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让冯四觉得自己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头,心里很是难受。
而且更气的是,纪云汐从来不质疑自己。
她对自己做的那些奇葩事,一点都没有悔过之心。
可现下,纪云汐居然反思了,还特地来问是不是挑的不好了?
冯四皮笑肉不笑:“姐姐既然来问我,那我可就直说了?我可都是为姐姐好,姐姐听了可别怪我。”
纪云汐点头:“妹妹放心,你大可直言。”
冯四可劲儿嘲讽:“姐姐,你这何止不好啊,简直是差劲!我知道姐姐爹娘去的早,这婚姻之事也没人给你细细把关,但门当户对的道理,姐姐你都不明白吗?雪宴那日你做的事,妹妹都替你蒙羞啊!姐姐长得也不差,怎么脑子就”
剩下的,冯四没继续说,只是那讥诮的眼神,可是明明白白说得清楚。
纪云汐望着对面娇俏嚣张的女孩:“按妹妹这么说,妹妹又想挑什么样的夫家?”
冯四看着纪云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觉得对方是生气了。
气啊,越气她心下越是爽利。
冯四骄傲道:“那自然是这天下最为优秀的男子。”
这上京小姐们,十个里有八个都喜欢那纪家纪明双。
但冯四不喜欢,第一当然是因为纪云汐的关系,第二是因为那纪明双空有一张好皮囊,身上却连个官职都没有。
爹娘说了,她冯四,可是要嫁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而谁,最尊贵呢?
闻言,纪云汐轻轻挑了挑眉,试探道:“但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难道不是圣上……”
冯四笑而不语。
她没说什么,但有时候,默认便是承认。
纪云汐心里叹了口气:“可是这圣上,已与你我差了一辈……”
冯四鄙夷:“圣上正值盛年,算了,和姐姐你说不清楚。”
就凭纪云汐这眼瞎劲,懂什么?
她懒得多说。
冯四轻哼一声,顶着高贵的头颅,走了。
纪云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哦,冯家本就想送女儿入宫?
行吧。
人各有命。
-
纪云汐离了冯府。
这会儿距晚膳还早,纪云汐本打算直接回府,但她轻拂了晨间才换上的新衣服,改了主意。
就,漂亮又贵的新衣服,就得穿出去多转悠几圈。
纪家家大业大,名下良田宅邸无数不说,这满大街的当铺,城中有名的拍卖行均是纪家在背后经营。
也就是说,纪家是大瑜朝的房产大亨,并且垄断了整个典当拍卖业。
而且,纪家这些赚钱的营生,是纪云汐在管。
没什么,一切和钱有关的事,都是她的兴趣所在。
纪家的兄长们,每一个都有极其擅长的领域,但都不太擅长赚钱。
刚巧纪云汐很喜欢。
于是,一拍即合。
纪云汐便执掌了纪家的财政大权。
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其实纪家从未隐瞒过,纪家几个兄长甚至每每都说纪家能有今日富裕,都是家中妹妹的功劳。
只是大家都一脸“我懂,你们又给自家妹妹贴金了”的表情。
因为大家都不相信纪云汐有这能力。
全上京城一致认为,纪云汐固定日子去巡视家族产业,都只是为了耍耍大小姐威风。
有时候吧,人越想遮掩什么,就越遮掩不住。
但反过来,人越不想遮掩什么,大家反而自动帮你遮掩了。
再一次耍大小姐威风的纪云汐先去城外看了看家中良田,而后又去了城内最大的当铺。
当铺库房里,整整齐齐摆着这些日子他人典当的奇珍异宝、有价无市极具收藏价值的名人书画等等。
纪云汐缓缓走过,每每看到有意思的,便细细把玩一会儿。
忽而,她的脚步微缓,眉间轻轻一挑。
宝福顺着看过去,辨认了一下:“小姐!这不是侯爷以前书房里挂着的那些?侯爷后来送了杨家的……”
“是。”纪云汐过去随意翻了翻,“确是大哥以前搜集的字画。”
掌柜从未去过清远侯的书房,自是不知道这些。
他忙作揖:“禀三姑娘,这些字画是八日前有人来典押的。那人是个生面孔,小的不识。”
“无碍。”纪云汐摆摆手,“给侯爷送去罢。”
掌柜恭敬道:“是。”
宝福乐呵了:“我就说他们杨家那穷酸样,哪来这么快就凑齐那么多银两,原是把侯爷送的书画给当了!没想到吧,这全上京城的当铺都是我们纪家的,最终还是回到我们手里!”
