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娘心里已经想了这么许多,晏少卿垂眸,只道:“她未出阁时年货应当都是岳母采买。”
晏老夫人这才正眼看他:“幺儿,你若一定要为她撇干净这些俗事,我问你,临安置办的那些家业谁来与我对?”
晏少卿面不改色:“这些已经让木檀办了,待会儿木檀也一并与您说。”
他还真说的出口,晏老夫人刚要再问,只是看到他正襟危坐,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话咽了回去,晏老夫人也不问那些鱼姒份内的事了,她着重道:“那子嗣呢?你们来之前我本打算私底下问问她的,看样子也只能问你了?”
私底下问问?那从前有没有过?
想到从前的鱼姒低眉敛目应对这个责任在他的问题,晏少卿心下凝塞,良久才道:“子嗣一事,需看子女缘分,且翻了年,还需要准备入京一事,我与青娘实在不急。”
第37章 为你簪钗
“不急?灵灵都已经快五岁了, 你跟我说不急?”
晏少卿反问:“有灵灵在您身边承欢膝下不是已经够了么?”
他道:“娘,最晚仲夏我就要启程,临安与京城所距千里, 路上颠簸劳累,若青娘有孕, 那怎么办?”
他这是强词夺理, 晏老夫人瞪着他:“你不是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若有孕,就让她留在临安养胎, 你也安心赴春闱,若是双喜临门, 你难道不高兴?”
晏少卿根本无法想象再将鱼姒独自丢下的可能,他深吸口气,坚决道:“不行, 青娘不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安心。”更何况还有假设的“有孕”?
晏老夫人闻言愣住,她重新看了他一遍, 心下竟不知是什么感受。
她知道小儿子自幼不开窍, 旁人开个玩笑他都要当真反驳,活像一株修长挺拔的高木, 远观像那么回事,一旦接触了, 谁都要扶额无奈, 更不用提什么弯弯绕绕。
他根本想不到。
可就是这样的晏少卿, 现如今竟然说妻子不在身边, 他没办法安心?
晏老夫人不知道是该欣慰儿子终于开窍,还是该感慨男子与生俱来的怜弱本性。
不管是哪一种,都合情合理, 晏老夫人想到失忆的鱼姒孕育子嗣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想象不来。
只能说天意如此,不然好端端的,鱼姒怎么会失忆呢?
她叹了一声:“哪有成婚五年还没有动静的?我这不是担心么……”
晏少卿神色也和缓下来:“从前我与青娘心中都有数,叫娘担心,是我们的不是,只是来年真的不是好时候,不然青娘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都不说舟车劳顿,单单是水土不服,就足够折磨人。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晏老夫人也不想再咄咄逼人,思量片刻,她又叹了一声:“现在她一事不知,凡事都要倚仗你……”
晏少卿端眉肃目,严正极了:“孩儿与青娘既为结发夫妻,自当相扶相持,过往她顾我良多,如今我也不觉得哪里受累。”
恐怕非但不觉得受累,还乐在其中才是。
晏老夫人一想明白,也懒得挑破,数一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掀起眼皮道:“记得把木檀叫来。”
·
“夫君,这支钗真好看!”鱼姒从妆奁匣里翻出支蜻蜓穿花钗,兴冲冲展示给晏少卿看。
晏少卿一瞬就记起来了,它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支钗。
这支钗是很漂亮,那时的鱼姒也还很青涩,忆起当时鱼姒打开匣子后的直白惊喜,他展颜一笑:“青娘要戴上看看吗?”
鱼姒哪里想不到这是夫君买的?想到夫君对她是从一而终的大方,她心头更是灌了蜜一样甜,娇声道:“当然要!”
晏少卿便要喊樱桃,可唇才刚张开,就被某人捂住。
鱼姒羞答答道:“青娘想要夫君帮忙戴。”
这?晏少卿下意识想说“不会”,可他唇齿方启,所触唯柔嫩,叫他又窘迫起来。
还没来得及将她的手拿下去,她就已经说定了似的眉开眼笑,娇俏极了:“夫君不说话就是答应啦!夫君真好!”
这般娇蛮无理胡说八道,晏少卿的眉头却始终放松着,他无可奈何地轻轻颔首,算作应她之约。
鱼姒被他清润宽和的眸望着,耳尖一烫,手心也酥麻麻的,她含羞躲开他的目光,倏然撤下了手。
“咳,夫君,给!”她佯装无事坐到梳妆台前,背对着晏少卿。
晏少卿不知为何,心中也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羞赧,手心冰凉的钗亦变得灼人起来。
垂眸,她薄粉晕染的面颊正映在铜镜中。菱唇轻轻抿着,仿佛在昭示她的羞涩。
雪颈也明晃晃露在他眼前,纤弱美丽。
晏少卿上前一步,不受控制地抚去。
鱼姒猝不及防被抚住后颈,一时间浑身发毛,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可只是瞬间,她就意识到那是晏少卿的手。
——只有拇指与食指的指腹微微粗砺,印在她后颈上酥麻一片。
于是她便放松了下来,回头嗔了他一眼。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可夫君这也太突然了吧?
