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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强对着小白笑笑：“啊，这样啊。”
强做的笑最累人，她也不再说话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跟在小白身后飘。
小白是个鬼，他当鬼差的年份甚至比薛淮当十殿阎君的年份还要长，每日见的死亡和七情六欲之相不计其数，太多深刻又刺激的事物，已经让他的情感麻木了。因此，他并不能理解宋清扬的感情，只是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猜测出她心情不好了。
结论却歪到了九重天去：莫非是不爱这身衣裙？
他看了宋清扬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爱莫能助了，阎君亲自挑的，在下也不敢有意见。
两人一路无话，在鬼界永不停歇的阴风中不疾不徐地飘行。
若要问最凄凉的地方，世上众多境地中，非鬼界莫属。这里是世间至阴至暗之地，是人世所有恶的终点，也是所有罪的终点。
而鬼界十大主殿中，转轮殿最为幽静。因为所有的鬼魂，无论善恶，都会在前九个殿中得到应得的因果报应，待到发往十殿时，都已经是尘埃落定、无意挣扎的模样了。
宋清扬在这样的地方飘着，越飘就被场景感染得越想哭，等到了转轮殿偏殿，在专用的待客厅里见阎君时，已然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薛淮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向宋清扬。
第一眼，为自己的审美而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眼，注意到宋清扬的脸，他心里疑惑，就把目光投向小白：你怎么她了？
小白觉得自己十分无辜，他理直气壮地瞥了眼宋清扬的裙子：您挑的裙子她不喜欢。
薛淮没看懂，因为谁也不能从一条缝里看出点什么眼色来。
他摆摆手让小白下班，准备亲自跟宋清扬好好谈谈。
这次见薛阎君，宋清扬的待遇比第一次好上不少。这厅子是专为上头领导视察备的，一应器具都置办得很齐全，别的不说，至少有椅子坐了宋清扬现在是个魂体，其实站多久也不会累，只是身为人类的习惯，议事时是要坐着最方便的。所以薛淮示意她坐下时，她就顺势而为了。
只是屁股沾到椅子，坐稳，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能接触实体。
薛淮看着她上一秒还垂头丧气的，下一秒就兴奋地抬头看他，心道女人果然是种善变的生物。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小白离开后才高兴起来的。自认善良体贴的薛阎君察觉“真相”，略一思索，决定把小黑调回来对接她。
宋清扬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为解放小黑贡献出了关键力量，她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摩挲，心情好起来。
“宋清扬。”薛淮唤她。
鬼界的官差普遍身材魁梧，因此椅子的尺寸也做得很大。宋清扬坐在椅子上，脚都落不着地，在半空晃晃荡荡的。
她抬头看向薛淮：“在，阎君请说。”
基于公事公办的原则，阎君其实只想问问宋清扬对外卖系统的用户体验，当然，不是那种类似“员工福利太少”的无效反馈，而是一些可行的改进建议。
另外他也想知道关于怨魂执念的处理，宋清扬是个什么想法。但为了检测效果，又不能暴露自己是010，想来想去，从不打诳语的薛阎君头一次犯了难。
他决定给自己点时间想个合理的说法，于是一脸高深莫测地捏着装书卷的锦袋上一个流苏坠子，“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啊？
宋清扬一时没想明白，这算什么？领导大发善心的答疑时间？上次到点就关机的是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俊俏这也是个阎王爷，宋清扬，你清醒点，领导的话不是那么好答的！
她心里警醒自己，纠结了半天，终于在薛淮耐心告罄之前憋出一句：“阎君，你们为什么要偷看我洗澡？”
对！就是这句，先发制人，毫无错处，完美！
如果小白还在一旁，他一定会惊叹于，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阎君这副被噎得不轻的表情。
薛淮本是职责所在，他当阎君多年，眼里全是工作，心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别。现在被宋清扬这么一问，隐隐有些反应过来，为免员工误会，还是耐心给她解释：“当时情况危急，是小白把那恶鬼和你带回来的。带回来时，你魂体受创不轻，就放在养阴池修补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小白本是去给你送衣服的，我恰好下班，顺道看看你伤得如何，若是有虞，也好出手帮一把。”
