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注意到一个灵巧的身影溜到车厢后面,白皙的手掌稍稍用力,门锁便被打开。
阮阮爬进车厢,山间月光清透,透过厢门的缝隙照进车厢里面。
朦朦胧胧中,阮阮看见笼子里匍匐着身体陷入熟睡中的懒懒师姐。
阮阮变回熊猫的形状穿过铁笼的缝隙,熊爪搭在懒懒的脸上,轻轻拍动:“懒懒师姐,醒醒。”
懒懒的心形大耳朵轻轻抖了抖,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眸。
视线中,蓬蓬脸的熊猫幼崽黑白相间的细长绒毛褪去,四肢舒展,变成长头发大眼睛的人类小姑娘。
懒懒怔怔看着阮阮,属于人类白皙光滑的手掌握住她毛乎乎的熊爪。
阮阮眼眸弯弯,脸上两个小梨涡浮现,她抓着懒懒的熊爪晃了晃:“懒懒师姐,快变回人形,我们一起走。不要去曲山动物园,那里太差劲了。”
阮阮晃了晃懒懒师姐的胳膊,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
懒懒只是用乌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呼吸声柔和平缓。
藏在阴影中的身体在原地一动不动。
阮阮渐渐意识到什么,她放柔声音,小心翼翼问道:“懒懒师姐,你不想走吗?”
懒懒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没有点头。
车胎换好,司机踩下油门,车厢晃晃当当。
停留在山路的熊猫专车重新运行,前往夜色深处的动物园。
黑暗的车厢中,阮阮用力睁大眼眸,想看清懒懒师姐脸上的表情。
懒懒师姐扯着一根竹子专注吃起来。
那是专门为熊猫在路途中准备的食物。
阮阮听着竹子被劈开,连同竹叶一同放入嘴中咀嚼。
竹子的清香在车厢里弥漫,偶尔有竹叶蹭到阮阮的脸颊,痒痒的。
阮阮没有伸手去挠,她终于意识到懒懒师姐的不对劲。
车厢归于平稳,车子停下来,曲山动物园到了。
几个人合力把装着懒懒的笼子抬到一处舍房。
懒懒端坐在笼子里,身上堆着高高的竹子,她熊爪握着竹子一口一口吃,神情淡定。
似乎换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时间已是深夜,一双皮鞋踏着水泥地板来到懒懒的舍房,是来给懒懒做身体检查的医生。
那人视线掠过正在端坐吃竹的懒懒,转身对陪同的人员说了几句,陪同人员便先行离开。
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密闭的空间里重新恢复平静。
青翠的竹子堆里,伸出一只毛绒熊爪,紧接着是圆润的黑耳朵。
嵌在蓬蓬的脸蛋上的乌黑眼眸滴溜溜转了一圈,与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对了个眼。
“出来。”男人声线平稳。
阮阮奋力扒开竹叶,抖落身上的碎竹叶,身形一晃,变回人形。
“蓝师兄,为什么要骗我?”阮阮先发制人,脸颊因激动而发红,气呼呼问道,“这家动物园根本就是想压榨懒懒师姐,懒懒师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她会过得很惨的,你知不知道?”
阮阮实在无法理解蓝师兄的所作所为,想不明白蓝师兄任由懒懒到曲山动物园,想不通蓝师兄辞职跟过来。
小姑娘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清澈地能映照人心。
头顶传来轻轻一声叹气,阮阮感觉到蓝医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懒懒待在熊猫园太久了。”蓝笙眼眸中积着沉郁之色,“整整三年,懒懒一次都没有化形。”
阮阮仰着头,若有所思。
三年前懒懒袭击了一群人类,手臂负伤被村民发现,送往熊猫园救助,伤愈后就一直留在熊猫园没有离开。
蓝师兄是从新闻上得知懒懒的消息,那时他正在大学修读动物医学专业,他很聪明,年纪轻轻就在核心期刊发表个人署名的论文。
很多优秀院校和研究所向他伸来橄榄枝,但是他找到了懒懒。
他去熊猫园做了一名兽医。
三年来,蓝师兄试过各种办法,懒懒都不肯离开熊猫园,不肯化形。
不能再拖下去了,熊猫园的舒适安逸对懒懒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熊猫化形后需要适度维持第二形态,若是长时间保持原始兽形,熊猫就会渐渐退化,直至重新回到懵懂无知的兽形。
普通熊猫的寿命只有不到三十年。
阮阮静静听着,越听越心惊。
对上那双琉璃般的沉静眼眸,阮阮忽然就理解蓝师兄的做法。
既然懒懒沉溺于熊猫园的安逸不肯踏足人类世界,他还能做的就是打破这份安逸。
