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像是家里倒了烟囱,熏出来的祸事。
“不应门那是没听见,你弄出点儿动静,叫里头知道了,自会有人出来。”卫国公声音沙哑。
总兵官拍拍脑袋,叫人去前面街市的铺子里买了两挂小鞭。
高高的竹竿子挑起,戳在宋国公府的大门前就炸了一通。
此处是朱衣巷后排所在,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门第。
便是听见热闹,也鲜少有探头出来的人家。
外头鞭炮炸的震天响。
宋国公是头一个出来的,他手上还有墨迹,玉簪挽发,连外衫都顾不得穿好,便匆匆跑到前院。
“大清早的就放鞭,是哪家有喜事了?”
他好容易来了一回兴致,铺上笔墨,一个字没写完,耳边就跟炸了锅似的吵得人头疼。
王氏跟在后头,举着大袖教他穿好,又找管家询问:“吵吵闹闹的,是谁家有喜?”
没等管家答话,外头张承乐便愤愤不平地进来:“喜什么啊,是恶狗上门,咱们被人家堵着找茬呢!”
“周家的人?”王氏眉头皱起,又问:“你大哥哥回来没?”
张承乐没好气道:“就是大哥哥叫他们敞了门迎人进来呢,提督衙门的人一个比一个的呆傻,外门打开,他们只在阶下叫嚣着抓人,没一个有胆量的。”
宋国公犹豫道:“那我过去瞧瞧。”
“你别去。”王氏拉住人,叫承乐陪他老子回去:“既然承平已有安排,左右使不着咱们。”
张家的人不照面。
提督衙门气势汹汹地上门,满腔的热血,一下子没了宣泄的使处。
“大人,这……这不出来怎么办?”总兵官摊手为难。
卫国公揉了揉脸上的伤痛,攥紧了拳头,心里直叫难办。
若不是昨儿夜里陈氏不依不饶地哭了一宿,又闹着要抬那逆子进宫去给贵妃娘娘看。
他也不会应了这莽撞的差事。
姑姑疼侄儿,他那妹妹且是个震天响,真叫她知道了,还不得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眼下,府里正值多事之秋,连带着东宫的日子也多不好过。
依他的意思,好赖讨回面子,也就罢了。
他退一步同意和离,张承平那混小子上门磕头赔礼,以后同在朝堂共事,没必要闹僵了关系。
不待他这边做出反应,忽听身后传来列队整齐的脚步声。
提督衙门的三四百号兵,被人从后头打了个包抄。
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捆住按下。
为首的那人也是面熟,巡捕营当家管事的都头——刘凤三。
那货兵痞子出身,早年间在滇西立了军功,后来御前护驾,得了圣上高看,才得了巡捕营的差事。
莽夫无脑,刘凤三有一腔忠心,就连皇上也多有袒护。
好端端的,怎么把他招惹来了?
卫国公迈出轿子的半只脚又匆匆收回,放下轿帘道:“本官不便出面,此人便辛苦你来应付了。”
“是。”总兵官赔笑应声。
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原想着攀上了卫国公府的高枝,谁料,残羹剩饭还没尝到,就先做了挡刀的草垫。
轿子顺着小巷没了踪影。
刘凤三捆了堵在街巷里的兵丁,过来跟管事的招呼:“你小子好兴致,大清早的不懒在被窝里搂婆娘睡觉,跑人家门口找不痛快?”
他手上绳子打了锁人结,笑着冲那总兵官招手:“来吧,过我们巡捕营一趟。张家告你们私闯民宅,老老实实的,别叫兄弟们费劲儿。”
“老兄,我们又没进……”总兵官还想分辩。
叫刘凤三踹了一脚,堵住了嘴。
“贼不认偷,这么多弟兄们瞧着呢,人赃俱获,老爷用得着要你的口供?”
