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念呆呆躺在病床上,一语不发。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赵雨菲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徐子寅。
“子寅,你怎么来了?”赵雨菲擦了擦眼泪,起身迎了上去。
徐子寅五官俊朗非凡,气质颇为脱俗,但此时的他眼眶一片青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十分狼狈。
“伯母,刚刚耿莘给我打电话,说念念受伤了,她现在怎么样?”
赵雨菲缓慢摇头,“念念伤到了角膜,必须做移植手术才能恢复。”
来医院前,徐子寅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认为那场爆炸不算严重,也不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哪知道他深爱的女人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徐子寅薄唇紧抿,一步一步走到病床前,触碰着聂云念冰冷的指尖,“念念,我们订婚吧。”
按照常理来说,徐子寅刚和聂慈解除婚约,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种关头和聂云念订婚,不然的话,先是妹妹后是姐姐,聂家的脸面往哪搁?
可如今情况特殊,聂云念失明了,要是不趁现在和她订婚,恐怕这桩婚约还会生出变故。
聂云念并未入睡,只是安静的躺着。
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如同落在皑皑白雪中的树叶,令徐子寅心疼不已。
他信誓旦旦地道:“念念,不管你能否恢复,能否继续跳舞演戏,我都是爱你的,也会好好照顾你、陪伴你。”
女人微不可查的点头,乖巧地依偎在青年怀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聂云念的神情变得格外阴鸷。
登上光芒万丈的舞台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谁也不能阻止。
聂云念受伤的消息犹如飓风一般,很快便席卷了网络上所有角落。
最开始聂慈还不知道这件事,这天她正准备制作一幅全新的铁画,还没等提笔勾勒初稿,便看见胡馆长背着手站在工作室门前,期期艾艾望着她,满脸的欲言又止。
“馆长,是不是送去展览的铁画出了问题?”聂慈有些疑惑。
胡馆长连忙摆手,聂慈年纪虽然不大,但对作品的要求却极为严苛,每件铁画都需要经过千锤万打方能制成,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自然不会出岔子。
“铁画很好,来看展的人都赞不绝口。不过小慈,你没看新闻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胡馆长已经将聂慈当作自家孩子看待,想起网友对她的谩骂与指责,他都替这孩子委屈。
聂云念是小慈的姐姐不假,可她受伤是剧组的道具出了问题,这是意外而非人为,更和聂慈没有半点瓜葛,凭什么将责任全部推到聂慈身上?
“这几天比较忙,我还没来得及看。”
聂慈淡声回答,将包里的手机取出来。
她绘制初稿的时候习惯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以免突然闯入的消息打断了灵感。
这会儿她解开键盘锁,发现微博图标显示99+的未读提醒。
聂慈眼神微闪,直接打开私信,她飞速浏览一遍,终于弄清了事情始末。
和原身记忆中一样,聂云念还是没能躲过既定的命运,因一场爆炸而失明。粉丝们心疼她的遭遇,一边在网上为她祈福,一边疯狂辱骂聂慈,认定是聂慈影响了聂云念的心态,继而导致她受伤。
私信里充斥着不堪入目的污秽词句,甚至还有聂云念的死忠粉在华国最大的论坛发了帖子,指责聂慈的冷血无情。
【聂慈是我见过最恶毒的人,念念是她的亲姐姐,现在受了重伤,不得不留在医院休养,而她呢?不止没去探望她半眼,还继续在淮市博物馆画画,这也太可怕了,怪不得会被父母赶出家门,像她这样的冷血动物不配拥有亲情!】
【聂慈不是和聂家断绝关系了吗?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去探望聂云念。】
【断绝关系难道就能斩断血缘吗?当初给聂慈p艳照的人是赵雨菲,而不是念念,她们两个是亲生姐妹,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
【天啊,有些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楼上怕不是忘了,赵雨菲之所以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就是为了把聂慈的未婚夫给聂云念,有这么一个偏心到极致的母亲,她们姐妹俩根本不可能好好相处。】
【听说徐子寅去医院探望聂云念了,要是聂慈也过去,前未婚夫得多尴尬啊!】
【聂慈靠着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当网红,整天做着出卖色相、出卖灵魂的事,大家不要给贱人眼神。】
【聂慈虽然年纪小,但架不住人家黑料多啊!像这种丑闻缠身的low货,居然靠着淮市博物馆走红了,真是不可思议,资本的力量可真是强啊!】
【我家念念已经失明了,聂慈的水军却还在抹黑她,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论坛里吵得不可开交,聂慈却依旧我行我素,将精力放在铁画铸造上,同时她还不忘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安时瀚强奸未遂的行为。