曲山动物园环境比熊猫园糟糕太多,这样的糟糕环境加上懒懒还面临被配种的风险。
蓝师兄是在逼迫懒懒,逼迫她从现在的状态中走出来。
他想救她。
懒懒在熊猫待了几年,蓝医生就在熊猫园待了几年。
蓝医生放弃自己探索世界的机会,来保护懒懒师姐。
即使他想逼迫她走出去,还是辞掉工作跟过来保护她。
莫名地,阮阮感觉鼻子一股酸意涌上,睫毛沾了水珠,湿漉漉的黑。
阮阮吸了吸鼻子,肉乎乎的拳头握紧了些,阮阮很勇敢,阮阮不能哭。
阮阮想起当初送懒懒师姐离开青鸾山时,那时懒懒师姐眼眸明亮,对人类世界充满希望与向往。
三年后,懒懒却宁愿维持兽形,缩在熊猫园里吃吃喝喝,也不肯踏足人类世界。
阮阮和蓝笙同时陷入沉默。
铁栅栏里面,懒懒师姐坐在竹子堆里,左爪竹子,右爪竹子,吃到开心时会扬起下巴,缺了角的心形大耳朵看起来生机勃勃。
铁栅栏外面是两个忧心忡忡的人类。
被蓝笙支走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他手里抱着一筐竹笋。
阮阮探头一看,笋皮边缘泛黄,笋身干瘪,这笋肉眼可见的不新鲜。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阮阮一眼。
蓝医生言简意赅:“我妹妹。”
工作人员笑着朝蓝医生点了点头,隔着栅栏把竹笋一股脑倒进去。
竹笋咕噜噜滚在地上,沾了一层地面上的浮灰。
其中一根擦着懒懒的身体落到地上,阮阮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耳朵抖了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竹笋身上。
她慢吞吞起身,熊爪抓住竹笋,笋身覆着一层薄灰。
阮阮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揪在一起,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懒懒师姐的动作。
这种劣质竹笋,从前在青鸾山,懒懒师姐看都不看一眼的。
在阮阮的注视下,懒懒用牙齿一点点撕开最外面的笋皮,笋皮簌簌落在肚子上。
不新鲜的竹笋,即使剥开一层,里面依旧是青黄干瘪的。
懒懒剥开一层又一层,直到露出最柔嫩的笋芯,她将笋芯凑到鼻尖嗅了嗅,没有吃下去。
懒懒又选择其他竹笋,依次剥开后都没有能吃的。
笋皮落了一地。
到最后懒懒也没有找到能吃的竹笋,她左右张望着,脸上似乎有些无措。
阮阮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懒懒师姐一天都待不住吧。
送笋的工作人员嗤笑一声,“还挑食,今天晚上就这些,别的没有。”
阮阮鼓了鼓脸颊,忍着没说话。
懒懒遍寻不到能吃的竹笋,居然捡起被她弃置的笋芯,熊爪擦了擦上面的灰,放进嘴里。
她又挑拣着肚皮上的笋皮,选着黄中带点青的要往嘴里塞。
阮阮实在看不下去了,懒懒师姐味觉敏感,对于味觉敏感的熊猫来说,味道糟糕的食物会在味蕾上放大数十倍,宛若酷刑。
“别吃!”阮阮喊道。
懒懒微微歪着脑袋,熊爪还抓着笋皮,乌黑的眼眸在看见阮阮时柔和几分。
她竟真的听话,放下笋皮。
工作人员打量着阮阮,啧啧称奇,“稀罕事啊。”
他点燃一只烟,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玩手机。
蓝医生忍不住皱起眉头:“出去抽。”
“怕什么?又没有监控。”那人说话间吐出一个烟圈。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蓝医生狠狠撅住,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透着寒光,“出去。”
那人吓得手一哆嗦,烟头掉在地上,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
阮阮踩灭烟头,气鼓鼓盯着他。
在两双眼眸的瞪视下,工作人员抓起烟盒灰溜溜出去。
空气中残留的烟味挥之不去。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懒懒靠着墙壁,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
阮阮仿佛看见懒懒师姐留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瘦成皮包骨的场景。
不行!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场景!
阮阮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们带懒懒师姐走吧!”
