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温声劝道,“那铁面阎王,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云芍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很可怕的,就是他让人把我关到这里的。他戴着个铁面具,眼神凶得能吃人。还有他那个护卫,对女孩子一点都不客气,可没礼貌了。”
阮秋色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时青押着去见卫珩的场景,也不禁苦笑了一下。她虽然这样劝云芍,可当初也是被吓得不轻。
“那铁面阎王虽然凶恶得很,但是更看重真相,你没有下毒,他一定会还你个清白的。”
云芍靠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门口,突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
“阮画师真是了解本王。”卫珩站在门口,周身笼罩在暮色里,像一尊冷面修罗。他缓步走进房中,在桌边坐下,侍从也赶紧进来点上了灯。
灯影下卫珩的目光明亮如星子,先是扫过了瑟瑟发抖的云芍,又定在跪坐在地上不敢转身看他的阮秋色身上。
“今日之事,云芍姑娘说说吧。”他声线清冷,含着一点隐约的讽意,“阮画师说的对,本王再怎么凶恶,总归是不吃人的。”
***
“今日宴会散了之后,我本来就要回去的,可那镇北侯世子说自己寻得了一本谢玉娘传下来的舞谱,我便留下来,等他差人去拿。那人寻了许久,我与世子就在凉亭里喝茶聊天。”
云芍与阮秋色坐在桌子另一边,有了熟人壮胆,她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便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今日的情况。
见卫珩点点头,云芍接着说下去:“没想到舞谱还没拿到,世子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发作。先是狂喊乱叫,接着便呼痛,整个人滚在地上抽搐,满脸都是冷汗。闹了有一个多时辰,镇北将军就回来了,先是派人查验了今日宴会的菜肴,然后派人去请了您过来,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
阮秋色理了理事情的脉络,赶紧问她:“他们为何怀疑是你下的毒?”
云芍委屈地眨了眨眼:“我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盒杏仁酥吗?他们验过了宴席里吃剩的吃食酒水,没发现有毒,只有我带来的杏仁酥,当时被吃了个干净。”
那杏仁酥阮秋色是知道的。这几日她都同云芍一起待在莳花阁里,今天上午云芍在厨房鼓捣了许久,才亲力亲为地做了这么一盒点心,说是要拿去讨贺兰公子的喜欢。
她当时还调侃,随便从哪里买一盒就可以充数的,偏要亲手去做,怕不是真对那贺兰公子有了心思?
云芍难得有些忸怩。那贺兰公子喜欢看她跳舞,总来莳花阁里一掷千金地捧场,她想做个点心回报点心意,也是情有可原。
没想到这好心好意也能引出祸端来,阮秋色不禁叹了口气。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道:“那杏仁酥,我不也吃了吗!”
云芍与她面面相觑,这才想起她刚做好那盒点心,美滋滋地去找阮秋色献宝,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块吃了。
阮秋色面上不禁有了几分喜色:“那就是说,杏仁酥无毒,那毒不是云芍下的了?”
卫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喜悦:“那只能说明你吃的时候还没有下毒。云芍姑娘,这杏仁酥做好后,都经过谁的手?”
云芍仔细想了想:“没……没有了。我做好以后先是盛在盒子里拿进房间,然后阿秋吃了一块。之后我把它包起来一直贴身带着,没经过别人。”
卫珩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么云芍姑娘还是洗不脱嫌疑。今日赴宴之人皆身中此毒,此案牵涉甚广,只能让你去大理寺委屈一晚了。”
第19章 又同车 “我坐了三次王爷的车,真是荣……
要将嫌疑人带回大理寺,通常是由差役套上枷锁,一路押解着回去。
可今日卫珩吩咐侍从向镇北侯府里借了辆马车,让云芍乘车过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
一来是他身为大理寺卿,从来不会过问这些押解犯人的小事;二来他一向冷面无情,让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怜香惜玉联系在一起。
阮秋色自然不会觉得卫珩是存了照顾她朋友的心思,但她稍微想一想,倒也是想得通的。花魁让差役押解着游街,此案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加上案情仍在一片迷雾中,实在不利于京中的安定祥和。
她扶着云芍上了车,正想自己也上去,就听见不远处,宁王府的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还不过来。”
阮秋色转过头,隔着车窗正对上卫珩的视线,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云芍的眼神里更是带了满满的质询。
阮秋色不自在地低了头,挤出一句:“我和云芍同乘就可以了……”
她对卫珩才闹了那样的龃龉,若是同车,难免有些不自在。
“阮画师急着蹲大理寺的牢房,本王无意阻拦。”卫珩的目光平静无波,“但眼下本王要去莳花阁里搜查,需要有人带路。”
他说着又斜了阮秋色一眼:“听说阮画师是那里的常客,自然熟悉得很。”
阮秋色原想陪着云芍,听他这样说,也只好点头应了。她隔着车窗与云芍耳语了几句,又抚了抚她的手背,便朝着卫珩的马车走了过去。
她到了马车边上,看见傅宏还恭敬地站在一旁,半是好心半是私心地去问他:“傅太医可要上来同乘?”
