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脑子转得飞快,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他方才毕竟吸入了些许迷烟,闭气亦不能长久。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意识便朦胧了起来。
恍惚之间,他忽地想起了阮秋色曾说过,两种酒混着喝,便醉得又快又狠。
卫珩的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今晚他中了好几回迷药,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过去的人生里习惯了事事谋划周全,从没许过什么愿望。眼下只能任人摆布,倒不由得生出个心愿来。
希望来的是暗卫。
等他睡上一觉,醒来第一眼,能看见她便好了。
这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愿景。卫珩意识渐渐涣散,在堕入一片黑沉之前,终于放任自己畅想得更远了些。
等见到了她,才不管她那个可笑的禁令,非要狠狠地亲她一回不可。
***
“秋秋,你该去睡一觉。”贺兰舒看着阮秋色眼下的青黑,颇不赞同她的举动,“我已经派了贺兰家在青州的大半人手,你这样跟着,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此刻的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阮秋色跟着贺兰舒手下的人马,已经找了整整一夜。贺兰舒找到她时,小姑娘满脸憔悴,看的让人心软。
阮秋色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固执:“不知道王爷眼下情况如何,能早一刻看到他也是好的。”
“你这样说……”贺兰舒挑了挑眉梢,“倒叫我没什么找他的心思了。”
他话里的含义不言自明,阮秋色心里着急,又怕他不肯配合,只好讷讷地说了句:“我们说好的,我不会食言,你也不该……”
“我又没说不找。”贺兰舒没所谓地笑笑,“只是若能假借旁人之手,又何必劳自己的心神?”
“假借旁人之手?”阮秋色不明就里地重复了一句。
贺兰舒点了点头:“方才我手下人来报,说范知府听闻爱子彻夜未归,忧心不已,已经带着府兵出发寻人了。官府配备着训练有素的细犬,循着气味,找得自然比我们快些。”
“范知府?”阮秋色默念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什么,“不行,不能让他先找到王爷的!”
范宗锡为贺七做事暂且按下不表,就冲他那豢养美貌义子当做男宠的癖好,也决不能让卫珩落在他手上。
“赶在他前面是没什么指望,毕竟人鼻子可比不上狗鼻子,”贺兰舒似笑非笑道,“但我们跟紧了他,若是同时找到了,或许可以见机行事。”
***
范宗锡着人带着细犬,径直向着城东行进。阮秋色他们追上时,已然走到了一个废弃的码头。
杂草丛生的岸边,一排排货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倒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细犬不知嗅闻到了什么,冲得越发卖力,牵绳的人几乎拽不住,被拖在后面跑着。
范宗锡骑着高头大马,带来的人足有二三十个,在他马后排成两列小跑着前行。阮秋色和贺兰舒带着几名精锐,亦是驾着马,在队伍后面数十丈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
行至一个货仓前,细犬突然停下,朝着门口高声叫了起来。范宗锡忙不迭地翻身下马,急急地上前查看。
那门扇厚重结实,范宗锡推了一推,纹丝不动。
他透过狭长的门缝看了片刻,回身低声向手下吩咐道:“门从里面锁上了,选几个孔武有力的,将门撞开,务必要一击即中。里面不知情况如何,不能打草惊蛇。”
不远处,阮秋色他们下了马,快步走向那货仓。
“贺兰,你说的见机行事是怎么做?”阮秋色小声问道,“等门开了,让人将王爷劫走吗?”
“女孩子家怎么一副江湖人的做派?”贺兰舒有些失笑,“若能和和气气地解决,何必动手。你且等我去和范大人谈谈。”
“谈?”阮秋色瞪大了眼睛,“范宗锡如何肯听你的?他可是……”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将“朱门”两个字咽了下去。
差点忘了,贺兰舒亦是和朱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是开了口,范宗锡没准真的肯听。
等阮秋色他们走到近前,六名彪形大汉也做好了准备,对视一眼,便朝着那大门狠狠撞了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开。
看清楚屋内的情形,那几名彪形大汉竟然齐刷刷地向后退了一步。
范宗锡正要上前,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自己身旁挤了过去,迎着清早的晨光,径直射入了门内。
他怔了片刻,正要上前阻拦,胳膊却被人握住了。
转头望去,贺兰舒笑得一派温和:“范大人,给她些时间可好?”
