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各怀心事的走回后台。
李芷曦哭得抽抽搭搭止不住,令狐雪担忧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干净极了,所以什么样的情绪都能看得很分明。
李芷曦捏捏令狐雪的手心,告诉她自己没有事情。
令狐雪才放下心来。
后台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是席云岫。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席云岫的脸色突然看着十分苍白,眼眶独独红了一片,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不少。
他一米九几的个子,靠在后台没有摄像头的走廊墙上,却莫名有种几近崩塌摇摇欲坠的感觉。
令狐雪没有多想,直直跑了过去。
“席先生,你是找我吗?”她问。
席云岫向来低沉的声音此刻有些空,轻飘飘的,“奶奶想看看你——”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带你去吗?”
令狐雪明白了,脑袋“轰”地一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往回跑。
席云岫心中一沉。
可她跑了两步,又没头没脑地转头冲了回来,抓着席云岫的胳膊没轻没重地摇,着急地解释道:“我去找夭夭姐,我、我马上回来。你、你等我!”
就是有人的眼睛,能长得像琉璃珠子。
里面写得满满都是对他人最本能的关怀,看不见一丝杂质。
第57章 「他脚下掉落了一团雪白的毛球。」
“咳、咳——”
陶夭夭揉揉自己胸口——
小狐狸没头没脑慌慌张张撞上来,差点把她三千年的道行都撞散了。
“桃花符,”陶夭夭眉头担忧地拧起来,“你确定?”
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她,点头点得快把自己的头给杵掉了。
桃花符是桃花门的独门绝技。
女修可以用灵力画符,顺势改运。
修为浅一点的女修,这符只够给自己辟个小灾小祸,改改桃花运。
但是,修为高的女修,一张符能有逆天改命的效果,甚至能从黑白无常手上暂时把人抢回来。
这符,陶夭夭自然是有的。
桃花门和绝情谷,两家本是一家,很多的心法内功,也是一脉相承。
几千年来的,多的是桃花门的女修拿这桃花符和绝情谷的女修换驻颜膏,求同存异谋发展。
所以,这符,小狐狸自然也是会用的。
只是——
陶夭夭说:“你的灵力,能撑得住用这符?”
她想了想说:“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令狐雪抓住陶夭夭的手说:“不行,万一不小心暴露了你怎么办?我的灵力可以撑得住的,我没问题!”
陶夭夭一听,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况且画符虽然费劲,用符确实也不需要太多的灵力。
“行吧——”陶夭夭手指一掐,变换出一张等级最高的符,偷摸塞进了令狐雪的口袋里,“万事小心,有事随时找我!”
“谢谢夭夭姐——”令狐雪在她耳边轻声说,然后飞奔着跑了出去。
后台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陶夭夭尴尬地咳了一声,“孩子家里出了点事儿。”
家?
她不是说自己没有家吗?
谢傲珊不由得偏了一下头,往走廊那边看了一眼。
蒋天晟半眯着眼睛,眼睛看着越发狭长了。
他脑海里是刚才令狐雪搭在席云岫手臂上的两只胳膊——
不算出格的肢体语言。
但是莫名看着十分亲密。
李芷曦看看走廊的方向和令狐雪的背影,又看了看她姐姐,眼神飘忽——
她姐姐李芷晨也顺着方向看了一眼,语义不明地说:“就是她啊。”
-
演播厅外,禁止粉丝进入的监控死角里——
手工打造全球唯一一辆梵塔黑的黑鲨,在夜色中发出一声油门的轰鸣和一声急促的刹车,停下来等人。
在夜色里完全隐形,只能看见那如豹眼一般的车灯。
席云岫今天自己开车来的,此刻正等在主驾驶,看着十分焦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直到他看见一个人。
令狐雪穿着一身白色面包羽绒服,鼓鼓攘攘,出来的太急,还没来得及扣上,一边肩头没收拾的挎着。
像个迷迷糊糊的小毛球。
她冲过来拉开车把手。
装甲车的底盘太高,她的腿被磕了一下,往下栽,被席云岫眼疾手快地提起来。
令狐雪抬起来,脸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得有点花,嘿嘿一笑:“我好了!奶奶会没事的。”
席云岫脸上的冰霜融了些,勾出了一个安慰地笑,“嗯,坐好了,我们走了。”
令狐雪扯着安全带扣在自己团鼓鼓的肚子上,拍拍席云岫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经好了。
席云岫直视前方,眼神温和起来,脚一踩油门,整辆车风驰电掣般地冲了出去。
-
“肺部积水十分严重,已经基本上抽不出来了。”
“唉,多处转移,多处病变……”
“病人的各项指标都不好,大脑存在缺氧,今天已经昏迷了两次。”
“现在,病人的精神状态还可以。”主任医师拍了拍席云岫的肩膀,“你每天都来看她,该说的我们都说过了,带你老婆进去看看她吧——”
席云岫点点头,哽咽这说不出话来。
即使,心里再有准备,此刻也是毫无准备。
一只小小的手,伸到他的手里,温温暖暖的,轻轻捏捏他的手心,把他往病房里面带。
两人都穿着全套的防护服。
席老太太一口气吊着,已经握不住二人的手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你们要好好的……互相扶持……我……在……天上……看着……你们……”
席云岫见令狐雪没有说话,心中了然,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很快地接过话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老太太您放心——”
他的心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突然迷茫起来。
老太太若是走了,那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有多少呢?
那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又还有多少呢?
