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在她眼里,一向是极为妥帖的一个人。眼下他面露难色,自己又能帮上忙,自然是义不容辞。
“嗯。”时青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我……心悦一个女子,但不知道她对我作何感想。所以想问问阮画师,你们女子比较看重男人什么?”
时青拿捏着脸上苦恼与羞涩的分寸,暗道自己的忠心真是日月可鉴。为了替自家王爷套话,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
阮秋色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时大哥,你确定这个问题要我来回答?我的想法怕是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的。”
“没关系的,毕竟我身边也接触不到别的女子,就死马当成活马医……”时青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对,“我是说,阮画师若是有心悦的男子,你喜欢他的原因为何,若能告诉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他这样说,阮秋色也没有推辞的理由。她低头想了想,目光落在桌上的木匣上,眼睛一亮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有钱总是很好很好的!”
“……”时青愣住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假山后面,“……这样直白的吗?”
他能想象到卫珩在假山后暗自咬牙的样子——说好的爽直洒脱,不慕荣利呢?
阮秋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从前是觉得有没有钱没什么要紧,但今日才知道,钱能买到的快乐,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她晚上抱着这块青金石睡觉,怕是要笑一整晚。
她话刚说完就瞧见了时青脸上为难的神色。时青不会缺钱,但也到不了一掷千金的程度,听她这样说,难免会觉得失落。
“时大哥你不要灰心,有钱虽好,但也不是最重要的,”她赶紧找补道,“或许你喜欢的姑娘并不在意这个。”
时青幽幽地叹了口气,作出了更加失落的表情:“阮画师无需安慰我。连你也这样想,恐怕其他姑娘只会更……”
“不是的,”阮秋色急着同他解释,便脱口而出道,“其实我喜欢……那个人,也是因为别的。但我的理由奇怪了些,说出来对你恐怕也没有帮助。”
时青摇了摇头,真诚地看着她:“愿闻其详。阮画师能给我一点信心,也是极好的。”
“嗯……”阮秋色沉吟片刻,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喜欢那人,是因为……我觉得他很可怜。”
“嗯?”时青听得一脑门问号。
“他当然也是极好看的,也很厉害。但对我来说,真正喜欢上这个人,是从第一次觉得他可怜开始的。”阮秋色慢慢地说着,声音里有一丝羞意,“他受着比常人更甚的辛苦,又过得比常人更孤独,我就越来越觉得他可怜,也就越来越喜欢他了。”
“这……”时青有些为难,不知道这样的理由是否能让自家王爷满意。
“其实旁人看他,也许只觉得光鲜亮丽,他自己多半也不觉得自己可怜的。”阮秋色脸上有几分失神,“我爹说过,上天会为你准备一个命定之人,恰好与你严丝合缝,让你得到这世上最完满的完满。只有我看到了那人的可怜,我便总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要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孤单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所以他现在不喜欢我也好,或是喜欢男人也好,我总要努力试一试。我们两个都不太容易找到伴侣,这也像是天意呢。”
时青正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假山后面的人径自离开了。
他完成了今日的使命,暗自松了口气,微笑道:“阮画师,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们王爷肯定不喜欢男人的。”
“真的?”阮秋色瞪圆了眼睛,里面满是惊喜,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几分。过了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整张脸变得通红:“我……我没说那人是你们王爷啊……”
她自己也知道这辩白十分苍白无力,便垮了肩膀,可怜巴巴地说:“你千万别告诉他……”
时青了然地笑笑,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不会说的。”
原本他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不着急的。只是王爷与他尊卑有别,他从旁点悟已是超出了本分,若去指挥王爷与人谈情,实在是逾矩了。
况且那日送了云芍回去,与她说明了阮画师与王爷是两情相悦之后,云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不能将阮秋色的心思告诉给卫珩知道。
“人家小情侣谈恋爱,你可别跟着瞎掺和。”云芍抱着胳膊,振振有词,“这两厢暧昧是最甜蜜不过的,让你捅破了窗户纸,会丧失多少乐趣啊。”
时青对“甜蜜”、“乐趣”这两个词不敢苟同,但也没反驳。
“而且我们阿秋先喜欢上你们王爷,已经落了下风,很吃亏了。你可不能给你们王爷通风报信,做那助纣为虐的缺德事。”云芍不容分说道。
她这一通罪名扣下来,时青便是真想说什么,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阮秋色知道时青一向说话可信,稍稍放下心来。转念想到什么,又有些懊丧地低下头:“不过,这案子了结之后,我也没什么理由再来大理寺见他了。”
时青观察着她脸色,试探着开口道:“那日在秘府,王爷与阮画师之间,总是发生了些什么吧?”
