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衣服,纪云汐早就在自己的衣柜中看到了。
挂在一旁,平平整整的,足以见到主人对它的喜爱。
而他的其他衣服,吴惟安可都是随便堆在一角的。
这样宝贝的衣服,他今日为何偏偏换上了?而且还是去而复返特地回来换上的?
纪云汐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嗯。”换好后,吴惟安转身,意有所指,“我得送冯编修一程。”
此话一说,纪云汐就明白了。
她下意识撑着手从床上爬起来,被子拥在她纤细的腰间:“你对冯家做了什么?”
吴惟安朝她弯了弯唇:“送了冯家一件小礼,帮了冯贵人一把。”
“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吴惟安顿了顿,不太自然地轻咳了声,“你继续睡罢。”
-
翰林院中,吴惟安的桌前叠了满满一堆古籍。
他一手翻阅,一手拿着纸笔写写停停。
纪明焱今日又来送午膳。
他将午膳放在一旁:“妹夫,快来快来!我们先用膳!”
吴惟安应了声好,放下纸笔,刚想起身,便见冯五抱着叠书朝他走来。
冯五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笑意,手上却毫不留情地把书给吴惟安叠了上去,叠成了一座山:“惟安兄,这些古籍,学士说三日内要理好,就麻烦你了。”
吴惟安和纪明焱不约而同朝那叠书看去。
本来这书已经高到与他们的头平齐,这下,直接比他们的头还要高得多。
两人都坐着,冯五站着。
冯五那张脸就在那叠书的上方。
纪明焱从那叠书的尾看到那叠书的头,惊叹道:“妹夫,就三天的时间,你能理完?”
他看着,三十天都不一定能理完吧?
吴惟安脸微白,声线颤抖:“怕,怕是不能。”
冯五拍了拍衣袖:“惟安兄放心,我手头的事干完后,就会和你一起理的。”
吴惟安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纪明焱见此,当即为妹夫出头,拍桌而起:“冯五,你这也未免太过分!”
冯五冷笑:“明焱兄,这是我翰林院的内务,就不劳明焱兄挂心了。”
纪明焱还想说什么,吴惟安连忙起身,将他拉住,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六哥,没事的,我能处理好。这些本该就是我做的,你别误会冯兄。”
“如此,便麻烦惟安兄了。”冯五笑了笑,视线看到吴惟安今日穿的衣服时,眼神变得狠厉。
他讨厌这身衣服,更讨厌面前这个吴惟安!
一个做事黏黏糊糊,不敢拒绝,畏畏缩缩的窝囊废!
可偏偏,他冯五视若珍宝的女子,却将这窝囊废当宝贝!!
冯五心下怒火中烧,可偏偏他又不能拿这人怎么样。
他甩手就欲走。
吴惟安叫住了他:“冯兄留步!”
冯五停下:“惟安兄有何事?”
吴惟安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冯兄路上小心,走好。”
冯五冷嗤了一声,敷衍道:“多谢惟安兄。”
说完就走了。
吴惟安直起身,目送冯五远去。
纪明焱探过头来,和他一起目送,嘟哝道:“妹夫,这冯五明显故意为难你。你怎么还应下了呢?”
吴惟安娓娓道来:“六哥,你这话不对。冯兄对我很好,这些时日,在翰林院对我更是照顾有加。爱之深责之切,冯兄让我整理这么多古籍,也是为我好,想我从古籍中多学些学问呀。”
纪明焱惊叹地看着他:“妹夫,你,你,你心胸实在是太开阔了!你人真的太好了!”
吴惟安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六哥谬赞了。”
两人这番话,落在房中其他人耳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会儿就把这事告诉了身边的好友同窗。
好友同窗又告诉了他们的好友同窗。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全上京城的书生圈便传遍了,且大有往各地扩散的趋势。
看看这探花郎!考前努力就罢了,进了天下书生都想进的翰林院后,还如此努力,毫不懈怠。对为难他的同仁,还能以这样的善心想对方!