令狐雪依旧没有说话。
她的身体有点微微的颤动,但在防护服的遮掩下看着并不分明。
突然——
席云岫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道漂浮的金光,转瞬进入到了席老太太身体里,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老太太喘出一口长气,又大口地呼吸了几下。
席云岫感觉到老太太的手,竟然带些力气地回握了他。
正在怔忡之中,医生护士走了进来——
“肺部积水排出去了,各项指标也好了不少。”医生的声音里半是高兴半是疑惑,“今天应该是挺过去了。”
主任医师也很快过来看了一眼:“奇怪,指标突然正常了不少,呼吸也正常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席云岫半扑在席老太太床头,紧握着她的手。
眼眶红了又红,哽咽了有哽咽,脖颈出微微凸起青筋,几近全力不让眼泪落下。
席老夫人眼中恢复几分清明,还有闲心开玩笑道:“我才不想看你,我要看雪雪,雪雪呢?”
令狐雪此时也扑了过来,小奶音欢快道:“奶奶是多福之人,必定福寿绵延。”
席老夫人高兴地乐呵两声:“刚才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奶奶!”她看一眼席云岫,想了想,说:“我和他会好好扶持,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席云岫心中一颤,久久不能平息。
席老夫人终于顺心了,发出了几声鸿鸣般的笑声,在整个病房回荡。
在场的医护人员:“……”
好像没什么事儿了。
那我走?
祖孙两代人,又在病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老太太反反复复,把该嘱托的事情颠三倒四地嘱托了一遍,才放他们离开。
-
经历一场失而复得。
席云岫和令狐雪在VVIP的ICU病房前的家属休息区域,在沙发上两人同时陷入呆滞。
还是令狐雪先回过神来。
不愧是一天就要三十万的病房。
她一打开冰箱,慢慢都是各种汽水饮料。
她左手拿着巴黎气泡水,右手拿着一瓶鲜榨果汁,左右开弓,喝得不亦乐乎。
她觉得自己应该补充一点水分糖分,毕竟施法还是废了一点力气。
喝完了,她又回到席云岫旁边,蹦跳的步子都没什么劲儿了。
令狐雪看着席云岫眉头紧锁依然十分担忧的表情,安慰道:“席先生,奶奶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想了想,她决定严谨一点:“至少这个月,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席云岫望着她,温柔地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过来歇歇。”
“哦。”她坐上沙发,又不老实地把腿盘了起来,说:“你的这件毛衣很好看——”
似乎是为了让他心情好点,她伸出大拇指夸赞道:“很时尚。”
席云岫嘴角勾了一点笑,面色红润起来,眼睛也有了含笑的神采。
令狐雪把身上的防护服和面包羽绒服一起取了下来,把羽绒服认真又随意地叠了叠,裹成一团。
刚才事急从权,两人都是套上防护服就冲进了病房。
她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只脱了防护服的席云岫,关心道:“这里房间好暖和,席先生你不要脱掉大衣吗?”
席云岫想了想背后的镂空,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用了,我不热。”
一滴汗水从他的脸颊划过——
“是冷汗。”他解释道。
令狐雪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最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席云岫:“……”
千里之外的任逍后背突然一阵发凉,在片场的钓鱼椅上裹紧他的长款羽绒服。
“奇怪——”
他嘟囔了一声。
今天穿背后镂空的又不是他。
-
令狐雪的精力向来像小孩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没过多久,饮料喝饱之后,她像是突然耗尽了电,木呆呆地摊在沙发上不转了。
席云岫心中有些内疚。
毕竟她今天应该在舞台上已经累得不行了,又被自己拖到了这里。
他在沙发前蹲下,一只膝盖撑地,轻声说道:“上来吧,我背你到车上,再送你回去。”
令狐雪眼睛眨了两下,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年糕一样的脸,热乎乎地贴在他的脖子处。
“谢谢席先生——”她奶声奶气道。
“是我要谢谢你来。”席云岫轻轻拖着她起身,慢慢往外走,仿佛背上是稀释珍宝。
在医院的过道上,他想了又想,最终艰难地开了头:“我奶奶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是在知道她得了绝症之后,才有了假结婚骗骗她、哄哄她的这个想法——”
这样想来,他好像还从来没有正式地向失忆之后的令狐雪说过这一切来龙去脉。
也不知道小姑娘一个人,没了记忆也人生地不熟,是怎么消化理解的这一切。
他突然心中一痛,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
话一旦开了头,就容易很多。
他终于第一次原原本本把来龙去脉都和她说了清楚。
背上的人紧紧贴着他,两人之间传递着温度。
令狐雪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从背后传来,含混不清的,看来着实累着了——
“这样说来,也不算是席先生的错。”她在他耳边呵出白白的雾气,“是你和原来的那个我说好的,只是我、我不记得了而已。”
“那——”席云岫声音听着不是很平稳:“我们能重新开始、重新认识吗?”
背后的声音越发小声,越发拖长了:“重新认识吗?”
“嗯。”席云岫的声音很低,像是生怕吓到了人,“重新开始,就像我们没有认识过、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一样。”
他的身后没了回音。
回答他的只有细小匀净的呼吸声。
席云岫开始慌张,他有千言万语梗在心上,但是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啦。
他的喉头似有火烧,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炽烈的音节,被冬天的冷风一吹,全部散尽了空气里。
他知道了答案。
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答案。
没有一本书,一个人可以告诉他。
也没有钱能买到解答。
走出医院,在停车场的冷风里——
他的身体有种无力感,心脏疼得厉害。
没想到竟然短短一个晚上,他就第二次感受到了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只能驮着背上的人,继续慢慢地稳稳地往前走。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背上的重量变轻,又突然没有了任何重量——
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了下来。
掉下了他的脚边。
席云岫有些茫然地往脚下看去——
脚下掉落了一团毛茸茸的雪白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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