“噢……这样。”宋清扬讪讪地朝他一笑，“多谢阎君。”
“嗯。”
场面一时就安静了下来。宋清扬平日是个话多的，薛淮也听惯了她脑内喋喋不休的叽喳，现下她看着似是对他有些忌惮，看来是憋了一通话不敢说的。
宋清扬原来也没把地府当回事，经历了这么一遭后，心里陡然生畏，不敢在大佬面前放肆。她见场面冷了下来，想了想，决定拿工作当切入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个还挺急切的问题：“那个，阎君，我醒来后，发现我的系统010不见了……”
说出来不怕人笑，她对010是有感情的。地府的鬼千千万，她算不上哪根葱，孤独历程里，唯一永远为她待命的只有010——虽然它时灵时不灵的。
真·010本尊·薛阎君：“嗯，我知道。”
宋清扬睁圆了眼看他，“那……它是被损坏了吗？可是它不是绑定了我的意识吗？我脑子没伤着啊。”
薛淮见她有些着急，料想她是怕系统坏了来不及攒功德，正好前日备用的几个测试及格了，倒是可以拿出来试试。
他出言安抚：“当时情况危急，010……”他换了个说法，“没有能力应对，只得强行突破权限，给我发紧急示警，我才能和小白及时赶到。”
“只是这样一来，系统程序就会跟着出问题，要重新调试。若是你急着要做任务，可以重新绑定备用的来使用。”
这么说，010是为了救她才……
“那，它什么时候能好？我想……等等它。”宋清扬是共情能力特别强的一批人，所以她嗑CP能嗑得跟自己谈了恋爱一样，以前学校升旗，几千人唱个国歌都能把她唱得鼻头一酸。
更别说010这可是妥妥的舍己为她，革命友谊一旦建立，那必是坚不可摧的。她说什么也不能换别的系统，不能寒了战友的心。
作为转轮殿阎君，薛淮并不能理解这种低效的工作方法，但作为010，他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促使他追问：“为什么？”
第13章
“为什么？”
宋清扬不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说她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系统成了好战友吗。
她想到这里，忽然有个猜测，“阎君，010是具备自我意识的吗？”
薛阎君在十殿当了多年的大佬，人生的重心就是工作。谈到工作，不管谁来，这位都立于不败之地，基本主导谈话节奏。他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样，始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
频频跟不上宋清扬跳脱的思维，倒也没让薛阎君不耐或者烦躁，反而生出几分跃跃欲试。
男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
女人是另一种奇怪的生物。
薛淮照着设计思路，告诉宋清扬：“这一代的跟随系统一共有十个，设计的时候是植入了一些基本的自主意识的。包括面对某些可以预料的困境时，系统可以通过对事件集的运算优先采用最优解，而不是盲目听从宿主意见，或者在宿主失去分析能力时不加作为。”
宋清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智能！”
年纪尚轻的俊俏阎君嘴角上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绷着脸说：“勉勉强强。”
他顺势往下问，“这次李雷的事情，你觉得自己处理得怎么样？”
这个句式，几乎完美还原宋清扬小时候犯错挨批时，宋妈妈的经典教育例句：这次的事情，你觉得自己错在哪里？
一时宋清扬晃荡的脚丫也不晃荡了，腰板得直直的，马上开始检讨：“这次的事情，我太过轻敌，也太过冲动了，没有进行周密的计划，也没有和010商量，贸然行动，以致最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只拿这话当切入点随口一问，其实更关心用户体验的薛淮：……
这套说辞他熟，小黑每次写工作检讨都是这么诚恳的，实则是个“下次还敢”的惯犯。
“嗯。”他象征性地审视了小宋同志一番，算是认可了她的检讨。又接着探问：“李雷这个任务，你的处理思路是什么？”
来了来了，她就知道领导召见果然没有这么简单，这不就让她汇报工作了！
这年头，当个骑手也忒不容易了。
宋清扬老老实实回忆：“是这样的，我当时发现李雷的幻境里，所有日常可见的事物都很逼真，但又有相当一部分瞧着十分违和。我认为一个人的执念，必然是建立在他的生长环境、经历甚至所思所想的基础上的。”
“经过一番查证，我确认了违和事物中相当一部分，是在李雷生前真实存在或者经历过的。最为关键的是一本主打家长里短的杂志，里面的一些内容和010提供的李雷生前的信息高度重合。我了解真相后真的太生气了，所以，在诈出管家真的是李雷的阴暗面时，我就气昏头地开干了……”
“领导，我错了，我检讨，下次不敢了。”她低头认错。
宋清扬的发质非常好，柔顺、富有光泽而蓬松，发尾带着自然的卷翘，六亲不认地到处伸展。尤其两边耳后往外翘的那两撮，像两个俏皮的小逗号，一低头，就动一动，翘出了风采，翘出了灵魂，衬着她白皙小巧的脸，简直像个雌雄莫辩的小精灵。