先前聂慈将监控发到网上,便成了不言自明的铁证,给予安时瀚重重一击。
眼下安时瀚的名声一落千丈,许多购买过他作品的富商纷纷要求退款,甚至还有人找上门来,用暴力手段威胁他。
光是这些商业上的纠纷就足够让安时瀚焦头烂额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妻子发现了丈夫的真面目,直接提出离婚,还卷走全部的财产出了国。
安时瀚所在的美院也收到了学生的匿名举报信,控诉他身为教师,多次侵害自己的学生,手段恶劣至极。
为了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美院暂停了安时瀚所有的教学活动,如果聂慈的控告属实,他被开除是早晚的事。
安时瀚做梦也没想到,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的名誉、他的前程、他的家庭,乃至于他的一切都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安时瀚既恼怒又憎恨,不久前,他拨通了老师张博山的电话,希望能够依靠他老人家的影响力渡过难关,可谁知这次他捅的篓子实在是太大了,聂慈已经提起诉讼,网上也有不少人在等待结果。
形势如此严峻,就算张博山再有名气,也无法平息这场风波。
安时瀚窝在沙发上,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皮肤蜡黄,配上乱糟糟的头发,与之前那个风度翩翩的知名画家有着天壤之别。
他大口大口地灌着白酒,右手死死攥住手机,眸底涌动着无尽的怒火。
片刻后,他按下聂云念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
“喂,你是?”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聂云念看不见屏幕上的来电提醒。
“聂小姐,是我。”
听到男人低沉而又熟悉的嗓音,聂云念面颊霎时间失了血色,因力气用得过大,她的指尖也泛起青白。
此时病房里只有聂云念一个人,她神情阴沉沉的,压低声音问:“先前不是说过吗?没有大事不要轻易联系我,避免被别人发现。”
即使隔着话筒,安时瀚也能感受到聂云念那副急于撇清关系的嘴脸,他唇角勾起一丝讽笑,冷声道:“怎么?我都快被你妹妹送进监狱了,难道还不算大事吗?”
“你也知道我受了伤,什么都看不见,也帮不了你。”聂云念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行保持理智。
安时瀚阴瘆瘆地威胁:“你不帮忙也可以,在我下地狱之前,总要找个伴吧……”
“你等等!”
聂云念有些急了,她怕安时瀚狗急跳墙,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抖出去。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此时此刻,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聂云念只能妥协,否则以安时瀚的疯狂程度,恐怕真会将她一起拖下水。
“很简单,你让聂慈出具谅解书。”安时瀚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要聂慈同意谅解自己的行为,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信息更新迭代的速度极快,要不了多久,网友们便会将这件事彻底抛在脑后,届时他无须费力洗白,也能继续待在绘画界。
“不可能!聂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出谅解书?”聂云念觉得安时瀚这个要求无比荒唐。
“你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让赵雨菲去做,否则你在众人眼里完美无瑕的假面便会被彻底揭开,那样的后果无论你我都不想看到。”
安时瀚打了个酒嗝儿,冷笑着挂断电话。
他清楚聂云念有多爱惜自己的羽毛,为了名誉与未来,这个女人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
第18章 我以我手绘锦绣(十八)
在医院的精心调养下,聂云念的身体日渐好转,除了看不见东西以外,她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越是如此,她内心越是焦灼。她的眼睛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暗,如果没人搀扶,她连走路都不太稳当,更别提跳舞或者拍戏了。
这样的处境已经足够让聂云念崩溃,偏偏安时瀚还在不断威胁她,让她阻止聂慈起诉。
聂云念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难以入眠,食不下咽,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犹如皮包骨一般。
赵雨菲将长女憔悴的模样收入眼底,说不出的心疼,她端了杯热牛奶走到病床前,温声诱哄道:“念念,有什么事情跟妈妈说好不好?千万别闷在心里。”
回想起安时瀚曾经做过的恶事,聂云念打了个激灵,她深深吸气,一把抓住赵雨菲的手,流着泪哀求:“妈妈,当初我为了缓和小慈与家里的矛盾,特地联系了一位知名画家,给那位画家一笔钱,让他搬到水湾镇和小慈做邻居,哪知道那名画家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他想要侵犯小慈,好在没有得逞……”
听到这番话,赵雨菲也吓了一跳,她虽然厌恶聂慈,但聂慈到底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要是真被人糟蹋了,聂家的脸面往哪搁?
