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主要的是,吴惟安并不是非太子不可。
对他重要的人,他都带在身边了。
带不走的,例如他父亲和二弟,他也事先嘱托过,在他离京期间让他们各自小心,除了家和六部,其他地方一应拒之,都不要去。
若是连拒绝的法子都想不到,无奈去了,真出了事,吴惟安也管不了。
他父亲是他长辈,二弟虽比他年幼几岁,但也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每个人都要有自保的能力。
没有自保的能力,出事是早晚的事,吴惟安顶多事后替他们报仇。
纪云汐轻叹一声,明白吴惟安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担心大哥。”
吴惟安轻笑:“夫人担心大哥,还不如担心我。”
在他看来,纪明喜是最不需担心的。
这人一向最懂如何明哲保身。
而且现下,纪家几个弟妹都不在上京城,太子也不在,纪明喜不用顾忌太多,怕是日子过得更轻快。
*
上京城。
纪明喜坐于案前,正在专心致志提笔写字。
外头,吏部的官吏们悠闲地来来往往,聊天逗趣。
和纪明喜交好的大学士一脸忧虑重重地进来了。
他将门关上,看到纪明喜便是一叹气:“唉。”
纪明喜依旧在写字,没有抬头。
大学士走过去:“吏部最近也很忙?可我看外头大家都一派轻松,怎么偏偏就你——”
可到了近前,看见纪明喜在抄的佛经,大学士话头一顿。
“唉,也就明喜兄你如此沉得住气。”大学士又是叹气,“大家最近都担心坏了,连娘娘也病了。”
“如今由春转夏,天气渐热,染上风寒是正常的。”纪明喜抄完一张佛经,放下毛笔,将那张纸小心拿起,而后放到临窗的桌上晒。
大学士的眼睛跟着纪明喜动:“明喜兄呐!如今好几日未曾收到太子的音讯,娘娘派了多少人出去查探,可都尚未有消息。”
纪明喜宽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学士:“明双可也在啊,明喜兄你就真的不担心吗?”
闻言,纪明喜拂了拂衣摆,重新在案前坐下,给自己研磨:“明双向来爱在外游历,他结实的人多,门路也多。想来以他的能力,应是不会出什么大事。”
大学士双手平摊,用力甩了甩:“可万一呢?”
“若真如此,我身为兄长,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了。”纪明喜重新拿起毛笔,看向大学士,“现下我们最好的法子,你可知是什么?”
大学士问:“什么?”
“抄佛经为他们祈福罢。”纪明喜道。
大学士:“……”
*
太子三日后便醒了。
醒来后,得知他的那些侍从全军覆没,太子有些郁郁寡欢。
可最令太子寒心的,莫过于这背后之人,是他父皇。
朝他射出最后一箭的黑衣人,那双眼睛,太子很是熟悉。
在纪明双背着他,一路逃往凉州的路上,太子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总算想起了这双熟悉的眼睛,他在父皇身边偶然见过一回。
那是护佑父皇安全的暗卫。
往常在上京城,遇到问题内心疑惑之时,太子都爱去找纪明喜。
只要和纪明喜说一说,对方开解几句,太子便会好很多。
可现下在凉州,太子身旁虽无纪明喜,但有三个纪家子女。
太子和纪明喜同年,比这些弟弟妹妹都要年长六岁以上。他和纪家弟弟妹妹们交集不多,但看在纪明喜的份上,他也一向将这些人视为自己的弟妹。
不能和纪明喜说,和纪明喜的弟妹们说说,应也不赖。
云汐自小聪慧,太子是知道的。
可他也没第一个找她,毕竟男女之别,他有太子妃,她也有夫婿,再加上从小母后没少让他娶她,故而太子这些年都很是避讳。
生怕走得近了,母后还以为有机可乘,以至于做一些不太妥当的事。
纪家这些人的性子,太子心里头清楚,若他母后真那么做了,他和纪家的关系,那才是真的疏远了。
刚巧,纪明双过来探望。
太子从床上坐起身。
纪明双虚扶了一把:“殿下伤还未好全,还请小心。”
太子坐在床前,摆了摆手:“孤无碍,孤正想找你。”
“殿下可有何事?”纪明双问。
太子看着显得恭敬,而且有些内敛的纪明双,满腔心绪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这逃亡的一路上,太子和纪明双大多时候,也是沉默的大眼瞪小眼。
太子先试探地寒暄:“这一路多亏了明双你啊,若不是你,孤早已不在世间了。”
纪明双客气道:“殿下谬赞了,保护太子,本是下官之职。”
太子顿了下,再次道:“话虽如此,但若你出了事,孤都不知该如何与你长兄交代。”
纪明双一笑:“长兄若在此,也定然会冒死救殿下的。”
太子:“你与那些人交手,可有看出什么?”