——只要她不说话。
当了半个月宋清扬的随身系统，薛阎君是十分清楚这人的德行的，表面越是这般端正乖巧的时候，内里的腹诽就越是汹涌澎湃。
现在瞧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他心里没好气地“哼”了声，想起了另两个如出一辙的下属。当下也不跟她遮遮掩掩了，直接就问：“李雷殿中数十个上锁的房间，你为何不做最后的查证？”
宋清扬：震惊！
领导，这你都知道吗？
小阎君神通广大，宋某不敢有瞒，只是无辜还是要装一下的：“阎君！您不知道！那什么，李雷是个滑头啊！他那是障眼法啊！”
她一脸愤慨：“三十个上锁的房间！整整三十个！他哪儿来那么多秘密？他是树洞吗！”
“我在角落里偷摸撬个锁，他马上安排一个管家来阻挠我，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要是他，真要藏，我干嘛不把这么关键的秘密藏书房里，他天天都在书房呆一整天，哪有比搁眼皮子底下更好的监视手法。”
……其实也没有，她主要是怂的，怕硬搞小命不保，只好看看参观权限开放的房间，没想到歪打正着。
李雷估计也纳闷：怎么暗示得这么到位了还不行？
只能说有的人傻，有的人怂，有的人天生有福。
——宋某不要脸地坚持认为自己是“有福”那挂的。
薛阎君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末了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苏晓玉生前经历的？”
当然是因为我聪明了。
咳，宋清扬把已走到喉咙的话咽下去，重新组织语言，“010给的资料不全，但不算少。我又在一个庞大的欧式宫殿里，主人卧房的床头，发现一本菜市场大妈才会看的狗血杂志……当时我就起疑了，仔细对比后，发现里面写的还真有可能是他们生前的经历，就偷偷记下了。”
说来说去，解决问题基本靠猜，但在领导面前不能说这么不靠谱的话，只能着重突出一下工作量和心路历程，挣挣印象分这样子。
得益于严厉傲娇脸皮薄的宋母，从小皮到大的宋清扬自有一套完善的避险思路。
“嗯。”薛淮不置可否，他叩着几案的指节停下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判断和怨魂摊牌的最佳时机？”
宋清扬当场噎住，她要是知道怎么判断，怎么会落得魂体受创的下场，大佬你这是不是故意找茬啊！
她不情不愿地开始瞎编：“是这样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主要制定了‘三步走’战略方针，第一，先摸清来龙去脉；第二，了解对方弱点；第三，闪电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务必达到快、准、狠的精准打击，然后再以和风细雨徐徐化之。以上是我的整体思路，请领导批评指正！”
就差没原地敬个礼了。
薛淮还是头一次见着戏这么足的人，小姑娘一套一套的，让他觉得黑白兄弟简直就是老实人。
他心里给宋清扬下了个“油嘴滑舌”的评语，面上还是纹丝不动，不声不响地挖了个坑：“这么看来，你的处理思路和处理方式基本方向正确，几乎不需要系统再做什么了？”
那必不可能！
宋清扬是何等怂人，马上就意识到小阎君这是在搞事，“需要的需要的，比如怨魂的生前信息，要不是系统及时提供给我，我真的是一头雾水，猜都没地方猜。再者，那个众人拾柴火焰高，010也帮忙不少。别的不说，这次要是没它，我可就回不来了呀！”
说到最后，宋清扬掩面嘤嘤嘤，手指漏出一丁点儿缝隙，悄咪咪看小阎君的反应。
此时一个直男属性的工作狂心平气顺，表情都和气了不少，但他没忘记工作：“嗯……这么说你对010比较满意，不需要再改进了？”
“不不不。”
打住！
您怎么老给我挖坑呢！
憋屈的小宋同志吹起了小刘海，换上一副诚恳真挚的表情：“阎君，人无完人，系统也没有完美的系统，010确实不错，但是我觉得它还可以更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嗯，你说的也不错。”他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一丝笑意，似乎心情不错，“说说你的想法。”
有戏。
宋清扬眼睛一亮：您要是唠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她马上为争取合法利益展开头脑风暴：“那我说说我的一些不成熟的小建议。首先，我觉得系统可以增设一个积分兑换板块。”
“假设我们按时间长度来为任务难度评级，一个存在有二十年之久的怨魂磁场，它的难度评级为A，那么A可以对应几百积分，而积分，用来兑换一些体验卡——像什么隐身卡、防护罩之类的，宿主根据具体需求来使用，这样就可以大大增加任务的安全性和成功概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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