晚香话不多,想不通时才会开口:“小姐,奴婢不懂。杨家应知当铺在我们手上,为何还来当?”
纪云汐回她:“我们要钱的事,应惹了杨家不快。杨二公子虽然看着温润,但心气高,这书画他自然不会留着。丢了不如当了,就算当铺姓纪又如何,我们知道了,又如何?甚至我们说出去了,大家笑的还是我们纪家。”
“所以嫁人应门当户对,下嫁容易吃力不讨好。”纪云汐总结了一下。
晚香点头,表示明白:“谢小姐解惑。”
宝福不明白:“小姐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嫁那吴家?”那吴家看起来,比杨家还差呢。
纪云汐捂着手里的暖炉,离了这处,往下一处走去,边走边道:“我不一样。”
她说这话,不带半点骄傲。
平静的语气中,还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怅惘。
纪云汐活了两世。
她上辈子在投资界,很多事情不是刚开始就懂的。
都是吃亏攒下的教训,一路磕磕绊绊,满目疮痍。
而没有太多经历的女子,嫁人还是稳妥些好。
宝福向来是自家小姐的坚实拥护者:“那是,小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等等——”
宝福忽而指着某处,声音因为震惊变了调:“小姐快看那!那那那不是那日小姐给吴家少爷送的暖炉?!”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而后又转头看了看纪云汐现下手里拿着的。
两个暖炉,除了颜色有稍许差异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赫然是同一批做出来的。
第8章 钞能力yyds
过了几日。
府中小厮站在堂中,绘声绘色的把吴家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三姑娘,小的打听过了。那吴家住在新昌坊,家中十二口人,吴大人,吴夫人,下有三位公子,两位娘子。吴大人有一哥哥,但死的早,故而帮着养了嫂嫂等五口人。另有下人四个,据传,宅子小房间不够,吴大公子和这下人住在后头偏院里边呢。”
这话一出,纪云汐身边伺候的婢女们都暗自抽了口凉气。
宝福更是一脸震惊。
唯独晚香面无表情的给纪云汐继续染指甲。
纪云汐闻言嗯了声,面色如常:“还有吗?”
这小厮前不久还跟着府中管家做事,但那日提了糖葫芦后,便被纪云汐看上,要了过来。
现在直接在她这当差。
小厮姓唐名虎,年纪不大,搁现代也不过是个高中生。
但他家里是卖糖葫芦的,从小在市井长大,路数很野,脑子也转得快。
“有有有,吴家下厨的婆娘每日都会去买菜,但专挑最便宜的买。她说吴家生不起炭火,冷得不行,顿顿都只买得起素菜,想吃点荤的,还要她上城外去逮兔子。主子又抠又穷,她说她都快要干不下去,想跑啦!”
最后一个指甲染好。
纪云汐就着屋内光亮扫了眼,烟红色,极美极艳。
是时候砸点钱了。
纪云汐眉眼轻扬,交代道:“唐虎,你去库房拿点东西。准备准备,我要去趟吴家。”
-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雪。
今日午后,终于出了太阳。
一直躲在屋中披着被子念书的吴二,着实有些被闷坏了。
他看看外头的好天气,索性拿了书,推开门,往后头小院而去。
雪后初霁,冰雪消融。
虽然天气依旧严寒,但这迎面而来的景致,清新舒爽的空气,不免让吴二心旷神怡。
他不禁念起诗句:“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注1)。
吴二脚步一停,喉咙一卡,‘不等闲’三字便消弭在了舌尖。
他连忙作揖:“兄长。”
只见院中阳光最盛之地,穿的鼓鼓囊囊,不知给自己塞了多少衣服的吴惟安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暖阳环抱,微阖双目,好不惬意。
闻言他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而左侧,家里后厨大娘拎着柴刀在劈柴,边劈边瞪晒太阳那人,不绝如缕的噔噔噔声此起彼伏,砍着木头就像切豆腐块一样轻松。
劈柴的过程中,时常有木屑四溅,一抹鬼影穿梭在其中,把碎屑扫的干干净净。
吴二:“……”
就,习惯了。
吴二吸吸鼻子,用手帕擦擦控制不住的鼻涕水,打算装模作样看个几页书,就悄无声息的离开。