纪明双:“这些人武功高强,且彼此间配合默契,应是有人精心养着的。”
而能养出这样的一队人马,那个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且直冲太子而来,怕是与皇位一事有关。
不过这些,纪明双没说。
纪明双这些年在江湖闯荡,朋友确实非常多,但纪明双向来不会和人过于交心。
最后,太子什么也没说,让纪明双退下了。
他和纪明双,聊不到一块。
太子是闲不住的人。
和在太子府不一样,在凉州府衙后院,基本没什么人搭理他。
他清闲得很。
头几日太子在养伤,不便出行也就罢了。
再过了几日,他的伤差不多好全后,太子实在待不下去,主动走出了偏房。
刚出偏房,便遇见廊下在扫地的小厮。
太子站了一小会儿,看着小厮扫地,一看心里便是一惊。
这小厮扫地扫得极其条理清晰,而且动手十分干脆利落。
这让太子感觉非常好,他走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抬头,扫了他一眼,给他行了一礼:“雪竹。”
太子:“今年几岁了?”
雪竹:“十四。”
太子点点头:“可是吴家的家生子?”
雪竹眉目拧了拧。
什么是家生子?
不过他不是很想和这太子说话,他想安静地扫地,故而就点了点头。
雪竹心想,这下这太子可以走了罢?
可哪想,太子又问:“吴家对下人可好?你们平日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可有月银?”
雪竹:“……”
他张了张嘴,抓紧速度将这片地扫了,赶紧拿着扫帚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仿佛背后有恶狗追着他一般。
已经很久没与人聊过天,清闲了好些时日的太子:“……”
太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又朝前方走去。
刚巧看见纪明焱在和一名大概三十岁的妇人蹲在地上,看着草丛。
太子快步走过去,但他有伤,又蹲不下去,只能半弯着腰,跟着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下方两人齐齐抬起头。
纪明焱向来不是个循规守矩的人,根本就没有行礼的自觉:“殿下,你伤好了啊?”
太子一笑:“是,差不多了。”
毒娘子那双眼扫了扫太子的伤口,道:“雪竹自从会刺绣,伤口包扎的愈发好了。”
太子一顿:“雪竹?可是那扫地小厮?”
毒娘子:“嗯啊。”
太子大惊:“那日给孤拔箭包扎伤口的,可就是他?”
毒娘子:“是啊。”
纪明焱:“殿下!本来我想亲自给你包扎的,但明双不让!”