若是三人同乘,似乎不会那么尴尬。
”不不不不,“傅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又小声对她说了句:“王爷向来不喜欢与人同乘的。”
相熟的官员上下朝时同车,本是同僚和睦的佳话,可那宁王从不与人交好。
某日早朝路上,丞相的车辕当街崩裂,宁王乘马车从旁经过,竟是无情拒绝了丞相同车之请,害得丞相误了早朝,这事满朝人尽皆知。
阮秋色站在原地愣了一秒,就听到卫珩不耐烦地声音从车里传来:“磨蹭什么?”
她不知怎的便有些愉快,轻轻一跃,跳上了马车。
卫珩私下里似是不喜欢戴着面具的。阮秋色上车后关上了车门,他便把面具拿下来搁在一旁。
几日不见,阮秋色觉得他的脸又好看了几分。她不敢一直盯着他瞧,便转了脸,有些没话找话地与他闲聊:“听说王爷平常不喜欢与人同车的,那我坐了三次王爷的车,真是荣幸得很。”
她刚说完就觉得车里的气氛又尴尬了些,正想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就听见卫珩竟然接了话:“阮画师怎么能叫平常。”
他这话多少有些暧昧了,阮秋色觉得自己的心脏跳乱了一拍。
卫珩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你是灾难。”
他面上的神色一本正经:“人应对灾难,总要用些非常手段。”
阮秋色咬了咬牙,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好地同他说话做什么!
然而马车又行了一阵,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王爷您说,镇北侯世子,还有今日来的王孙公子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对卫珩的本事很有几分信任,但毕竟人命危在旦夕,云芍又牵涉其中,总想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才能更安心些。
卫珩没有立即回答。阮秋色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却觉得他向来沉稳平静的目中起了一丝波澜。
良久,他才轻轻说了句:“本王不会让裴昱出事。”
据说卫珩十二岁起便跟着镇北将军四处征战,陆续平定了北境、西南多场动乱,直到他十八岁那年远征西夷,俘虏了西夷皇室和数不尽的珍奇财宝回京,使得西南边境再无异动。他也因此获封宁王,执掌大理寺,从此坐镇京中。
这么说来,他人生中那样长的光阴,应是和镇北侯与裴昱一起度过的。
阮秋色从他话里听出一丝少见的担忧来,便温声说了句:“王爷与世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卫珩闻听此言,眉头突然一拧,像是想起了什么糟心的事:“与那样的纨绔?”
他冷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莳花阁。
阮秋色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引进了厨房。经过一日的劳作,云芍上午做杏仁酥的地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能从橱柜里翻找白日用过的材料。
“我记得做杏仁酥时,要用到杏仁粉,面粉,还有白糖与猪油……”
阮秋色努力回忆着上午的情形。她只在作画的间隙来看过两趟,知道云芍新熬了猪油,面粉与杏仁粉散乱地摊在桌上。
眼下那罐猪油还在桌上摆着,已经又用去了一些。她在橱柜里翻翻捡捡,不一会儿就将面粉袋和杏仁粉袋子都找了出来。莳花阁一向讲究,做点心与做饭用的不是一样材料,也一直都放在不同的橱柜。
这一会儿工夫,时青也去询问过了厨房的管事,这几日进出厨房的人都有哪些。
莳花阁的厨房人流很大,不仅有三位主厨和六位帮厨,平日里姑娘们想要换个口味,也会差遣服侍的人来做几道菜。
厨房入夜后便会落锁,不仅主厨,苏三娘,管事的手里各有一把钥匙,当红的姑娘们手里也是有钥匙的,为的是客人们夜里饿了,可以做两个菜讨他们欢心。
白日里厨房时时都有人,若真想在食材里做手脚,恐怕也得入了夜才更稳妥。
傅宏上前查看那两袋粉末,先是拈了些面粉细细嗅了嗅,又尝了尝,对卫珩道:“回禀王爷,这面粉没什么异常。”
再去看那袋杏仁粉,却是被用得干干净净,只有袋子上粘的一些微末。
阮秋色笑了笑:“做杏仁酥需要大量的杏仁粉,今日准备的不够,云芍倒得干干净净,恨不能拿勺子刮一刮呢。”
厨房的管事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惊讶道:“昨个云芍姑娘吩咐了要用杏仁粉,我买了两斤啊。”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便知道问题可能出在这杏仁粉上。傅宏上前,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点袋子上残存的粉末,细细查验了一番,却更是一头雾水:“这杏仁粉倒是无毒的。”
阮秋色刚觉得一阵泄气,就看见傅宏又将装杏仁粉的袋子整个拿起来,放到鼻端细细嗅了嗅,突然瞪大了眼睛道:“王爷,这袋子闻起来,隐隐有股赤血藤的味道……”
卫珩沉声问道:“赤血藤为何物?”
