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君怎么回事,人走了,钱没带,这还怎么为所欲为。
徐善无辜道:“二哥真是粗心,荷包落我这了。真是为他遗憾,这下想破费都破费不成了。”
说罢,她掩住唇,对念夏使了个眼色:“去吧。”
想要跟崔九暗度陈仓,勾搭成奸,必须把碍事的徐羌支出去。
碧云寺后院连着一座孤山,山脚有一汪湖泊。崔九与方丈有旧,宿于寺中,此时正在湖泊旁的石亭中作画。
念夏身负重任,蹑手蹑脚地靠近,躲在芦草后面,盯着石亭那边看。
凉风突起,不知何方突然传来几道怪声。
念夏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周遭。
她总疑心她盯着别人,却又有旁的人在盯着她。
几只山鸟拍着翅膀从她身边飞过,时不时地还嚎几声,鬼迷迷的小黑眼瞅着她。
鸟吓人,也是能吓死人的啊。
念夏捂住心口窝,确认了石亭里是崔九后,不愿再耽搁,蹑手蹑脚地回去了。
她是走了,有人没走。
更远一点的大芦草丛后面,伫立着一动不动的五殿下。
李直低着头,走到他身后站定,稳重地咳了一声:“殿下,属下已经把罪魁祸首狠狠地处置了。”
“哦?”陆濯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怎么处置的?”
李直挺了挺胸脯,道:“属下把马的嘴筒子狠狠地扎了起来!”
“扎得好啊。”陆濯笑了,“你去陪它们吧。”
“是。”李直正直地抱了一拳,他意识到主子情绪不太妙,但是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头疙瘩,当出气包向来是王得志的事情,但想到这回王得志被落在入苑坊南坊口了——
他鼓足勇气,担当起劝慰的重任:“殿下,其实这还好,徐小娘子并未进石亭见崔九郎。”
李直并未正面见过徐善,他只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于是一不小心张冠李戴了。
“怎么胡言乱语起来?”陆濯枯起眉头,不满地看着他,“何来徐小娘子,那是徐小娘子身边的婢子念夏!”
“属下失言!”
殿下不愧是殿下,手眼通天,连徐小娘子身边婢子之名都一清二楚。
李直亡羊补牢,斩钉截铁:“那婢子定然不是徐小娘子遣来的,也定然不是替徐小娘子前来相看崔九郎的。”
陆濯端详着他,似乎从未发现他是如此智慧之人。
五殿下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自信起来了:“自然。既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徐善有怎会与崔九暗度陈仓。”
有他这样的珠玉在前,徐善不应当、也不可能看上崔九那样的瓦砾。
一个小白脸罢了,有甚好的!
面容苍白、眉眼深秀的五殿下发自内心地瞧不上崔九这个小白脸。
必然是念夏这个婢子,动了痴心,自顾自地偷摸过来看崔九。都是念夏的错。
上辈子,他就要给徐善换一批得用的人手,徐善偏生不愿意,就护着念夏和习秋这两个不中用的,为了两个下人和他生气。
想起往事,陆濯的眉宇泛起阴郁,他看向石亭里崔九的目光,越发的歹毒了。
李直……李直不敢说话。
他们可就是冲着崔九来的碧云寺,万万没想到徐小娘子真来这里进香了。想起来陆濯寺门不入,直接从后山纵马至此,再想起自己方才发出的智慧之言,一滴冷汗就顺着李直的鬓角姗姗滑落了。
“走。”
陆濯甩开袖子,大步离开。
李直扣好马缰,赶紧跟上。
陆濯一言不发,从后山往碧云寺的后院走,到了必经之路的卡口,止住了步子。
当李直跟着他,鬼鬼祟祟宛如做贼一般,藏身到小山坡后面的时候,李直还在想,不是说不相信徐小娘子和崔九郎暗度陈仓吗,那这又是在做什么。
“殿下,您不敢亲自去见徐小娘子?”李直又失言了,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有何不敢?”好在陆濯没计较,他冷笑着低咳了两声,眯起狭长黑眸,像蓄势待发的隼,“我倒要看她敢不敢!”
倘若她敢!