太子想起当年,他与纪明喜一道到法恩寺祈福。
去爬山的时候,纪明喜不慎摔了一跤,手臂划破出了血。
结果回去后第二日,太子便看见纪明喜手臂的伤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他问明喜,对方说,这是他六弟给他亲手包扎的。
太子捂了捂伤口,又仔细看了看这两人。
他发现,这两人是在看蚂蚁搬家。
算了,他和纪明焱大概也聊不到一起。
最终,太子去找了纪云汐。
*
吴惟安前头在他们卧房后头的林间搭了两个秋千。
这日午后,阳光微醺。
纪云汐用过午膳,出门走了几步,坐在秋千上拿着本书晒太阳,
太子走近,在纪云汐三步外停下。
见到来人,纪云汐便欲起身行礼,太子压了压手:“在这就不用行礼了,你在家和明喜如何相处,便与孤如何相处便是。”
纪云汐微微一笑:“谢殿下。”
太子四处看了看,在一旁的秋千小心坐下,坐下时,他看着从树林间投射而来的阳光,感慨了一句:“若是明喜也在凉州便好了。”
纪云汐阖上书,若有所思:“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子一时之间颇为感动。
纪云汐看了看太子,微微一笑:“殿下若是不介意,也可将我当长兄倾述。”
太子这位置不好做,这些年太子压力很大。
故而太子总爱找她大哥,大哥很佛,对世间的事一向看得很开,太子总能从大哥那获得一些安慰和力量。
太子:“纪家兄妹,也就你和明喜性子较为相似。”
想起长兄,纪云汐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轻轻摇头:“不,殿下。长兄性子比我好很多,他是我见过最豁达之人。”
太子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若是他在,孤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也不知他会与孤说什么。”
纪云汐想了想,笑着摇头。
太子长呼一口气:“那日,孤真以为,孤要命丧黄泉了。”
纪云汐静静听着,没插话。
太子又道:“云汐可知,那日射孤一箭的,可是何人?”
纪云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我问过七哥,七哥说那些都是蒙了面的黑衣人,不知身份底细。可听殿下此言,殿下这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太子点了下头,一时之间也有些沉闷,他苦笑:“我在父那见过。”
纪云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话头被打开,太子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愁闷一股脑往外说:“我知道父皇从小不喜我。母后强势,父皇一直忌惮李家,我都知道。这些年,父皇明面上看似器重我,但私底下偏帮皇弟们,我心里头都清楚。可我未曾想到,他居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太子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真的没想到的。
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
他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下杀手。
为什么啊?
纪云汐的目光,远远落在前头。
那里,一道人影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纪云汐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
而后,她收回视线,敛去笑意,看向太子道:“殿下不用执着于此。”
太子抬起头,自嘲道:“皇室无情吗?”
纪云汐摇摇头:“圣上如何做,那是圣上的事。听闻太子妃年后给殿下添了一子?”
说到这,太子的眼神变得慈爱:“没错,孤离京的时候,那小子刚满月。”
纪云汐:“殿下,您如今已为人父,该做的不是去想圣上为何要这么做,而是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妻儿。而且您还是太子,于这天下苍生而言,您也是他们的父亲,自当庇护万民。”
太子向来容易被这些所鼓舞,闻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他没再待下去,便匆匆走了。
吴惟安往树后一避,躲开了太子,深深望着对方的背影。
到现在,吴惟安还是对刚刚那幕难以忘怀。
这太子,坐在他亲手做的秋千上,和他的夫人说说笑笑?
那是他给他自己留的位置!
后头,雪竹在扫地,见此也是一避。
*
太子走后,纪云汐悠悠往一旁靠了靠,重新翻开了书。
轻微的一声响,是脚底落在草地的声音。
有人站在她背后,刚想抬手抓起秋千。
纪云汐冷着声警告:“你要敢摇,今晚你就睡府堂厢房,别回了。”
吴惟安:“……”
他安静片刻,收回了手。
吴惟安走到一旁的秋千,盯着那看了半晌,忽而道:“雪竹!”
雪竹出现在他面前。
吴惟安指着秋千:“好好擦一擦,多擦几遍。”
雪竹:“哦。”
他从怀里掏出抹布,就开始擦起了秋千。
直到雪竹擦了三遍,吴惟安才坐了下去:“你和太子关系很好?”
纪云汐看着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回:“一般。”
吴惟安:“我看你们刚刚谈得挺开心。”
纪云汐悠悠地扫他一眼:“太子话多闲不住,这些日子他应该憋坏了。”
虽然在外,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小太子就经常往纪家跑找纪明喜,故而纪云汐对太子还挺了解的。
95/120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