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聂书魏是你岳父,想必眼前这位,应该就是聂书魏大厨唯一的独女了?”桓穆刻意拉长了语调,挑眉看向精心打扮的秦枫。
秦枫今年不过三十七岁,样貌本就生得极为秀丽,再加上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但如今她整张脸却涨成了猪肝色,扑面而来的羞耻感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她想不明白,聂慈那个蠢货究竟有什么好的,当初为了攀上她,明耀文吵着闹着非要跟自己离婚,如今好不容易熬死了聂书魏那个老东西,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眼前的这位桓先生居然还把她当成了聂慈,凭什么?
女人眼里的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好在她还保有几分理智,知道明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桓穆,呐呐开口:“桓先生,我不是聂书魏的女儿。”
桓穆挑了挑眉,状似不解。
见状,明耀文只能继续解释:“师父的独女名叫聂慈,以前确实是我太太,但我们已经离婚半年多了,这是我那一双儿女的生母,我们为了照顾孩子,才复婚的。”
“那聂慈女士呢?她是聂书魏大厨唯一的骨血,于情于理,这间聂氏酒楼也应该由她接管,而不是你这个前夫。”桓穆语气平静,不带分毫波澜,但说出口的话却让明耀文的心脏沉入谷底。
桓穆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聂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他跟聂书魏有旧,想帮聂慈讨回公道?
明耀文只觉得自己像是濒死的鱼,在案板上不断挣扎,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开口,脚下仿如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偏偏到了这种境地,桓穆仍不打算放过他。
“聂慈与你终归是夫妻一场,酒楼由你打理,每年的盈利如何分配?到底也是聂书魏留下的基业,这些财产总不能由你这个早已离婚的前夫独占吧?”
明耀文深深吸气,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桓先生,我之所以和聂慈离婚,是因为这个女人太过狠心,经常虐待我的一双儿女,刚才您见到的嘉音,她是我的小女儿,聪慧乖巧,孝顺善良,偏偏聂慈完全没有母亲的样子,用点燃的香烟在嘉音身上留下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痕。作为孩子们的父亲,我实在无法放任她这种行为,才和她离了婚。”
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会骗过去。
明耀文双目赤红,眼底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可他疼爱明嘉音不假,却从来没将聂慈当做自己的亲人,反而将其视作可以利用的工具。
现在他好不容易把聂慈这块绊脚石赶出聂家,消失在他视野之中,哪知道桓穆几次三番提到这个女人,让他颇感不安。
想到此处,明耀文心跳加快了几分,试探着问:“桓先生,您以前见过我前妻吗?”
桓穆并未作答,倒是站在旁边的秦枫主动开了口:“如果桓先生见过聂慈姐姐的话,方才也不会把我当成她了。”
闻言,明耀文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到实处,他转动着腕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谎:“聂慈可以无情,但我却不能无义。我在师父手底下学了十多年的厨艺,要不是他老人家悉心教导,就不会有我的今天,眼下我虽然和聂慈分开了,但聂氏酒楼的盈利始终有她一份,等她回来,我一定会原封不动地将这份财产交到她手中。”
说这番话时,明耀文的语气极为诚挚,秦枫见状,心里暗自发笑。
她从小跟明耀文一起长大,这个男人的秉性如何,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刚刚男人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敷衍桓穆罢了,只要聂慈敢出现在酒楼里,明耀文一定会想方设法,彻底将那个女人打入幽暗恐怖的无间地狱。
明耀文本以为桓穆问的已经够多了,哪知道他仍没有收敛的意思,“明先生说的一份财产究竟是多少?十分之一?五分之一?还是二分之一?”
“聂慈是我的妻子,给她的财产自然是二分之一了。”明耀文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古怪,但话已至此,他总不能当着桓穆的面改口,只能继续编造谎言。
“听清楚了吗?”
不同于之前的淡漠平静,男人的嗓音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从衣兜里拿出开着免提的手机,神情也柔和些许。
明耀文和秦枫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摸不清桓穆的想法,还是明耀文主动发问:“桓先生,您在和别人通话吗?”
“这个人你不仅认识,曾经她跟你们一家的关系还尤为亲密。”桓穆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道:“聂慈,明先生说要把一半的财产交给你,你觉得如何?”