这边门前清净,巡捕营的人满载而归。
才有刘凤三跟前的贴身小兵从西角门进府,到张承平跟前回事。
“跟你们都头说,回头爷请他吃酒。”张承平吃一口浓茶提神,又拿四锭官宝赏下,“这是弟兄们的茶水银子。”
消息传至钟毓耳朵里。
他笑着摇头,从盆里网了一尾红白凤尾龙睛,放入花钵。
看似心不在焉道:“周武才原是息事宁人的打算,他叫岭南的事绊住脚,哪还有心思理论旁的,叫承平哥哥这么一激,怕是不恼也要恼了。”
“你还是太年轻,看不透那个讨嫌鬼的老谋深算。”钟铭放下手头的文书,抬头道。
“谋算了什么?”钟毓不耻下问。
钟铭撇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往西南去,家里这一摊子能盯几时?不把事情闹大了,叫卫国公府彻底断了纠缠的念想,他又岂能在千里之外安心。”
“别叫那人五大三粗的莽夫相给骗了,要知道,读书那会儿,他可是远在你哥我之上,若不是急于搏一番前程,庇护了一大家子兄弟姊妹,他走文官入仕,三公里面,未必有我的一席之地。”
钟毓道:“话是这么说的,然周家在宫里还有个仰仗呢,周贵妃有心刁难,多得是法子往后宅里头拿捏。”
张承平这一招是为以绝后患。
可也是将张婉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钟铭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两尾都被他拿了,也没了替他开解的心思,砸了咂嘴道:“锦鲤转运,一尾也就够了,拢共三尾,你好歹留两个给我啊。”
这对儿红底白花的最是讨喜,又不怕人,点指入水,还会撒着欢儿游上前嬉闹。
钟毓将花钵抱在怀里,侧目道:“哥,你好小家子气。”
转天,钟毓捧着锦鲤给张婉送来,才知自己的担忧一语成谶。
桌上放着的请帖勾了金边,上面绘出的那朵兰花闪着刀刃般的戾气。
钟毓笑容凝住,翻过兰花来看,又挑目望向一旁的张承平:“六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周贵妃的盈菊宴上又是螃蟹又是秋风,便是有那份孝心,她一娇娇小姑娘,哪里能撑得住啊。”
他是在出主意,想叫张婉推了这张烫人的帖子。
张承平掏出手谕让他看,啧舌道:“难办。”
圣上已经替张家做主,只等着过些日子拿着和离书去京兆府登记在册,这桩官司便已落定。
再驳了周贵妃的面子,难免要叫上头那位心生不悦。
张婉丢一枚鱼食进花钵,歪着脑袋道:“她周贵妃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能吃了我不成?我只小心着些,这盈菊宴,我便去了。”
鱼尾通红如天边云霞,在水中漫漫散开,打了个转儿,吐一圈小泡泡。
漾在画有接天连叶的钵壁之上。
第21章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才擦亮,外面浽溦蒙蒙,房门推开一角,明棋搓着冻红的手指进来。
“这雨像是能下大,您且多睡会儿,待会儿滂沱如幕了,那盈菊宴办不起来的。”
张婉笑着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她:“你先捂捂,天儿越发凉起来了,还敢这么跑马似的在外头走动,回头得了风寒,吃药又该拧眉头了。”
“春捂秋冻,不打紧的。”明棋抱着汤婆子喊人,让找那副秋香色线勾石榴纹帘子出来,“风凉地钻脖子,也该换了夏天这摊儿。”
小姐身子弱,几经磋磨,越性受不得风寒。
今夏,冰鉴都没敢使上几回,但愿今儿这场雨能往大了下。
不必揣着忐忑,去受那阎王罪。
“帘子先不急着挂,你把我那件三色樱花蓝纹薄底风衣找出来。”张婉披了件薄袄,趿拉着鞋子在衣箱前翻寻。
周贵妃不喜旁人穿的喜庆。
赴她的花宴,必得选件素净又不失礼的才好。
“外头还淋着雨呢,未必会去。”明棋嘴上说着,却还是闻声过去。
待天色大亮。
云销雨霁,太阳欲语还休的从廊檐下探头,初秋的凉风夹着水汽,吹得人面上发僵。
“小哥哥快去书院吧,半晚那会儿散席,你下了学,再去宫门接我。”张婉笑着跟张承乐道别。
竹笭落下,景福宫的马车吱呀呀驶出朱衣巷,过虹桥,直奔宫门而去。
张承乐不舍扭头,轻夹马腹,才掉头赶去书院。
*
宫里的各种宴席不过两种。
一为时令节庆,如每年的春日宴,或是太后与圣上的祝寿宴。
二来,便是各宫娘娘借四时花令,邀世家女子入宫,或说笑解闷儿,或敲点笼络。
今日这回,便是冲着敲点而来。
至于要点谁,在场的众位小姐多少也都能猜到一些。
卫国公府富贵极矣,又有东宫撑腰,别说是宠妾灭妻的丑事了,就是打死了正室夫人,抬那小妖精做个继室,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万幸,这张家六姑娘是个好命福星。
上头有个会打仗的亲兄弟庇护。
舍了一身剐,披着僧袍从庙里出来,也要将周家世子好打一顿,替他妹子出头。
张承平是领兵打仗的奇才,圣上本就多有偏袒。
换做旁人,碰上了周家这样的亲家,只有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只可惜,张大将军在外头天大的威风,却伸不到这后宫之中。
周贵妃下一纸帖子,张婉便只能乖乖进宫,送上门儿任人拿捏。
有惧周家权势的,只远昭昭咬嘴笑话,斜目望她,指指点点。
也有不肯招惹麻烦的,吃两杯果酒,借口醉了,便寻一僻静安逸之处,缩着脑袋躲清闲。
只有三两个将门出身的姑娘,因家中父兄与张将军交好,顶着周贵妃不善的目光,还敢坐在张婉身畔说话。
“姐姐别怕,我会些拳脚功夫,咱俩寸步不离,谁也动不了你!”
