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卿不明所以,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他前年秋闱得中举人,若非同年冬日出了雪灾,春闱也早考完了。耽搁到如今,他也不曾懈怠,下场春闱不说胸有成竹,也算有五分自信。
只是迎着忐忑又不安的目光,他忽然想起来鱼姒从前的样子。
他的妻子从前不曾说过这种话,她总是沉默又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一切,份内之事她独当一面,他读书上的事她从未插过手,大抵也是对他有绝对的自信。
现在她才十四岁,他这个夫婿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不安之下鼓起勇气鼓励他,也是实在惶恐,只能选择依靠他了吧?
第5章 一天一表白
晏少卿心头不禁起了些怜惜,自醒来后她面上嬉笑,心中恐怕还不知如何惧怕。
“好,那就承青娘吉言了。”他安抚地朝她一笑,谁知她也笑了,眉眼弯弯的,好像又有了些从前盈盈温柔的模样,叫他熨帖不已。
——他们夫妻本就和睦美满,若能继续,有何不好?
她的夫君真是太好了!鱼姒心中深吸口气,暗暗做下决定。家境不好又怎样?夫妻一体,她便陪他携手风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反正她之前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鱼姒振奋起来,再看桌上清淡早膳也顺眼不少,不就是口腹之欲吗?不重要!
她英勇下了第一筷,谁料味道却出乎她的意料。
晏少卿见她惊奇,想起云浮城与临安相去甚远,时令蔬菜大不相同,娓娓道来:“这是冬笋,往日青娘也算爱吃……”
一顿饭下来,掀翻了鱼姒的认知。清淡是真的清淡,香也是真的香,还有半数都合她口味,鱼姒心中不禁又感动起来。
即使条件不好,他也没有委屈她、让她将就。
晏少卿只是一低眼,再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妻子满目动容,稍微没跟上情况。这是……?
不等他问,鱼姒已经脉脉含情说道:“夫君,你真好!青娘好喜欢你!”
晏少卿错愕愣住,一句含羞热烈真情流露的“青娘好喜欢你”在脑子里不停盘桓回响,振聋发聩,让他无法思考。
鱼姒其实也有点害羞,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对男子吐露爱意,可看他红了脸,她便又充满了欢喜。
鱼姒第不知道多少次夸赞自己,她可真棒,竟在五年前就早早把夫君拿下了,还恩爱有加,夫妻情深~
她美滋滋的继续吃饭,浑然不知饭桌上另一个人的神志已被震到九霄云外,呆滞地用着膳,味如嚼蜡。
——青娘好喜欢你!!
娇俏又真心,热烈到炽盛。晏少卿前半生从未收到过这么赤.裸热忱的表白。
鱼姒从前就像是最温和的一汪静水,温柔又内敛,就连夫妻房事时,她也从不会失控出声,低吟也隐忍。
纵然她惶恐不安,纵然她举目无依,何至于这般表白于他?
晏少卿心中震撼着,眼中不知不觉映着她认真用膳的模样,她正试着夹起鲜圆子,时而蹙眉时而咬唇,如画眉目灵动逼人,与她过往的贞静娴雅截然不同。
巨大反差令他豁然开朗。少年心性做什么不热情?她如今才十四岁,正是“爱恨”最鲜明的时候。
晏少卿觉得他找对了理由,一时间哭笑不得。但即使这表白轻率又随意、他也感到难为情,他还是隐隐高兴。
收回视线,他正要为鱼姒夹菜,却见樱桃神色不大对。
樱桃使了半天眼色,此刻忙不迭悄悄指了梳妆台。
晏少卿这才看到空荡荡的梳妆台,心下一凝,再想不起什么高兴。
他的青娘当真迫不及待想走,竟连梳妆台都收拾干净了。
“夫君夫君,青娘夹不起来圆子,你帮青娘夹嘛。”鱼姒与滑溜溜的圆子的斗争以失败告终,正想瞪它,忽想起饭桌上还有一个人。
她得心应手地撒娇,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晏少卿心中五味杂陈,既不甘她的决绝,又耻于自己的卑劣,无论怎样,还是先给她夹了圆子。
早膳后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簌簌声听得鱼姒充满好奇:“夫君,大雪是什么样子的啊?”
云浮城依山傍水,四季如春,冬日雪也极小,难怪她此时好奇。
晏少卿耐心道:“鹅毛大雪下起来,外面当是银装素裹、粉妆玉砌。”
鱼姒眼睛亮起来,又坐不住了。她不时往外看,很快就按捺不住向晏少卿请求:“夫君夫君,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才受伤,晏少卿怎能容忍她胡闹?
