过,她一直记得。因为爹爹就做到了,一辈子只有母亲。
娄诏不置可否,因为那盏热水,胃里恶意稍缓,抬步朝前继续走。
“要是变心,我就会走的!”冯依依道,冯宏达不可能带娄诏去玉华楼,那就是有别人想拉着他去。
现下,冯依依也想说清楚,她是喜欢娄诏,但是不代表能接受那些糟心事。
“你会走?”娄诏侧过脸来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灯火太过摇晃,冯依依好似看到娄诏嘴角一侧冰冷的翘了下,再看根本什么也没有,还是那副淡漠样子:“是。”
一个字说出来,就见着娄诏往她走来,他腿长,只两步就到了她跟前,高高站立着,需得仰着脸看他。
冯依依几乎感觉到娄诏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上,微热带着酒气。离着这样近,也就看清了他被酒意染红的眼尾,眸色深沉得像酝酿了一场风暴。
“怎么走?”娄诏问,饮酒后的嗓音变得微沉,“要走也是我走?”
这样的娄诏,冯依依没有见过,有种陌生的逼迫感,如此也就确定刚才并非看错,娄诏嘴角的确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冰冷无温。
冯依依纤瘦的身子完全笼罩在娄诏的阴影中,这种压抑感让她很不舒服。冯依依不自在的往后退着,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衬裙,身子当即失去平衡往后仰倒,慌乱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抓。
突然,身子一轻,腰间揽上一条手臂带着她稳住。
冯依依缓上神,见着自己双手揪着娄诏的衣襟,已经被她扯得露了里衣,又觉察着腰间手臂实在紧。再抬头,就撞进娄诏眸中。
“谢夫君!”冯依依垂下双眸,脸颊挂上羞赧的红润,而更多的是觉得丢人。
前一瞬还在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可以走,后一瞬就被自己的裙子绊倒,还是被喝醉酒的娄诏给接住,不然摔在地上可是惨了。
冯依依没等来娄诏松手,反而觉得腰间的力量更勒紧几分,几乎像要折断她一样:“你是不是醉了?”
说着,她抬起手去探娄诏的额头,才碰上一个指尖,就被对方抓住了手。
“你更像。”娄诏撂下三个字,松了自己的手臂,随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
冯依依赶紧站好,眨巴两下眼睛,就看着娄诏已经转身,往着浴间方向走去,刚才笼罩着的那一层酒气渐渐淡去,随着他的走离而消失。
觉得脸上热乎乎的,冯依依抬起双手搓揉着双颊。感情娄诏是在说她更像是醉酒的那个,都站不稳。
“没去!”
冯依依抬头,看着娄诏掀了帘子进去浴间,只听他留下淡淡的两个字:“你说什么?”
浴间里的人没有回应她,传来轻微的水声。
“吝啬,多说个字能要你的银子?”冯依依瘪嘴抱怨了声,心里却轻快了。
果然,娄诏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冯依依笑了笑,迈步回到卧房。
想来,秀竹是知道娄诏回了正屋,便没有再进来,留着美好的夜晚给一对儿久别的小夫妻。
冯依依砸吧了下嘴,淡淡的没有滋味,口里不吃点东西还是不习惯。如此也就想着,京城会有什么好吃的?
她没有去过京城,甚至最远只去过扶安城郊。等娄诏高中,她应该就会跟去京城看看,她是他的夫人嘛,这是理所当然。
外间有下人进出走动,想来是娄诏清洗完毕。
冯依依钻进被子里,听见娄诏进来赶紧闭了眼睛,然后感觉到屋里的灯灭了,没一会儿身旁的位置陷了下去,有人掀开被子躺进来,胸腔里一颗心怦然跳动着。
黑暗中,是两人清浅的呼吸。
冯依依歪歪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娄诏安静的躺着。知道他不喜饮酒,现在定是不好受。心里并没想着要闹他,只想和他多说句话。
悄悄探着小指过去,在被子里勾了下娄诏的手指。然后就发觉他身体似乎僵了下,悠的把手抽走。
“别闹,睡吧!”娄诏吐出几个字,转了个身背对着冯依依,再没出声。
冯依依的手攥起,慢慢收了回来,看着同床的人近在咫尺,既是夫妻,为何又觉得无法靠近?