明明之前都能忍住、只在睡着后才会忍不住暴露出来,现在这是怎么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少卿对上她嗔怪的眼神,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连忙撤开手,拿出蜻蜓穿花钗:“青娘想戴在哪里!”
语气都少有的激荡起来。
鱼姒扑哧一笑,他一僵,脸色更加不自然,可还是撑着正经的表情,好像真的只是问她要戴在哪里一样。
怎么会这么可爱啊?鱼姒忍俊不禁,也作不知晓,像模像样地对着铜镜指道:“青娘觉得这里不错,夫君看看戴在这里好不好看?”
晏少卿不动声色舒了口气,鱼姒对镜左看右看,很是认真,想来方才只是嗔他为何迟迟不动,并非察觉到他……
耳后一片烧红,晏少卿努力摒弃杂念,在铜镜与她发间寻找着她指的位置。
“不是那里啦,夫君,往下一点点!”鱼姒时刻注意着铜镜,指挥道,“戴在那里不稳的,走不了两步就会掉!”
镜中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做工灵巧的钗,在乌黑云鬓间举棋不定,画面有着穿透色彩的美,可单看动作,却是笨拙极了。
鱼姒干脆上手,亲自带着迷路的那只手找到终点:“是这里呀,夫君。”
钗身没入她云鬓中,留蜻蜓穿花在外,美丽又灵动。
鱼姒满意地看了看,这才仰头嗔道:“夫君是不是太久没有为青娘簪钗,手生了呀?”
晏少卿的视线终于从铜镜中移开,对着她浮于表面的假意埋怨,他张口结舌,竟然没办法说出“我从未为你簪过”这句话。
明明是事实,可他却已经能想象说出来后,她此刻娇美愉悦的脸上会浮现怎样的失望。
晏少卿浅浅一笑:“青娘别介意。”
鱼姒才不会介意,她又低头对镜照了照,郑重其事道:“夫君方才找的位置好像也不错,不如试试那里?”
说着,她又拔掉钗,重新递给晏少卿。
这支钗灵巧,份量很轻,可晏少卿却觉得手心重逾千金。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鱼姒比照着话本自顾自误会的那些桥段。
在鱼姒看来,那样才是恩爱。
同样道理,是不是此刻覆手而簪,于她而言才叫恩爱?
难怪鱼姒收到这支钗时那样惊喜,却未曾见她戴过几次。
甚至,直接将它留在了家中,一年也未必能翻出来看上一看。
钗是美的,人却不称心,若时时见着,岂不是更心烦?
他终于明白,后来鱼姒再收到他送的首饰时脸上为什么永远温柔无波,再不见初时的惊喜动容。
她不是不喜欢珠翠,只是珠翠冰冷,送的人也不知暖一暖,所以她的态度才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恐怕维持和煦温柔的表情,再柔声说一句“多谢夫君”,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缓缓将钗身推进她发中,晏少卿听着她高兴道:“夫君这次簪得这样准呀?”
阴差阳错,现在蜻蜓穿花簪在她乌发间亦美丽动人。
晏少卿温声道:“青娘喜欢就好。”
铜镜将两人都映了进去,鱼姒看着,绵绵欢喜漫在心头,不由得更加高兴。
她与夫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夫君,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最般配呀?”她捧起脸,看着镜中的人娇声问道。
晏少卿从前没觉得自己样貌如何,但现在,与眉开眼笑的鱼姒一同入镜,他忽然有了一点认知。
起码就像鱼姒说的一样,他们看起来般配得不得了。
如果他能早一点领悟到鱼姒每一次无波无澜下的失望,他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他们的般配?
她亮晶晶的眼睛仍看着镜中的他。无论怎样,也已过去了五年,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珍惜当下。
晏少卿敛眸,郑重颔首:“青娘说的是。”
鱼姒还以为夫君要羞窘一番,都做好了胡搅蛮缠接连发问的准备,可谁知夫君竟然这样认真地点了头。
她顿时没了话音,只盈盈隔镜望他。
宛如水波流进心头,晏少卿心中蓦然一动。
两两相望,仿佛风起,说不尽的婉转蕴意于此间蔓延,百转千回,绵绵不休。
他忽然想要吻她。
·
祁敏起了个大早,可谁知到饭桌上的时候,鱼姒竟然还没有来。
晏老夫人知道他们兄弟妯娌今日要一起去逛集会,想交代点什么,但想到俩兄弟肯定会看好他们的夫人,转而道:“还不吃饭?”