阮秋色不管不顾地冲过了门槛,这才看见货仓空旷的地面上的三道人影。
卫珩与范昀原本倒在一处,被方才那道撞门的巨响一惊,俱都醒转过来。范昀已然坐起身子,正茫然地环顾四周。卫珩醒得却慢些,刚睁开眼,正用手撑着地,想要起身。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几尺的距离,躺着一个身穿艳红色衫裙,凹凸有致的身子。
阮秋色突然顿住了脚,后脊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具身子,没有头。
颈上是血肉模糊的断口,那尸体倒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泊里,血色深沉,几乎和暗色的地面融为一体。
一声尖叫险些要破口而出,阮秋色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将目光落在了那尸体前的卫珩身上。
不能叫。若让他看见这具尸体,恐慌症只怕会立刻发作。
他上一次发作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阮秋色心口一揪,胸腔里觉出隐隐的窒闷。
不行,必须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与此同时,卫珩皱着眉头,慢慢坐起身来。
他一睁眼便知道自己还在那个仓库。那么昨日来的不管是谁,总归不会是自己的暗卫。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清晨的光线有些刺目。两种迷药过后,他脑海中昏昏昏沉,刚眨了眨眼,就看到耀眼的晨光里,站着个瘦削的人儿。
不是阮秋色是谁?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他平日里甚少许愿,一旦许了就这般灵验吗?
果然一睁眼就看到她了呢。
卫珩正怀疑着眼前是不是幻觉,就见阮秋色突然疾走几步,行至了他身前。
她身上还带着些清晨霜露的寒气,猛地俯下来,撞进了他怀里。
阮秋色跪在地上,两臂环紧了卫珩的脖颈,让他与自己的身子紧密相贴。她急急的声音落在卫珩耳畔,脆得像落入盘里的珠玉。
“王爷,我暖不暖?”
突如其来的软玉温香撞得卫珩一脸懵,又被问了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饶是他一向清明睿智,也不由得怔愣了半晌,才慢慢地回答她:“……有一点凉。”
这凉意激得他清醒了几分,突然明白过来,她身上这样凉,许是一直在外面找他的缘故。
因着这个认知,他心里泛起几许涟漪,低声开口道:“昨晚……”
才说了两个字,嘴唇便被她堵上了。
阮秋色的吻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急切忙乱,毫无章法。她心里慌得很,捧着卫珩脸的两只小手轻轻地发着抖,微凉的唇舌却含着坚决,不容分说地同他纠缠在一起。
卫珩眼睛睁大了几分,愣愣地感受着这个横冲直撞的吻。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怪不得寻常人那么喜欢许愿,原来这么灵的吗?他昨日才想着见了面定要亲她,却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主动。
察觉到阮秋色灵巧的舌头轻轻触着自己的舌尖,卫珩回过神来,一手搂紧了她的腰身,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带着她放缓了节奏,让这个亲吻多了许多缠绵。
等这个悠长的亲吻结束,阮秋色两手软绵绵地搭在卫珩肩上,气息都喘不匀,却仍固执地问道:“那现在呢?我暖和吗?”
卫珩打量着阮秋色忧心忡忡的脸色,眉心更蹙紧了些:“你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嘴唇和脸都是凉的……”
他有些心疼地去握阮秋色的手,却被她干脆利落地挣开了。
阮秋色几乎没有半丝犹豫,突然解起了腰间的束带。
她手指灵活,卫珩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松了腰带,飞快地将系在襦裙里的衣裳下摆抽了出来。
然后拉着卫珩的手,贴在了自己未着寸缕的腰际。
女子腰间皮肤细滑无比,温温热热的暖意直直烫进卫珩心里,让他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在这仓库里睡了一夜,手早就冻得冰凉。阮秋色身上颤了一颤,咬着牙关问他:“这样的话……王爷应该会觉得暖和吧?”