-
吴惟安走后,纪云汐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
今日怕是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宫里便来了消息。
佟美人今日晨间忽而腹痛,圣上刚巧留宿在佟美人那,立马就宣了太医。
太医拼死保胎,胎儿总算是留了下来。
可圣上大怒,下旨彻查此事。
没多久,便查出了与冯贵人有关,证据确凿。
冯贵人对皇嗣下手,当即被打入冷宫。此事牵连冯家,冯家所有男丁被流放,女子入辛者库,终身为奴。
消息是宫中皇后给的。
皇后知道她与冯贵人从小不对付,特地让人来送信。
纪云汐听完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从冯四打算入宫为妃时,纪云汐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冯四的性子,在宫中能活那么久,已是圣上垂怜了。
今日吴惟安回得挺早。
前段时间,吴惟安到家时,都已是深夜。可这下,天都还没黑。
吴惟安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拿了衣服到屏风之后换。
正在美人榻前看杂书的纪云汐嘴角抽了抽:“……”
至于吗?
吴惟安换好衣服出来,见天色还早,打算去家里粮仓转一转。
这些日子,他回家很晚。故而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转粮仓了。
也不知道,粮仓里的米面还剩下多少。
吴惟安一边寻思着,一边准备出门。
刚好迎上纪云汐一言难尽的眼神。
吴惟安:“?”
他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纪云汐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吴惟安看着她。
和出门的盛装不同,纪云汐在家倒是穿得素净。衣服料子自然也好,但是款式简单,穿起来舒适感更强。
她舒舒服服窝在美人榻中,塌下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旁边瓜果茶水糕点一应俱全,看起来慵懒闲适。
吴惟安忽而仔细想了想。
两人成婚一月有余,在家中,他见她都是窝在美人榻上。基本上很少看到她在院中走动。
吴惟安垂眸,不动声色问道:“云娘,我打算去散会步。你要一起吗?”
纪云汐想都没想就拒绝:“不。”
外人看不出来,但和纪云汐生活一段时间后,都会知道,她是个不爱动的人。
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纪云汐很忙,她手里生意多,经常要这家店跑跑,那家良田走走。
今日她难得给自己放假,只想缩着看看杂书。
至于散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纪明双从小学武,小时候经常想拉着纪云汐一起练。
可纪明双就从来没拉动过,因为纪云汐不喜欢扎马步,不喜欢跑步,走路走多了也不喜。
纪明双都拉不动,其他人更是拉不动。
见她拒绝得如此彻底,吴惟安轻轻挑了挑眉:“真不一起?”
纪云汐:“不。”
吴惟安哦了一声,想了想:“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你可知晓?”
纪云汐颔首。
吴惟安循循善诱:“那你可想知道,我在其中做了什么?”
纪云汐确实很好奇,她放下手中杂书,抬眸静静看他:“哦?你做了什么。”
吴惟安笑了笑:“所以,散步吗?”
纪云汐:“?”
先头杂草丛生的庭院,如今已焕然一新。
院中开满了花,湖中也多了一群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
纪云汐不快不慢地走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吴惟安双手负于身后,悠哉悠哉地伴在一侧。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他聊天般道,“那冯贵人本就是想害佟美人。我只是让人给她提供了一个小计谋,然后又让人去帮帮可怜的佟美人罢了。”
纪云汐嗯了一声:“和我猜得差不多。”
两人行至粮仓,吴惟安拿着钥匙开门,推门而入。
纪云汐还是第一次到粮仓来,她走进去,四处看了看。
吴家的粮仓不大不小,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只放了一半的粮食,空了一半。
可按照镖局抢来的那些,不可能只剩下一半。甚至,这粮仓放满还能有多出来。
抢镖一事,前前后后都是吴惟安出人出力,而且是为她泄愤,故而纪云汐什么东西都没要。
当然,主要是,她也根本不缺这些。
纪云汐随口问道:“怎么就只有这么一些了?”
想起那日她给他的提议,她又道:“你都送人了?”语气明显不太相信。
吴惟安站在前头,背影一动不动。
他面色很淡,双眸幽深,双拳下意识紧握。
闻言,他动作很缓慢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纪云汐奇怪:“那都哪去了?”