早在比试当天,聂慈就结识了桓穆,也知道这人来自华国最顶尖的家族,身份贵不可言,在她眼里,桓穆与普通顾客没有太大差别,不过他生了条皇帝舌,倒是能对自己的菜肴提出中肯的建议。
一来一往间,两人变得熟稔起来。
不久前,桓穆给她打了个电话,还特地提醒她开启手机录音,原来是抱着这种打算。
聂慈知道桓穆这么做是出于好意,也没有拒绝,淡声道:“按理而言,父亲遗留下来的所有财产都应该属于我,但因为某些原因,这些财产落在明家人手里,既然明耀文答应分我一半,那我就要位于城西的那家分店,以及我父亲贴身佩戴的玉佩。”
身为名正言顺的明太太,秦枫从来没用正眼看过聂慈,毕竟像那种蠢笨无知的女人,只会被别人榨干所有利用价值,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终此一生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比荒唐,聂慈被明耀文扫地出门后,非但没有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过活,还攀上了桓穆,甚至让桓穆还心甘情愿地为她出头,索要聂书魏留下的财产。
怎么可能?
秦枫脚下踉跄了一下,好险没摔倒在地,站稳以后,她木愣愣的看着正在通话的桓穆,张口欲言,却被明耀文死死攥住了手臂。
只见男人强挤出笑容,嗓音沙哑地道:“聂慈,我也想把城西那间分店给你,可那间分店记在秦枫名下,我虽然是她的丈夫,却不能做主处置她的财产,真是抱歉。”
聂氏酒楼旗下一共有三家店,一家位于城中心的老店,一家城西的新店,还有一家开在城南,生意算不上好,不温不火的经营着。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城南那家店交给你,城南店经营了十几年,师父还在那里坐镇过一段时间,价值并不比另外两家店低。”
明耀文很清楚,有桓穆给聂慈撑腰,今天他若是不舍下一间店铺,根本无法脱身。既如此,他只能竭尽所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城南店经营的时间不短了,可那边都是忙于工作的白领,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多数时候都以外卖为主,没几个人会去酒楼用餐,因此城南店的营业额一直提不起来。
聂慈既没同意也没拒绝,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寂静的湖面。
“我的玉佩呢?”
听到这话,明耀文才想起来,聂慈心心念念的玉佩早就被他送给了女儿。
最开始他还以为嘉音看不上造型古朴的玉佩,哪知道那丫头得了此物,整天爱不释手的把玩,宝贝的不得了,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第34章 百味珍馐(七)
“聂慈,那块玉佩嘉音喜欢得紧,她好歹也是你的女儿,就不能把东西留给她吗?”明耀文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而是想利用聂慈对玉佩的在乎,将老店和城西店死死攥在手里。
聂慈早就看过原身未来的命运,也十分了解明耀文的秉性,自然能猜到他的想法。
可明耀文此次恐怕要失算了,那块玉佩不仅是聂书魏留下的遗物,更有一种绝妙的功效——
它蕴藏着无数名厨毕生的经验。
当初明嘉音一看到这块玉佩,便觉得玉佩无比重要,之后又过了几年,有一次明嘉音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殷红鲜血蜿蜒滴在玉佩上,让她头晕目眩。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很多散乱的记忆。
这些记忆分属于不同人物、不同朝代,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与烹饪有关。
原本的明嘉音虽说在烹饪上有些天赋,却不是那种天资卓绝之辈,只能依靠明耀文手把手传授,才能将菜肴复刻出来,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滋味都稍显逊色,达不到顶尖厨师的水准。
但自打玉佩认她为主后,借助从古至今无数名厨的经验、融合了许多失传的菜谱,明嘉音倒是做出了不少令人交口称赞的菜肴,成为厨师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玉佩的神异之处是明嘉音最大的秘密,不能为外人所知,因此这一切只有明嘉音自己知晓,连身为血亲的明耀文和秦枫都不清楚。
算算时间,如今玉佩还没有认明嘉音为主,即便她隐隐觉察到玉佩的价值,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也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
“明耀文,你莫不是忘了,不久前明嘉音还在网上抹黑我,口口声声说我虐待她,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对明嘉音还有舐犊之情吗?”聂慈声音清冷,隐隐透着一丝不耐。
明耀文拿不准聂慈和桓穆的关系,生怕因为这个没用的前妻把眼前的贵人得罪了,只能赔笑道:“我们好歹是夫妻一场,聂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城南店以及师父的玉佩都给你,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聂慈心知玉佩的重要性,也没有多做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刚才我听见了明嘉音的声音,她现在应该也在酒楼里,那块玉佩她一直贴身收着,等她归还以后,直接交给桓先生即可。”
听到这话,秦枫眼底划过一丝恨色,她没想到聂慈居然这么狠,完全不顾及嘉音的感受,强行夺走女儿的心爱之物。
可秦枫也不想想,明嘉音爱不释手的玉佩,分明是聂书魏的遗物,明耀文利用了聂慈,强占聂家的所有财产,而她又想方设法拿走了聂书魏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究竟是谁厚颜无耻?