被拒绝,鱼姒瞅着他,拉长声音开始撒娇:“青娘只是想去看看,青娘还没见过大雪呢,夫君你就应了青娘吧,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一声比一声甜蜜娇缠,晏少卿只觉得头皮发麻,正要严肃道清利害,却忽又想起什么。
他心念回转,避开她充满希翼依赖的目光,颔首:“那青娘要穿好衣服。”
鱼姒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立刻笑逐颜开,怕他反悔一样去捞叠放在床头的衣服匆匆穿好。
“夫君,我好啦!我们出去吧!”鱼姒脆生生欢快地催促。
晏少卿也起身,谁料她竟一点也不害羞地挽上了他的胳膊,惊得晏少卿僵在原地。
鱼姒奇怪地问:“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没有低头去看,他吸了口气,试图劝服他的“小”妻子:“青娘,缘何这般亲昵?这太不端庄,旁人看到,要笑的。”
这话怎么说?夫妻亲昵不是常事?为什么要端庄?别人为什么要笑?
鱼姒抬头,却见他耳朵微红,顿时了然:她怎么忘了,她的夫君面皮薄得很~
她不放手,还挽紧了些,佯装不知,委屈道:“可是青娘不挨着夫君,心里就不安呢。”
晏少卿一怔,怜惜一下取代了不适应与窘迫,他抿抿唇,甚至放软了声音:“……那好吧。”
鱼姒偷偷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敛好,还故意偏头蹭了蹭他。
胳膊上传来轻微亲昵的感觉,毛茸茸的,又很柔软,很像一些小动物。晏少卿脊背僵直,努力克制住想摸摸她的头的冲动,若无其事带她出去。
她还这么“小”,爱缠人爱撒娇爱亲近,都是正常的。他身为人夫,自当要包容体谅。
樱桃见夫妇二人手挽手出来,还没来得及震惊,下一瞬就看到晏少卿的暗示。
“哇!好大的雪!”鱼姒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桃花眼圆睁,不敢相信地闭上眼。
再睁开,还是冰天雪地,地上积雪皑皑,纯白一片!
鱼姒赞叹:“好漂亮啊……我从来都没见过……”
晏少卿已放下做暗示的手,他侧头看着她满目感叹,不动声色道:“院里的雪已被清扫过一遍,书房那边倒是不染尘杂……”
鱼姒兴致高昂转过脸来,都没有想:“那我们去那边看吧!”
晏少卿松了口气,边把她往书房带边唾弃自己:晏少卿啊晏少卿,你往日读圣贤书,如今倒成了个十足的伪君子。
可再唾弃,他还是没有停下带路的脚步。
青娘后悔嫁他,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如果能趁这段时间好好弥补,也许她恢复记忆后会回心转意呢?
在此之前,他得把和离这事死死瞒住。
晏少卿越想越坚定,他低眸,鱼姒正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
“夫君夫君!那边是槐树吗?”
“夫君你看那边屋檐!上面好像结着什么!”
“真的白茫茫一片……好像仙境呀……”
顾盼神飞不外如是,真的是个小姑娘。
晏少卿口中应着她,不由想起他们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她也才及笄,为何却从不见她有活泼之色?
只差一年,她便能沉下性子、变得娴静起来?
本性难移,人通常只有遭逢巨变后才会性情大变,可据他所知,岳家好像从未出过什么大事啊?
“夫君!”
晏少卿猛地回神,只见鱼姒牢牢扣住他手臂,满脸不高兴,撅起嘴质疑:“夫君在想什么?居然走神了?!”
这……晏少卿有些尴尬,下意识哄道:“在想今年过年,该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
鱼姒闻言顿时变了脸,喜笑颜开。她还以为他是觉得无聊了呢。
她摇摇他手臂,与他打包票:“夫君不用担心,爹娘我来哄就好啦!”
晏少卿不知为何,竟有种这是她拿手本事的错觉,可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起码自她醒来,他已被哄了许多次了。
说话间,雪慢了下来,雪花慢悠悠飘扬空中,看起来倒像是冬雪图跃然纸上,有意境极了。
鱼姒偏头,只见晏少卿目光虚虚落在不知道哪里,仿佛走神,什么也没看进眼。偏偏他眉眼温润,是对万物极温柔的模样。
矛盾又迷人。
真好看啊……鱼姒悄悄红了脸,紧了紧挽着他的手,心里又不安分起来。
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晏少卿低眸看去,却不防她欲说还羞地瞧他,羞涩问道:“好喜欢夫君,夫君喜不喜欢青娘?”