倘若她敢来——
“殿下,有人来了!”李直语气匆匆,在他耳边提醒。
徐善和念夏主唱婢随,正向后山走来。
“小娘子,您料事如神,崔家郎君果然就在石亭里。”念夏也是跟着徐善上街围观过崔九郎的,“崔家郎君着青衣,戴纶巾,正作着画呢。”
徐善轻提裙角,笑容宛宛:“他什么都会,回头我请他为我作美人图。”
前世崔九为她作过,把菩萨的脸画成了她的,意在吹捧她为观世音的化身。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弄权,为了给她造势,今生就不必如此了,可以搞一搞纯粹的男欢女爱。崔九的好处那么多,重生了都叫她念念不忘。而今生始终没能与崔九见上面,这不应该。
“小娘子,您真的相中崔家郎君了?”念夏还有些晕乎。
“什么相中不相中,才子佳人本该就在一起呀。”徐善曼声道,“他是才子,我是佳人,我们天生一对。”
小坡后,李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事不过三,他生怕自己又又失言。
“李直,你可听见了?”
陆濯却不放过他,一字一顿的,磨着牙发问。
“没有。”李直把头直摇,“属下什么都没听见,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子佳人!”……完犊子了,他死了。
陆濯笑了起来,如果不是要避着徐善,他简直要笑到发癫,一边笑一边咳。
李直快哭了,没有一刻他像这般思念王大公公。
“殿下,您饶了属下吧,属下嘴笨,不能开口的,只能当个四肢发达的木头疙瘩。”
“那你就动手吧。”陆濯收住笑,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冰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念夏身上缠绕了一周,“拖住她们。”
说罢,他自己往石亭那边去。
不就是要见崔九吗,行,他就让徐善好好见见。
陆濯唇线勾起,看向天际。
碧云寺,好一个碧云寺。
碧云压他顶了!
第7章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哎呀!”
伴随着念夏的惊呼,她脚下一歪,跌倒在地。
徐善把她拉扯起来:“无碍吧?”
看着平坦的路,念夏很羞愧,她居然平地摔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毛躁了。
“小娘子,我无碍的,无碍……啊!”
她尝试着把脚放下,落到地上一吃劲,她顿时又疼得把脚抬起。
徐善俯身,按了按她的脚踝,道:“崴到了。”
好在不严重,从旁边折了一根竹竿当拐杖,念夏身残志坚地支棱起来了。
“你自己回房里歇息吧,我先前就不让你跟着我的。”看她还要跟上,徐善赶紧说道。
“可小娘子您孤身一人在外……”念夏还不放心。
徐善娇柔一笑,明眸善睐,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像话。
“要的便是孤男寡女,你跟着我,耽误了你的脚、又坏了我的好事该如何是好?”
小坡背面,拖住她们的李直拍了拍心口窝。
心疼殿下,幸亏他先一脚走了,要不然听见这等好事可怎么承受得住!
就是念夏,她也快承受不住“好事”二字了,哆嗦着嘴目送徐善远去。
徐善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念夏,你索性坐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远远地,她看到崔九的身影了。
他背对着,身姿颀秀,青衣萧萧轩轩,风吹衣袂,隐着放纵风流之意。手捏紫毫,端详着宣纸上行云流水的画,明明听见背后脚步声逼近,硬是不回头,那倔强的后脖颈流露出一丝做作之感。
原来他少年时居然是这样的。
徐善微慨,她记忆中的崔九,是一个孤僻又锋利的男人,和眼前这个不太像。
“叨扰郎君。”徐善在石亭下站定,语落微微勾着,天水碧般又软又滑,“我家婢子在前头崴了脚,走不得路,不知郎君可否帮我给寺门口的家人带一句话。”
勾诱了。
徐善真的勾诱好男儿了,这般驾轻就熟。
然而,她勾诱的是崔九,而不是陆濯这个前途无量的来日皇帝。
捏着紫毫、背对徐善的陆濯心里一阵烫、一阵冰,没想到啊,真是万万没想到,徐善重生一回越活越过去了,眼光下跌这般厉害,当真看上了白衣崔九!
陆濯差点落下泪来。
他好不幸,他真的是太不幸了。
他可是皇帝啊!
磨了磨牙根,陆濯的眼尾都憋红了,他缓慢地开口,声音宛如被驴子拉着磨碾压而过。
“小娘子,我不顺路,帮不了你这个忙。”
这就拒绝了,他甚至头都不愿意回。
徐善眉梢挑了一下,不对劲呢,求帮带话只是一个搭话的借口,无论是现在众人口中的风流郎君崔九,还是她记忆中的面首崔九,都不会回绝之时看都不看她一眼。
轻提了一下裙裾,徐善上了石阶,入了亭内,
她居然不退反进!