秘府中的秘书监被杀,那尸体王爷一定是看到了,也一定是像从前一般发作了的。不然阮画师也不会在情急之下放出白焰,叫人来救。
阮秋色脸上一红,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他突然就倒在地上,只说冷。我就……就抱了他。”
“……我倒不是问这个。”时青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于王爷倒地的原因,阮画师怎么看?”
从秘府出来之后,阮秋色的心思总放在他们那日的亲密上,倒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此刻被时青一问,她才犹犹豫豫道:“我感觉他是想起了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她细细回忆着那日的场景,突然间灵光一现:“他怕尸体?!”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卫珩从来不去案发现场,只让她把尸体画出来。
“他竟然怕到那样严重的程度?”
阮秋色想起那日他浑身抽搐的惨状,胸腔里有隐隐的窒闷:“可他身为大理寺卿,免不了要与尸体打交道吧?”
时青点点头,沉声道:“所以说阮画师的存在,实在是解了王爷的燃眉之急。”
阮秋色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喜欢的人需要,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一想到卫珩看到尸体时那样绝望无力的模样,她又觉得心里一片酸涩。
“他是为什么怕尸体啊?”她喃喃地问。
时青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听说……是与王爷母妃之死有关。”
阮秋色想起那日他昏迷时,口中不断念着的“母妃”,便了然地点了点头:“他那日一直在说‘母妃’,‘开门’之类的话。”
“王爷的母妃,是自戕而死。”时青眸色深沉,直视着阮秋色道,“屋子从内上锁,里面只有王爷与先皇妃两人。早上禁军将门破开时,王爷已经失了神智,抱着先皇妃,两个大人也拉不开。”
阮秋色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那之后王爷病了一个月有余。皇妃自戕乃是重罪,先皇震怒,连带着对王爷也极是不喜。等他病愈之后,就送到镇北将军那里戍边了。”
时青看着阮秋色眼底晶亮的湿意,轻叹了一声:“所以说,我们王爷真的很可怜的。阮画师今后,可以再多喜欢他一点。”
第39章 成全(新增1700+) “毕竟是喜欢……
阮秋色站在议事厅门口, 隔着窗子偷瞧里面那人的身影,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方才与时青的一番对谈,让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也对自己的情路多了几分信心。还有就是……
突然很想看看他。
手中的木匣里, 装着他送的礼物。阮秋色方才正是用了过来谢谢他这个理由, 才在时青了然的目光中, 一路走到了这里。
察觉到窗外有人, 卫珩下巴微扬,视线仍在桌面的卷宗上停驻了一瞬,才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他目光很淡, 里面藏着阮秋色看不分明的情绪,就这样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
阮秋色突然就觉得, 与他的距离像是远了许多。
“王、王爷。”她挤出个笑脸,走进了议事厅里,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里的木匣,“谢谢您送我这个。”
她顿了顿,又小声道:“我很喜欢。”
“嗯。”卫珩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不知为何, 阮秋色觉得他的神态语气,都与往常大不相同。这些日子相处时积攒的那一点熟稔与放松像是凭空消失了,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公事公办。
“其实,”阮秋色不明所以地解释道,“没有这个,我也可以帮王爷画画的。”
她话刚出口,才觉得自己好像过分殷勤了些,连忙补充道:“协助王爷破案, 也是我作为正义百姓应该做的。”
“那你喜欢吗?”卫珩眸色沉沉,盯着阮秋色的眼睛道。
他这话问得突如其来,阮秋色以为被他看出了心思,脸上顿时有些发热,结结巴巴道:“喜欢、喜欢什么啊?”