晏少卿:……
晏少卿无法控制地红了脸,他不断告诉自己,她这般几次三番表白,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罢了,她心性不定,今天喜欢他,明天也可以喜欢樱桃,世间万物她甚至可以一一喜欢,再一一抛诸脑后。
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任谁听到发妻这般羞怯表白,会无动于衷呢?
晏少卿的脸越来越红,他咳了咳,不甚高明地转移话题:“雪停了,我们去书房看看可好?”
一贯清雅的声音都有些不对了。
鱼姒才不听话,她现在就想听他说喜欢。颦蹙起眉,又摇了摇他的手臂,她可怜兮兮追问:“夫君怎么不回答?是不喜欢青娘吗?”
晏少卿不得不先否认:“不是,没有,没有不喜欢青娘……”
鱼姒又变了脸,桃花眼尾一勾,端的撩人无形,含羞带怯看着他:“那夫君就是喜欢青娘了?是不是嘛?”
晏少卿实在说不出喜欢之词,那太轻浮了,一点也不正经。他艰难抵抗:“青娘冷不冷?我们先去书房吧?”
鱼姒不依不饶,咬起唇来,楚楚水眸紧盯着他,声音娇软婉转:“夫君一定喜欢青娘,是不是呀?”
每一个字都像小钩子似的,挠到人心尖。晏少卿再招架不住,匆匆点了头“嗯”了一声,耳朵红得似火烧。
这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回应了。
鱼姒听清了他的一声“嗯”,顿时眉开眼笑,妍丽娇美的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愉悦开怀,笑声也像能感染人似的,悦耳极了。
晏少卿看得恍惚,他还从未见青娘这般开心过……以往他送她礼物、同她出游、与她夜话,她至多也只是低眸浅笑,笑声也淑女……
鱼姒隐约听见他的喃喃自语,不怀好意道:“夫君若天天表白,我便能天天这么开心啦!”
第6章 你一口我一口
什、什么??天天表白??
这怎么可以??
且不说没有谁会把情爱之言挂在嘴边,就算有,那也是风流孟浪的浪荡子,他、他自幼饱读诗书,学的是君子之道,持身清正,怎能做此行径?
可……青娘说她会天天开心……
鱼姒看他脸色变来变去,认真为难纠结,最后化为犹豫之色,心里已然快笑疯过去。
她的夫君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她只是随口调戏他一句,他竟然听不出来,还当了真,真的在考虑!!
真是太可爱了,鱼姒还是没有忍住大发慈悲,忍俊不禁道:“夫君若是觉得为难,三日一表白也不是不行。”
语气听起来好像宽容体贴退了不少步一样。
话音落下,晏少卿的犹豫之色更加明显,显然是在思量可行与否。
鱼姒更开心了,她的夫君可真是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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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晏少卿便去书房温书,直到晚膳前才回来,刚回来,就见情景重演。
“樱桃,我们讲道理,我头又不痛,喝药干嘛呢?”
“小姐,喝不喝药大夫说了才算。”
鱼姒眼珠转了转,又道:“可大夫现在又不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我好了啊。”
樱桃:“小姐,您不喝药,那晚膳就不能用。”
鱼姒:“……樱桃,你真的好无情,外面天寒地冻,比不上我此刻凄凉。”
樱桃:“小姐谬赞,现在喝药吧。”
鱼姒鼓了鼓脸颊,瞅她一眼,又循循善诱起来:“樱桃,你听我说,药呢,得一口一口喝,喝急了呛着怎么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樱桃:“对极了,但药还是要喝。”
鱼姒一噎,正要再找别的借口,却看到晏少卿愣在门前,顿时笑起来:“夫君你来了呀!”
晏少卿闻得这声“夫君”,骤然回过神来,他面色复杂地颔首。
原以为鱼姒撒娇避药就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为了不喝药,她竟然能编出这么多胡话来,还说的头头是道。
以往可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种本领……
“樱桃姐姐,蜜饯买来了。”
外面送进来蜜饯,樱桃冷酷道:“小姐,现在蜜饯也来了,药也该喝了吧?”
虽然蜜饯可以压制苦味,但药也还是很难喝啊……鱼姒皱了皱小脸,眼睛一转,余光瞥到桌边的男人,顿时又笑起来。
她瞬息变幻神色,为难看向晏少卿:“夫君,这里的蜜饯我都没吃过,万一它们根本不甜呢?那青娘岂不是要哑巴吃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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