。
翌日,冯依依醒来的时候,身旁空空如也,想来娄诏早已经出去。
年底了,冯家的各处铺子生意都很忙,冯宏达经常忙至深夜才回,今天却是得了些空,留在家里算账。
冯依依收拾好就去了父亲的书房,一进门就听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爹爹。”
书案后,冯宏达正算好一笔账,提笔将数目记在账本上。人到中年,身材没有多大变化,依稀看得出往日俊朗,一介商贾更多的倒是儒雅。
闻言抬头,冯宏达见着门边站着自己的宝贝闺女,艳丽紫色的长斗篷,直直坠至脚踝,裙下露出一双棉质绣鞋,几颗粉色珠子点缀。
“依依,你过来给爹念着,我打数。”冯宏达将一本账本递过来。
冯依依两步过去,接过账本看了两眼:“昨晚有人带夫君去玉华楼?他是读书人,为何要他去应酬?你手底下不是很多的掌柜吗?”
一听这话,冯宏达把算盘往旁边一推,知道这是冯依依过来兴师问罪:“这件事我有打算,是为你以后着想。”
“为我?”冯依依走去墙边凳子坐下,一旁桌上有一碟杏仁酥,那是为她准备的。
冯宏达往后靠在椅背上:“爹想让娄诏以后经营咱的家业,至于考试,就算他有了官职也不会比咱的财富多。再说,咱底下这么多伙计都要吃饭养家,都指望冯家这些铺子。”
冯依依闻言一诧,不让娄诏科考?那他这些年的学业不就白费了?她能感觉到,娄诏在乎考试,让他放弃根本不可能。
回头一想,她又不解父亲这么做的是为了什么?要说养那些伙计,底下的掌柜都能支撑得住,就是冯宏达自己,也正值中年。
知女莫若父,冯宏达看出了冯依依眼中的疑惑。女儿脸上带着几分亡妻的影子,从小她便没经过什么风浪,更不识得人心。
多年人世浸淫,他又怎会看错,召回的那个女婿岂是等闲之人?一张云淡风轻的皮囊下,应当是追逐高权的无限野心。
这样一个人,不是冯依依能掌控得住的。
冯依依还想开口问什么,一个下人慌里慌张跑进来:“老爷,大房那边来人了,非要拉姑爷去见官!”
“大房?什么见官?”冯宏达皱眉,脸上显出烦躁。
冯依依一听,当即跑了出去。
前厅外,冯家大房的夫人邹氏,正抬着微颤的手指着娄诏,嘴角发抖:“你个黑心肝的是来祸害冯家,要害死我的儿子啊!”
娄诏身形挺直,双眼一眯,垂下的双手缓缓成拳。
第三章 邹氏的声音尖利,好像刀子……
这处位置正是风口子,刮着两人的衣裳,连邹氏略显尖利的声音都被吹了好远。
周围站着几个下人,但是没人上前动手拉开,只是虚虚的抬着手劝说。
娄诏盯着眼前那只晃动的手指,对他这样比划的人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老师,而是冯家和他无关的大夫人:“娄诏不明白。”
邹氏气得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难看:“娄姑爷想要明白,去衙门便成,也不必在这儿吃冷风!”
见状,冯依依快跑两步,到了娄诏身旁,转脸对上邹氏:“伯母,何事非要去衙门,家里不能说?”
趁着这空档,余光瞅了眼娄诏,见他脸色如常,单纯像一个面对长辈的晚辈。
“依依,”邹氏唤了声,伸手拉过冯依依,“快过去看看你琦弟吧,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
冯依依一瞬明白,这厢邹氏大清早过来拉娄诏见官,是因为冯琦?
不着痕迹的从邹氏手中抽回手臂,说话到还留着几分客气:“琦弟怎么了?”