祁敏顿时灰溜溜坐好,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弟妹怎么还没来啊?”
若是心不正的,只怕要以为祁敏是在告状了。
晏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昨日这时来了么?”
那倒的确没有,她今日是特意早起了。祁敏恍然大悟,只是心里揣着集会,总是忍不住往外看,引得灵灵也勾着脑袋往外看。
鱼姒一过来就看到一大一小母女俩齐刷刷看她。抽了抽嘴角,她转头问:“夫君……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晏少卿也有些无奈,但:“青娘不想出门逛一逛吗?”
那当然想了,临安的冬天实在太冷,鱼姒有心无力,只能老老实实揣着手炉窝在房里,现在回了云浮城,哪还有闷在家里的道理?
迎着期待的目光,鱼姒硬着头皮坐到了嫂嫂身边,刚坐下,就听嫂嫂殷切道:“青娘不用急,我们慢慢来,集会历来热闹,要晌午才会散呢。”
鱼姒:……
鱼姒默不作声加快了用膳速度。
说是没什么好交代的,但看着儿子儿媳要出发,晏老夫人还是碎碎交代了一番。
鱼姒被弄得甚至怀疑起自己过往十来年赴集会的记忆——明明只需要跟在娘亲身边,再伸着手指头要买这个买那个,哪里需要这么兴师动众……?
第38章 是一对呀
“婶婶, 我们待会儿去看小人儿好不好?”灵灵奶声奶气地问。
鱼姒揣摩片刻,顿悟,这说的该是泥偶。
她捏捏灵灵白嫩嫩的小脸:“好呀, 都听灵灵的!”
灵灵顿时笑起来,又从鱼姒腿上爬过去, 爬到自己娘亲身上, 悄悄咬耳朵。
也许是分享这一好消息吧,鱼姒没有在意, 她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时灵灵撒娇要娘亲婶婶与她一起, 又不是什么大要求,他们便满足了灵灵。
所以现在,夫君是在后面的马车里。
只是这么一会儿不见夫君, 她就好想念啊。鱼姒依依不舍地将帘子放下,转头就对上母女俩如出一辙睁大的圆眼睛。
鱼姒:……
鱼姒:“咳,灵灵待会儿还想玩什么?”
灵灵躲进祁敏颈窝里, 淘气地摇摇头:“灵灵不说!”
祁敏无奈扶额, 翻译道:“灵灵她是说要保密。”
鱼姒恍然大悟,方才的尴尬被抛诸脑后, 她忍不住好奇,难道云浮城的集会又多了什么新鲜花样吗?不然为什么要保密?
好奇也没办法, 小姑娘嘴巴捂得紧紧的, 显然是不会泄露只字片语, 鱼姒也不费心套话。
反正等时机到了, 小姑娘会自己巴巴跑到她腿边宣布的。
想到那个场景,鱼姒没忍住笑起来,灵灵真是可爱, 将来自己与夫君若也有一个女儿的话,一定也是一样的可爱。
不过,那好像还有些遥远,毕竟夫君连夫妻情.趣都要瞒着她,更遑论鱼水之欢?
鱼姒想到这里,忽然又衍生出一个蔫坏的主意。
最近她这样安分,夫君一定放松了警惕,成功的几率大大提升啊。
“婶婶,我们要下去啦!”
鱼姒回神,顿时乖觉纯洁地一笑:“好呀。”
集会还是一如既往热闹,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爹娘,反而有一个才及人腿高的小姑娘扯着衣角。
“婶婶婶婶,小叔叔在看你呀!”小姑娘在分享着新发现。
鱼姒随她回头,果不其然对上晏少卿的视线。
他见她看来,十分自然上前两步:“青娘,怎么了?”
兄嫂并一个小姑娘齐齐看向他们,鱼姒抽了抽嘴角:“没事啊,夫君怎么过来了?”
晏少卿温声道:“我见青娘看我,还以为青娘有话要与我说。”
鱼姒心中不可抑制地塌陷一片,只因她一个回头,便毫不犹豫上前询问,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未影响分毫。
夫君的内敛与腼腆仿佛只在私底下存在,一旦在外,总要顾念着她,以她为先。
鱼姒默不作声悄悄探手,借着衣袖的遮掩,小拇指勾开不属于自己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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