吴惟安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还债。”
纪云汐看他一眼:“你到底欠了多少?”
吴惟安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自暴自弃:“不知道,不想知道。”
纪云汐:“……”
纪云汐也没再打探下去。
她可不太想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钱。
反正他目前也没向她要,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给。
等他开口要了,再说呗。
她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吴惟安顿时没了逛粮仓的兴致,甚至之后他都不太想来逛了:“我们回罢。”
纪云汐看他一眼,察觉到他的低落,不知想到什么,唇忽而勾了勾。
不过很快,她便敛去了笑意,正色道:“想起来,我得去个地方,你陪我一起吗?”
吴惟安心情不太好,刚想拒绝,便扫到了纪云汐脸上的神情。
纪云汐脸上表情一向不多,可能在大多数人眼里,看着都差不多,但其实是有不同的。
比如现下,吴惟安就看出了一丝狡诈?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眸,唇角微扬:“好。”
两人出了粮仓,纪云汐便让宝福备了马车。
马车朝开泰庄一路狂奔而去。
纪云汐来得很突然,开泰庄的掌柜匆匆来见:“三姑娘,姑爷,可是发生了何事?”
纪云汐摇头:“无事,你让人带我们去库房看看。”
开泰庄的伙计依言将库房门打开,纪云汐当先走了进去,吴惟安跟在后头。
一进去,吴惟安便怔住了。
开泰庄的库房很大,可却不显空旷,反而很是拥挤。
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上好的木料就叠了一堆,那些从远处运来的上好檀木,一大段一大段,看起来成色极好。拿出去拍卖的时候,不少权贵都会要。
而这些好木料,却是其中最不值钱的玩意了。
拳头般大的夜明珠,在烛光之下闪闪发光的玛瑙宝石,价值千金的字画,上好的瓷器,还有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鹜的兵器药材武功秘籍。
连金叶子,都摆了好几箱。
吴惟安不由自主走过去,下意识捞了一把,感受着金叶子在指缝间划过的美妙触感。
他下意识抬头朝前边看了看。
纪云汐背对着他。
鬼使神差的,吴惟安下意识抓了一把,刚想放进兜里。
可哪想,他夫人仿佛在背后长了双眼睛,冷声道:“放下。”
吴惟安手微微一顿,只能放回去:“哦。”
第44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见此,本跟在纪云汐身侧的宝福,二话不说便走到了吴惟安旁,面露凶光地看着他。
吴惟安拿起上好的瓷器把玩,宝福目不转睛地盯着。
吴惟安从装满了大大小小夜明珠的盒子里抓了把珠子,宝福死死盯着。
吴惟安蹲在放满玛瑙珍宝手串的箱前爱不释手,宝福居高临下全神贯注地盯着。
吴惟安叹了口气,觉得这世间实在没意思得很。
他起身朝纪云汐走去。
纪云汐在放满字画的架前站着,手里拿了卷画,微蹙着眉似乎在辨认什么。
吴惟安停在她身侧跟着看了眼,随口一问:“怎么了?”
纪云汐望着画的右上角,那里题了几行字,并在末尾盖了画家的印信。
这些画家,字迹潦草,印信更是辨认不出什么字,纪云汐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画到底是谁的。
她抿着唇,面色愈发冷,下意识朝他看了眼。
她觉得他也许知道。但让她直接问,那是不可能的。
纪云汐想了想,淡淡道:“你觉得这画如何?”
这是一幅竹石图,竹看似写意,却无一处不精妙,可见画工之精湛,意境也是上佳。
古往今来,画竹之人数不胜数,但最受大家推崇和喜爱的,便是前朝的问安先生了。
问安先生的画,可是千金难求。
但他夫人手中钱财何止千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身家,但反正比千金还千金。
所以这画落在她手里,吴惟安也丝毫不惊讶了。
他赞道:“问安先生的竹石图,自然极好。”
纪云汐眉目舒展开,颔首:“我也觉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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