卫珩声音一板一眼:“喜欢去案发现场,喜欢将可怖的尸体记在脑中,再仔细画出来。”
阮秋色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道:“那当然不喜欢。但是……”
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感觉,她是喜欢的。
这话阮秋色没好意思立刻说出口,卫珩也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只是平静地打断了她:“但是,你知道了本王的秘密,在本王不需要你之前,你只能留在大理寺替本王做事。”
他面无表情地对上了阮秋色的眼睛:“无论你有多么不喜欢。”
阮秋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能留在他身边正是她所希望的,但此刻她一点也不高兴。卫珩用公事公办的口气界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刻意忽略了,错待了,也辜负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卫珩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匣子上,淡淡道:“这便是本王给你的补偿。你想要别的,尽管提出来,不需考虑花费。”
阮秋色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只闷闷地说:“我……我又不是要这些。”
“可本王只能给你这些。”卫珩平静道。
见阮秋色抱着木匣无措地站着,他别开了视线:“让时青找人送你回去吧,这几日不必来大理寺了。”
时青在花园里转了转,正估摸着时间,就看见阮秋色失魂落魄地经过了花园的角门。
“阮画师?”时青诧异地叫住了她,“这是要回去了吗?”
阮秋色原本正想着心事,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我派车送你?”时青关切道。
阮秋色摇了摇头:“不用了时大哥,我想自己走走。”
她说完也没等时青回答,只抱着木匣慢慢地走了。
时青满心疑惑地进了议事厅,就见自家王爷也正对着桌上的卷宗,目光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您刚才同阮画师说什么了吗?我看她……”
卫珩抬眼看他,眸中罕见地泄露出一丝怅然。
“没什么,”他缓缓道,“只是说清了些事情。”
时青直觉他们不是不是说清了什么,而是把话题岔得越来越远了。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王爷,您对阮画师方才所言,有什么想法吗?”
因为可怜而喜欢上某个人,听起来着实无稽了些,可也并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要求。便是王爷真的认为阮画师喜欢那宿月,也不该因为这个理由就觉得气馁啊。
“她比本王想象的更喜欢那人。”卫珩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时青急得想挠头,又承诺了阮秋色不能说出来,只好劝了一句:“左右男未婚女未嫁,王爷争取争取也未尝不可啊。”
他以为卫珩是缺乏信心,又加上一句:“王爷各方各面都不比那人差,便是真去争取,也未必就争不过……”
“正是知道争得过,才不能去争。”卫珩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母妃是为什么死,你知道的。”
记忆中的母妃很少露出笑容,每每父皇乘兴而来,只得到一张冷脸相待,都是败兴而归的。这样年复一年,父皇竟然也未感到厌倦,每逢年节,还是会赏赐给母妃一抬一抬的珍宝绸缎。
那些赏赐大多都被封存在了偏殿,母妃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幼时只以为母妃天性冷淡,不喜与人接触往来。只是偶尔在一人发呆时,脸上会浮现出一点笑意。
他也曾问过父皇,为何母妃这样冷淡,他还是总喜欢来母妃的寝宫。
父皇没责怪他的童言无忌,只是看着他的脸,像是有些出神:“让人欲罢不能的事物,要么是极美极好的,要么,就是人得不到的。而你母妃,恰好两者兼具。”
他那时不过四五岁,听得似懂非懂。父皇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母妃对朕冷淡,可阿珩热情啊。况且父皇相信,总有一天,你母妃也会想通的。”
父皇那时有多自信,得知母妃的死因后,就有多愤怒。他砸烂了母妃寝殿中每一样器物,烧光了母妃生前的每一件衣饰,甚至在年幼的他大病初愈之时,也只是过来匆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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