说话的小姑娘姓孙,单名一个岚字。
父亲在兵部任职,又是镇北军出身,她在世家女中,多少有些体面。
张婉点头莞尔,觉得她好生可爱。
“那我可要粘着妹妹了,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孙岚小脸圆圆,略微有些婴儿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清明:“好呀好呀,我爹总骂我没尾巴鹰,担不了大事儿,今儿我给姐姐做护卫,回去再找他理论,也得教他服我一回。”
这番豪情万丈的话,逗得张婉摇头直笑。
一旁李家姑娘打趣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我要是你,做一回护花使,回头只求着跟张家姐姐义结金兰。”
孙岚满目迷茫,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李姑娘抿着嘴道:“你跟张家姐姐做了姐妹,那张大将军也是你的哥哥了,阿弥陀佛,得着了那么好的哥哥,别说是你家中父兄要服你,就是天上的神仙菩萨知道了,也要赞一句姑娘威武。”
孙岚虽粗枝大叶,但后面这句,她可是听懂了。
姓李的这是在拿张将军替妹子出头的事情挑刺儿。
张家姐姐温柔,说不出拌嘴吵架的话。
她可是在青州镇北军大营里呆过的姑娘,什么粗糙言语没有听过,岂能叫人拿话噎住了喉咙。
“妹妹娇滴滴一小姑娘,怎就偏多生了一张嘴?”
孙岚双手掐腰,将张婉护在身后,下巴稍抬,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姓李的姑娘。
就差没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给写在脸上。
“你……”李姑娘咬着唇委屈,可又没有回怼的法子,跺了跺脚,红着眼丢开帕子跑去别处。
“哈哈哈。”
孙岚旗开得胜,笑着冲张婉扬眉:\"她们都不中用,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张婉福身道谢,又轻轻柔感慨:“我若是有妹妹一半儿的爽利,也就好了。”
孙岚面上微红,拍胸脯道:“不影响的,以后谁要跟你吵嘴,你同我讲,不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我孙岚二字倒着写。”
张婉眼明心透,目光在她面上游弋反复,试探着玩笑:“妹妹要日日护我,那索性给我做个嫂子?我家有五个哥哥,都是出了名儿的好品性,回头……”
“姐姐休要拿我戏谑。”不待张婉说完,孙岚便绞着帕子,羞着脸跑去了池边。
张婉先是一愣,又释然而笑。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没成想,这位妹妹还真存了心思要给自己做嫂子。
只是,不知这孙姑娘看上了她哪位哥哥。
“好姑娘,我逗你玩呢,别跟我一般见识。”张婉笑着追上。
“是我大义,饶你这回。”孙岚别扭地说着原谅的话。
二人顺着拂堤小道,往开阔处走。
忽然,身后有人冲撞着推了一把,张婉脚底打滑,趔着身子就跌在了一旁的地上。
新泥和着雨水,片刻,污渍便顺着布缝洇晕开来。
孙岚一把薅住来人衣角,扯着嗓子要理论。
闯祸的李姑娘也吓了一跳,她要报复的是姓孙的,怎么成了张婉跌跤?
想起张将军的威名,李姑娘不由打了个冷颤。
撕开裙摆,就往人堆里逃。
一个逃跑,一个不准她跑。
两个金雕玉琢的姑娘家,竟然像乡野村妇一般,滚作一团,就在石子路上厮打起来。
人群将热闹围住,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聚在了打架上面。
景福宫的小丫鬟过来,搀起张婉,又领着她往偏殿,换了干净的衣裳。
“有劳姐姐了。”张婉递一张银票,塞在引路的大宫女手中。
“不妨事。”那宫女看一眼上头面额,当即改了笑颜,“贵妃娘娘在正殿同六公主说话呢,姑娘这会儿过去请安,虽未必能当面道谢,但不知者不怪,也算是全了礼数。”
“多谢姐姐。”张婉笑吟吟点头,跟着往正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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