傅宏拱手道:“赤血藤是种植物,其汁液提炼出粉末,白色,无味,可以凝血,是种常见的药材。赤血藤本是无毒,服用过量也只会有些腹泻,只是……”
“只是什么?”
傅宏犹豫了片刻,才接上一句:“微臣只是在毒经里看过,赤血藤若遇上了一种花香,即可化作剧毒。但那花珍奇的很,产在西南的深山里,京中是很少见到的,所以医馆里还是常用赤血藤来止血,微臣也从未亲眼见过赤血藤化作剧毒。”
见卫珩沉吟不语,傅宏迟疑道:“臣记得那花叫作……叫作……”
“紫玉瑞香花?”
说话的却是阮秋色,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赶紧解释道:“云芍说过的。说是这花甚是少见,三年才得一开,香气醉人。京中只有镇北侯府当年从西南带回的几株,育了好些年才育成一方小园。”
她顿了顿又说:“今日这宴会不就是为了赏花?赏的就是这紫玉瑞香花啊。”
案子查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些豁然开朗,阮秋色面有喜色:“傅太医,这赤血藤的毒如何解,毒经上一定有记载吧?”
傅宏陷入了更加长久的迟疑,半晌才道:“毒经有载,这赤血藤若混合了紫玉瑞香……无解。”
闻听此言,卫珩眸中厉色汹涌。
傅宏吓得有些结巴:“可、可是,毒经上说若真是中了这种奇毒,中毒者立时七窍流血,暴毙身亡,不会像世子他们一般胡言乱语,浑身剧痛……依、依微臣之见,世子他们所中的必定不是赤血藤之毒。”
阮秋色看着卫珩冷凝的神色,不禁有几分担忧。裴昱他们身上的毒,烈性诡异,还不知能撑多久,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毒源,却是误入歧途。
卫珩思量片刻,沉声道:“那就只能先找出下毒之人了。”
第20章 有钱 “喜欢我的姑娘多得很,”贺兰公……
卫珩派人将莳花阁上下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排污渠边找到了一些杏仁粉的残迹,应该是昨夜被人倒去了大半,又掺入了不少赤血藤粉末。剩余的杏仁粉不太够用,云芍只好全都做成了糕点,却不知道自己做的点心可能会成为杀人的剧毒。
卫珩料到下毒之人一定是早早备好了赤血藤粉,否则去医馆细细一查,难免露馅。而赤血藤长久存放之地一定会留下气味,所以他遣人带了细犬来嗅探,却在花园的土壤里发现了藏物的暗格。
这凶手倒是缜密的很。
莳花阁里一干人等也被仔细讯问过,却没人能提供多少线索。光是厨房的钥匙就有十来把,况且并没有怎么严加看管,若是凶手有心,想拿也是拿得到的。
从莳花阁回大理寺,颇有一段距离。卫珩在车上阖目思考,阮秋色不敢打扰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只将手指背在身后,在车壁上轻轻描画。
“干什么呢?”是卫珩的声音。
阮秋色一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小心地看一眼卫珩,他并没睁眼,也不知道是怎样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我在……画画。”阮秋色回答得有些心虚,毕竟她在背后悄悄勾画的,是他的剪影。
卫珩淡淡一哂:“没有纸笔,你怎么画。”
阮秋色也笑了笑:“画画不是一定要纸笔的,在心里画就可以了。就像王爷在心里推演案子一样。”
看到卫珩似乎仔细在听,她便顺着说下去:“这方法是……有人教我的。我从小被人带着跑遍了大江南北,那时候性子皮,总不愿意规规矩矩地坐车。那人便教我闭了眼,在心里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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