未曾设想的道路。
陆濯面色阴沉,听徐善轻盈的脚步声愈发逼近,最终在距他咫尺的后方停下来。
她对崔九竟执着至此!
陆濯又嫉又妒,内心翻江倒海,关键他搞不懂徐善怎么就变心了。
他前世,虽早早驾崩,但崩了并未完全崩。约莫是临死前得了徐善那句要来陪他的诺言,他一直没舍得去投胎,魂魄挂在正大光明匾上,望穿秋水十数年,忽一日宫里飘白幡,徐善薨逝,正大光明匾坠于地上裂成两半,再有意识,他已然人生重来了。
徐善掌权后,带着小皇帝住到了园子里,说是紫禁城是她的伤心地,不忍心住。
陆濯是信的,他一个魂魄孤伶伶地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上守着,过来清尘的宫人偶尔会大着胆子说些小话,譬如太后娘娘终于寻到神医赛扁鹊了,让赛扁鹊编纂止咳千金方。
这样的往事,让陆濯今天想起来,都险些热泪盈眶!
他可不就是咳死的吗。
要不是咳得凶,他也不至于怕死求长生,最后越磕丹药越拉胯。
他都死了,善善竟然还想着找到赛扁鹊。
倘若这都不算爱!
然而,然而。
这辈子的大变数崔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来徐善的善,是善变的善。
“小娘子,莫要靠近我了。”陆濯妒火中烧,不遗余力地给崔九抹黑,“我崔九内有添香红袖,外有解语娇花,无福消受小娘子之恩。”
这声线——
掩饰的没有方才好哦,这是一不小心真情流露克制不住了呀。
徐善的眉梢危险地抖了抖,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郎君说无福消受,却终不回首,要是你转过头看看我,我不信你不愿消受。”徐善哀婉道,“难道我不够娇吗?”
嘴上这样哄人,脚下却有了动作,她慢慢地向崔九靠近、再靠近。
也就是电光石火一瞬间,崔九侧身一避,掩了过去,状似惊怒:“小娘子太无理!”宛如险失清白、叫人看去了身子。
徐善没看到,她目光落到案上的山水写意图,赞道:“郎君的画甚美。”
画确实是崔九的画,新作出的,墨迹未干。
说着,她自然地向石亭边退了两步,这一边,石亭外恰好就是沉着日影的水泊。
徐善平心静气,侧过脸看了一眼湖面……顿时这口长气怎么也平复不了了!
这张脸,这个人。
陆濯,怎么又是你,陆濯!
徐善一抬眸,盯紧还在矫揉造作的“崔九”,轻喝了一声:“崔九郎!”
“崔九”的身形一顿,半晌,他道:“徐小娘子早知我名,原是有备而来。”
“彼此彼此。”
都已到这个地步了,陆濯还装还装,徐善也想看看,来日的皇帝陛下头皮是有多硬。
“崔九郎,恕我冒昧,不知那一日在曲江之上,你分明会水,为何对落水的我袖手旁观?你可是士子中素有名望之人呀。”徐善这就道德绑架起来了。
“只因我这个人品德低下,所得皆虚名,不值一提。”陆濯掷地有声。
“确实。”徐善点头,十分认同,“左小娘子原本打算为你落水的,最后关头止住了步子,只因看到了五皇子。左小娘子宁做皇子妾,不与白身妻,她说她与五皇子已私定终身……”
“荒谬!”
陆濯喝了一声,断然转身,拂袖道:“徐善,收收你那狭隘的心思,我与左家女从来清清白白,她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一道敲锣打鼓式的声音在陆濯耳边响起,真是来得及时,再不来,陆濯都要把这回事忘了。
他恼羞成怒:“我没急!”
还不承认,也罢,他这个人从上辈子开始就是这般死鸭子嘴硬。
也是如上辈子一般觉得左家女是个没心眼的。
前世的左家女没嫁成崔九一直待字闺中,在陆濯登基后,那堆老不死的指望把她塞入陆濯的后宫。陆濯觉得他不亏,左右不跟左家女生孩子就是,在徐善的激烈反对下这事才没成。因为左家女,徐善和陆濯的隔阂第一次裂在两人面前。
徐善想笑,对着陆濯微微睁大眼。
“五殿下……您、您不是崔九郎。”
陆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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