结果还没等他翻两页,圆脸管家出现在院中:“公子,纪家三姑娘正往府中而来,一会儿便到。”
话音刚落,人就没了。
吴惟安睁眼起身。
因他衣服穿得太多,行走似有不便,像只修长的企鹅,拖着椅子慢吞吞回了自己屋里。
手上,无名指与小指间的残月疤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
他一动,其他人也动了。
纪云汐跟着吴二迈入这处后院时,只看见旁边一个长着青春痘的小厮,穿着灰扑扑的布衣,双目无光的扫着雪。
-
吴惟安朴实无华的房内。
纪云汐披着大氅,抱着暖炉,几眼就将房间布局看在眼里。
吴二跟在一侧,颇为无力:“三姑娘,换个地方说话可好?此处是兄长卧房,在下怕姑娘久留会损姑娘清誉。”
“不要紧,我向来不在乎这些。”纪云汐收回视线,看了眼角落里有些瑟缩的男子,对吴二道,“有些话我只想和你兄长说,你出去吧。”
吴二:“这怕是不妥……”
晚香和宝福进来就好一阵折腾。
她们先给硬邦邦的木椅放上柔软舒适的坐垫,又仔细擦了擦怎么都擦不干净,看起来始终陈旧灰扑的桌面,索性披上一层从西域送过来的,带着异域色彩的桌布。
而后,从携带的物件中,拿出温着的花茶,仔仔细细倒了两杯。
还顺道摸出了好几叠精致酥软的糕点。
做完这一切,晚香走过去,看似客气,但不由分说抓上吴二,便和宝福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房内,只剩下了纪云汐和吴惟安两人。
缩在墙角的男人笑了声:“三姑娘好生气派。”
纪云汐稳稳当当坐在桌前,全身上下的奢华,让这房内看起来都贵了一些。
她看他一眼,也不客气:“你这确实寒酸。”
吴惟安在她对面坐下,叹气:“世道艰难,赚钱不易。”
纪云汐挑眉,端起上好的琉璃杯盏,轻抿了口,悠悠问:“是么?我倒觉得钱挺好赚的。”
吴惟安:“……”
屋里没了阳光,又开始冷了起来,衣服穿再多都没用。
他下意识搓了搓冻僵的指尖。
纪云汐瞥了眼,发现他手上的伤疤已经没了,不由一愣,随即想通,微微笑道:“公子处事果然谨慎。”
吴惟安向来随遇而安,端起茶水便一饮而尽:“我也是怕了,万一又冒出来几个三姑娘,怕是难以招架。”
纪云汐看着他又去拿糕点,没接他这话,开始凡尔赛:“说来惭愧,我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钱。可是钱多又如何?似乎也没多大意思。吴公子,你说呢?”
吃着点心喝着茶的吴惟安顿时觉得味同嚼蜡,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人的恶意。
他放下茶盏,语气恳切:“三姑娘,你也知我家中贫寒。既然姑娘钱多,不如借我一些,我日后必定归还。”
纪云汐摩挲着手里暖炉的纹路,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从不借人钱。”
吴惟安面容淡了几分:“那便可惜了。”
纪云汐看着他微红的指尖,勾唇一笑:“但我喜欢送钱。”
吴惟安:“?”
纪云汐身子侧了侧,从桌脚边放着的筐里,拿了个暖炉和一叠银票。
暖炉和银票被置于桌上,她手轻轻一推,推了过去。
“我看公子手冷。”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所以这暖炉公子可要收好,再丢怕就真的没了。”
“姑娘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吴某谨记在心。”吴惟安其貌不扬的面容十分真诚,他伸手,指尖便摸上了那温暖精致的暖炉,和虽然冰冷但炙热的银票,心一下子便暖了起来,“姑娘日后有事,都可来找。能帮的,我一定帮。”
纪云汐手忽而重重一按,按住那暖炉和银票。
吴惟安挑眉。
一个不放,一个不松。
局面一时僵持。
纪云汐倾身低头,乌黑柔顺的发间,发簪上的玛瑙玉石闪瞎人眼。
五官明艳,那双极为清明的眼,似乎能看透一切。
纪云汐红唇轻启,一字一句:“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吴惟安垂眸:“姑娘这是想完全将我吴家绑上你纪家的船。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当朋友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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