卫珩这才回过神来,立刻便想抽回手,却被阮秋色死死按住,被动地在她细瘦的腰肢上摩挲了一下。
“暖、暖的。”宁王大人声音低哑,难得地有些结巴,“怎么突然……”
阮秋色却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只是慢慢地松了口气。她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帮卫珩度过眼前这具尸体的考验,一时间连害羞都忘了。
察觉到腰间的热度褪去了些许,她又扶着卫珩的手,抚上了自己背上的皮肤。这样一来,两人便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拥在了一起。
卫珩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可以摸着良心起誓,他昨日真没许这样的愿。
虽然此刻他的手有点忙,暂时没空去摸自己的良心。
正人君子什么的,真是无比遥远的回忆啊。
“王爷,我是暖的。”阮秋色的声音轻轻柔柔地摩擦着他的耳廓,“无论如何,我都是暖的,我会陪着你的。”
“嗯?”卫珩含含糊糊地应声,许是迷药的作用还未完全消退,他总觉得今日阮秋色说什么,自己都听得不大明白。
阮秋色正要解释,在他们二人身旁坐着,看了许久的范昀已经忍不住开了口。
“虽然男女之间的情·事不需要像断袖一般遮遮掩掩,可你们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范昀咋舌道,“咱们背后毕竟还有一具无头女尸啊……”
卫珩的身体忽地一僵。
阮秋色狠狠地剜了范昀一眼,赶忙仰着脸观察卫珩的神情。他眼睫低垂,面色苍白如纸,却不像那日一般颤抖着失去了神智。
“王爷……你还好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卫珩抿着唇,迟疑着点了点头。
此刻他才明白,阮秋色方才奇奇怪怪的举止都是因为什么。
许是因为手心贴着阮秋色暖洋洋的皮肤,又或是没有亲眼看见尸体本身,此刻他虽然胸腔窒闷,呼吸不畅,却没有被过往的记忆全数吞噬掉理智。
卫珩望着阮秋色忧心忡忡的小脸,想说并无大碍,让她将自己扶起来。
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或许……你需要再亲我一下。”
第86章 等我 一更。
卫珩想要的亲吻最终也没有发生, 因为范宗锡耐着性子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带人走了进来。
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阮秋色身上一颤, 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她情急之下对着卫珩又抱又亲的, 门外的人可都看在眼里, 况且……
卫珩的手, 现在还被她拉着, 在她衣服里伸着呢。
方才还没觉出什么,可此时此刻,阵阵热意从他修长有力的十指传来, 摩挲在她皮肤上,竟像是热铁一般, 从尾椎往上,烫出了一股无法忽视的酥痒。
阮秋色赶紧松开了手,小脸立时红透。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恐让卫珩抽出手去,会使得他旧疾复发。
倒是卫珩, 看着眼前人局促不安又隐忍不发的样子, 彻底醒过了神。
他方才一直有些昏沉,竟没留意周遭的环境与空气中血液的腥臭味。血腥味被阮秋色身上淡淡的馨香驱散了些许,使得他一时忘记了身后那具女尸的存在。
还有暗地里,比那女尸更让人忌惮的凶手。
卫珩眼帘一掀,望向正举步入内的范宗锡。他脸上的黄粉有些斑驳,眉目的轮廓亦是被阮秋色勾画得与平日不同,可那面容里的无双韵致,仍是能叫人一眼看呆了去。
范宗锡愣了一愣, 又察觉到卫珩目光里的威严与冷色,带人入内的脚步顿时定住了。
他站在原地打量着地上或跪或坐的三人,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具形容可怖的尸身,眸中的神色复杂难辨。
范昀看了看面前相拥的男女,目光又落在范宗锡身上,似是会意,站起身来走到范宗锡面前,将卫珩与阮秋色的身影挡在了身后。
“义父。”他躬身一礼,“一大早找到这里,让您费心了。”
他说话的当口,卫珩倾身上前,在阮秋色唇上轻轻一啄,这才将手撤出来,帮着呆若木鸡的小姑娘将衣摆掖进襦裙里,又不紧不慢地系紧了她腰间的束带。
这才扶了扶她的身子道:“起来了。”
阮秋色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害羞,连忙站起身,又将卫珩也拉起来。昨日烟罗下的软筋散还有些效力,卫珩半倚半靠着阮秋色,将她整个身子拢在身前,看着倒是亲密无比。
范宗锡并不理会范昀方才的问候,只是径直向前走了几步,审视着卫珩与地上的尸体,沉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大人不该问我。”卫珩淡淡道,“昨日我被醉红楼的舞姬劫至此处,后来又身中迷香,对这仓库中发生了何事一无所知。”
阮秋色扶着卫珩的腰,默默地打量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范知府。他身形清癯,蓄着三寸长的胡须,面容陈肃时竟让人觉得有些文人风骨,并不像是个会对自己义子下手的□□熏心之人。
范宗锡回身看向范昀,后者恭谨地拱手道:“我与这位邱公子一样,被那舞姬烟罗约来此处,又被她打晕,捆缚了手脚。我看着她将邱公子劫至此处,又锁了门。后来……我们应是一同被迷晕了,直到义父带人赶到方才醒转——仓库里已经是这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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