邹氏拿帕子拭着眼角,长叹一声:“倒不是我大清早过来晦气,也没想端着长辈架子指责娄姑爷。可是昨晚为何见死不救,任着那些歹人将你琦弟架走?”
“见死不救?”冯依依回头看看娄诏,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眉间皱得很深。
“对,”邹氏道,“我怀疑那些人想绑你琦弟的票,得亏他反应快跳进河里才逃脱。本来这事儿,只要娄姑爷一阻止,断不会发生。”
冯依依挥挥手,先将几个下人挥退,这样闹到底难看。
她不相信娄诏会见死不救,若是掉过来,那个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冯琦倒是能去绑别人:“伯母,你也不能只听琦弟的一面之词!”
冯依依深知邹氏其人,嘴上能说会道,内里绝不吃亏,今日这事有些麻烦。
说起来,冯宏达早就分了家出来,家业也是他一手挣起来。平时两家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来往并不多。可奇怪的是,自从冯依依同娄诏成亲后,大房那边就突然对这边上心了,时时过来走动。
平日只是坐坐,今日可好,是找上门了?
邹氏帕子捂在鼻边,抽泣一下:“你当伯母是厚着脸皮过来讹他?要不是昨晚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信呐!琦儿让他帮忙,咱娄姑爷直接甩了袖子,正眼都没给一个。”
这话说得凄惨,连着邹氏带来的婆子都忍不住啧舌两声。
“冯夫人来找我,倒不如仔细问问冯琦。”娄诏开口,声音很低,像散不去的霾雾。
邹氏本来含泪的眼睛瞬间变冷:“我也想问,关键他不醒。这不过来让你跟着去衙门一趟,帮着把那些贼人揪出来。你入赘到冯家,不该帮着做事?”
风扬着娄诏的发丝,薄唇微不可兼得动了下:“冯夫人可知,既去了衙门便是坐实我见死不救,我未做过,何以要去?”
“你!”邹氏只觉面子难看,出口的话也没了遮掩,“不去,难不成心虚?还是你和那些贼人勾结?”
话毕,也不再啰嗦,邹氏上去便拉扯着娄诏。
如此一来,冯依依倒也来了气,推开邹氏那条手臂:“好,那就一道去,看看真相到底如何!知道伯母担心琦弟,但也不能随意攀咬。”
对面邹氏话语一噎,嘴角抽下,似是没想到平日只会笑的侄女儿会如此强硬:“依依?”
冯依依倒不是说说就算,她最讨厌别人瞎扣帽子冤枉人。就凭一张利嘴,人家就得受着这莫须有的罪名?还说娄诏与贼人勾结,他要科考走仕途,会做那等事?
想着,一手拉上娄诏就往大门走,刚迈步子就发觉身后人根本没动。
“你怎么不走?”冯依依回头问,见着娄诏站在原地。
冬阳耀着他的脸庞,化不开上面的冷淡,白皙的面上并没有难堪、阴霾。一双眼睛深邃如井,落在冯依依的脸上,看着那一对气得发鼓的腮帮子。
冯依依有些急,急娄诏到这时话还这么少:“走,我跟你一起。”
娄诏动动嘴唇,看着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细腻白嫩,“我自己去。”
“去哪儿?”冯宏达适时出现,打破了这边的僵持,随即和邹氏相互做了礼,“有什么事,进厅里谈。”
邹氏颔首:“就听二叔的。”
冯宏达走过来,皱眉瞅了娄诏一眼:“随我进去,同你大伯母赔个不是。”
“爹,”冯依依拉住冯宏达的袖子,清澈眼睛带了不满,“都没清楚,就咱们赔不是?”
冯宏达无奈,抽出自己的袖子:“衙门是好地方?快过年了,去那儿沾什么晦气?”
见着冯依依不语,冯宏达又劝了句:“你先回去,爹进去把事情谈开。”
冯依依嗯了声,到底闹出去不好,娄诏要科考,一个好名誉很重要,牵扯着以后的仕途。
娄诏跟着冯宏达一同进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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