明耀文倒是没有秦枫那么义愤填膺,对他来说,舍去城南店和聂书魏的玉佩固然难受,却比将聂家的财产平分给聂慈要划算的多,毕竟那块玉佩并非什么世所罕见的玉料,价值也不算高昂,哪能比得上日进斗金的酒店呢?
“好,我现在就把嘉音叫来。”
明耀文生怕聂慈会反悔,当即从怀里掏出手机,给女儿打了个电话。
方才明嘉音被桓穆的保镖从酒楼里硬生生拖拽出去,即使没有受伤,那种扑面而来的屈辱感也险些将她逼疯。从小到大,无论她走到哪里,环绕在身边的都是善意与喜爱,她什么时候被人厌恶到这种程度?
这会儿接到父亲的来电,她忍不住哭诉:“爸爸,我并没有做错事,只是想跟那位先生打个招呼而已,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
明耀文生怕女儿说出不该说的话,得罪了桓穆,赶忙咳嗽几声,温声安抚道:“嘉音,你过来大厅一趟,爸爸有事和你商量。”
明嘉音满心疑惑,可还没等她问个清楚,明耀文便挂断了电话。
听到那端的嘟嘟声,明嘉音右眼跳个不停,犹豫片刻,还是迈开脚步往大厅的方向行去。
她刚走到大厅,便看见了容貌俊美神情淡漠的男人,想起桓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明嘉音肩膀轻轻颤抖,怯怯站在父亲身后。
“桓先生好。”
明耀文转过身,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他的目光落在明嘉音胸前戴着的玉佩上,道:“嘉音,你把这块玉佩摘下来吧。”
明嘉音瞳仁一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早在看见玉佩的第一眼,她就想把这东西据为己有。为了得到玉佩,她甚至不惜背负侵占遗物的恶名,又怎么可能轻易将玉佩交出去?
明嘉音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死死攥住如羊脂般润白的玉佩,许是用的力道过大,指甲隐隐泛起青红。
她先是看了看明耀文,又瞥了眼伫立在原地的桓穆,已经猜到是这位桓先生想要抢夺她的玉佩。
明嘉音心底涌起阵阵悔意,要是早知道桓穆的目的是玉佩,她肯定会将玉佩仔细藏在家里,再找一块外形相似的替换。
可现下事发突然,她根本没机会做准备。
明嘉音深深吸气,过了好半晌,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软声道:“桓先生,这块玉佩是家中长辈的遗物,我不能把它交给别人。”
闻言,明耀文眼前一阵发黑。他没想到女儿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然敢当着桓穆的面狡辩,要知道,桓穆与聂慈极为熟稔,根本不会被她的小伎俩所骗。
果不其然,男人眼底划过讽刺之色,语带讥诮地问:“长辈的遗物?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聂书魏的贴身之物,难道聂书魏大厨是你的长辈吗?”
明嘉音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她没想到桓穆竟如此了解玉佩的来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桓先生有所不知,您口中的聂书魏正是我的外祖父,他老人家在世时,对我尤为疼爱,还把这块玉佩交到我手中,每次看到玉佩,我都能想起外祖父慈和的模样……”
说到动情处,少女的眼眶略微泛红,配上纤瘦的身形,显得尤为可怜。
桓穆的手机依旧开着免提,他语气柔和些许,道:“听见了吗?这个小姑娘说你父亲很疼爱她。”
“她在撒谎。我父亲不喜欢明耀文,同样的,他对明耀文带来的一双儿女没有丝毫感情,平日里连见面的次数都少,又哪里称得上疼爱?如今玉佩之所以会落到明嘉音手里,是因为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偷偷潜入我的房间,取走了玉佩,这种手段本就不光彩,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女人熟悉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彷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明嘉音脸上,让她面颊涨得通红。
聂、慈!
怎么是她?
桓先生为何会认识这种人?
明嘉音唇瓣动了动,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这块玉佩曾经属于聂书魏,现在聂书魏去世了,作为他的独女,聂慈自然享有玉佩的所有权,这一点毋庸置疑。
明嘉音咬了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她心里清楚,无论这块玉佩有多重要、有多罕有,她都不能得罪桓穆,否则根基尚浅的明家根本承受不起桓穆的怒火。
片刻之后,只见少女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脖颈处的玉坠摘了下来,她一步步走上前,满脸不舍将玉佩交到桓穆手中。
“要是早知道桓先生是为了母亲而来,嘉音直接把玉佩交给您便是,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误会。”明嘉音强挤出一抹笑,眸底却蕴着狰狞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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