聂云念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赵雨菲骤然紧绷的身躯,她低垂眼帘,遮住眸底的暗色,眼泪掉的更凶。
“妈妈,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好,轻易相信了一个衣冠禽兽。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安时瀚是我找来的,若是小慈真提起诉讼,那我该怎么办?”
母女俩相处了这么多年,对赵雨菲而言,相信聂云念所说的一切已经成了本能,她根本没去怀疑话中的真实性,只想着不能让长女受委屈。
“念念别急,我现在就给聂慈打电话,让她庭外和解,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没必要闹到台面上。”
赵雨菲安抚的捏了捏聂云念的指尖,随即按下聂慈的号码,那边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
“小慈,听说你最近要打官司,对不对?”
女人的嗓音温柔,仿佛海面上泛起的涟漪,涤荡心弦,但对于聂慈来说,却如同冬日里的凛冽寒风。
聂慈用肩膀夹着电话,右手握住钻子,仔细雕琢画中狸猫的须发。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你好歹也是个公众人物,又和淮市博物馆捆绑在一起,你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博物馆,在这种情况下,与安时瀚打官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我劝你放弃吧。”
即使早就猜到了赵雨菲的意图,聂慈心底仍涌起一股不甘,这是属于原身的情绪。
原本的聂慈对母亲的孺慕有多深,她承受的痛苦就有多浓。
“我锻造铁画的视频确实发布在博物馆官网上,却不代表我与博物馆是一体的,更何况,我没有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我是受害者啊,运用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有什么不对吗?”
赵雨菲没想到聂慈竟如此油盐不进,要不是为了念念的名誉考量,她根本不会在次女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编一支舞蹈,等念念的眼睛恢复后,就可以在舞台上表演了。
“要是你放弃起诉,我可以当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你还是聂家的女儿,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必辛苦的奔波,那样不好吗?”赵雨菲低声规劝。
对于聂慈来说,赵雨菲抛出的诱饵没有半点吸引力,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是要为原本的聂慈报仇,第二则是打造铁画。
至于聂家堪称丰厚的财产,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但聂慈完全没兴趣。
“妈妈,你还真是处处为聂云念考虑,因为她跟安时瀚有瓜葛,就勒令我放弃合法权益。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安时瀚用沾着乙醚的手帕捂住我的口鼻,险些就得逞了,若是换做别的母亲,就算倾家荡产也会为女儿讨回公道,偏偏你不一样,你眼里心里只有聂云念一个人,从来都看不见我。”
赵雨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在聂慈被人贩子拐走前,她对待两个女儿是一视同仁的,但后来聂慈流落到偏远的山村中,变得既粗鄙又自卑,完全不像是她的孩子。
当聂景森为找到次女举办宴会时,聂慈那一口磕磕绊绊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惹得无数人嘲讽,也让赵雨菲丢尽了脸面。
她恨不得没有找到聂慈,也好过沦为他人的笑柄。
没等到赵雨菲的回答,聂慈索性挂断电话,她将雕琢好的狸猫放在羊毛毡上,周围辅以枝干苍劲的翠竹,猫儿伸长了爪子,想要去抓挠竹叶,憨态可掬的模样十分灵动。
站在旁边录制视频的工作人员也不由暗暗赞叹,最初被馆长分配这项工作时,他还觉得聂慈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除了脸蛋生得漂亮,再无其他优点,之所以能复刻出汤祖铁画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并没有多少真本事。
谁知道仅在这间堪称简陋逼仄的工作室呆了不到一周,他就被聂慈铸造铁画的技艺彻底征服了。
小姑娘挥舞着十几斤的铁锤,接连不断地砸在烧红的铁块上,这种重复的动作看似难度不大,实际上对力道和精准度的要求极高,许多正值壮年的汉子连续挥动铁锤数十下,手臂便会酸胀麻木,抬都抬不起来。
聂慈的四肢那么纤细,却好像感受不到重量,将铁锤使得如同画笔般轻巧。
光是这份韧劲儿与耐力,便令人钦佩不已,更别说聂慈本身就具备极其出众的绘画天赋以及古典审美,设计出的原画稿令钱教授拍案叫绝,若不是胡馆长一再阻拦,他恨不得直接将画稿拿回家收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雨菲和聂景森轮番“骚扰”聂慈,不是拨打她的电话,就是来到博物馆门前堵人。
这对夫妻的严防死守确实给聂慈添了不少麻烦,但她手里掌握的证据足够充分,再加之网上有不少人都在关注着这起恶性事件,没多久,检察院便以安时瀚涉嫌强奸为由提起公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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