换个环境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受罪。
“懒懒师姐害怕变回人形接触人类,是害怕受到伤害。不如就让阮阮师姐先保持熊猫的形态去接触人,我会保护阮阮师姐的,任何坏蛋都不能靠近她。”阮阮拍拍胸脯,紧紧盯着蓝医生,眼中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记忆里小小一只,不会走路满地乱爬的小家伙竟也出落成少女的模样,个头还不到他肩膀,却努力地挺直肩膀,义无反顾挡在身前,说出保护两个字。
她目光坚定,毫无畏惧,一派热忱。
蓝笙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在阮阮期待的目光中她点了点头。
阮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蓝医生适时泼冷水:“这里到处都是人,带走懒懒绝非易事。”
阮阮并没有被蓝医生打击到,她狡黠地眨眨眼:“我有办法!只是需要蓝师兄帮忙。”
第47章
“熊猫跑了!快来人!”
阮阮的呼喊声仿佛一滴滚烫的热油滴进水里, 将无精打采的人们震得一个激灵。
在外面抽烟的工作人员听见动静跑进来。
拴着铁栅栏的锁头掉在地上,铁栅栏门大敞着,阮阮倒在地上, 手指指着破开的窗户, 语气颤抖:“熊猫,熊猫跑了!”
工作人员透过窗户用手电筒一照, 果然看见体型庞大的熊猫窜动的影子。
“我哥给它检查身体, 它突然就跑掉了。我哥去追了,快点。”阮阮捂着手腕,皱巴着脸, 似乎是被熊猫推倒时扭到了。
工作人员不疑有他,曲山动物园好不容易才租到熊猫, 园长就指着熊猫当摇钱树。
要是让熊猫跑掉, 那可完蛋了。
阮阮可怜兮兮看着工作人员:“能送我去看医生吗?我手疼。”
工作人员心急如焚, 哪里顾得上管阮阮,随意敷衍她几句, 也没再仔细打量周围,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熊猫跑了!熊猫跑了!熊猫往山上跑了!”
人类的脚步声喊叫声,手电筒的灯光此起彼伏,夜晚的动物园难得如此热闹。
动物园里的其他动物,狮子老虎狼等等听见动静都不睡了,各种动物的叫声混杂在人类的呼喊声中。
渐渐地, 这些声音远去。
人们追着熊猫往山上跑去。
动物园里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狼嚎声在夜里格外嘹亮。
阮阮探出脑袋观察外面的动静, 确定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她掀开盖在大筐里的竹子竹叶, 懒懒的大耳朵从里面冒出来,乌黑的眼眸专注地看着阮阮。
阮阮摇摇懒懒的熊爪爪, 把口袋里的蜂蜜小蛋糕一股脑塞给懒懒,笑得甜甜的:“懒懒师姐,我带你出去玩。”
懒懒乖乖把脑袋缩回去。
懒懒两手抓住大筐,轻轻松松把大筐抱住,脚步如风往山下跑。
夜色中,隐隐约约露出动物园大门的轮廓,阮阮脸上露出笑容。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在她脸上晃了晃,“是谁?”
阮阮放下大筐,将大筐挡在身后,转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那人看模样是个保安,他拿着手电筒,眼睛在阮阮脸上转了一圈,狐疑道:“你是谁,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干嘛?”
阮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还没想出理由,手电筒的灯光又往她身后晃了晃,“拿的什么,闪开,我看看。”
保安边说边靠近阮阮,懒懒在筐子里动了动身体,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引起保安的警惕。
阮阮心提到嗓子眼,手掌缓慢握成拳,心里默默给即将昏过去的保安道了个歉。
一步两步三步......他渐渐靠近。
阮阮吸了口气,却见保安脚步突然顿住,眼睛睁大如铜铃,整张脸庞因惊恐而扭曲变形,仿佛盲人闭着眼睛拼装而成的产物。
他两脚发软,丢下手电筒,手脚并用在地上向后爬行,连摔带爬往外跑。
阮阮忍不住默默自己的脸,她的意图竟这么明显的吗?
阮阮准备抱起大筐继续走,这一转身,她看见不远处一双在黑夜里散发幽幽绿光的眼眸。
保安丢弃在地上的手电筒,细长的光柱穿透黑暗,照在灰色绒毛覆盖的耳朵上。
是狼啊。
独狼舔了舔嘴,露出一口尖利的獠牙。
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或许是不错的猎物。
嗷呜。
嘹亮的狼嚎声。
独狼前脚抓着地面,脊背高高耸起,这是预备跃起捕猎的姿态,蓄势待发。
狼身跃向半空,姿态矫健,风吹动银灰色的毛发,英姿飒爽。
独狼出动,注定是见血的夜晚。
幽绿的眼眸泛着寒光,将阮阮小小的身影容入眼眸,它的狼牙即将刺入那柔软的皮肤。
即将刺入那柔软的皮肤....呃。
独狼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四只腿在空中无力地扑腾着,仿佛他捕猎过的蠢笨兔子一般。
它的身体被阮阮单手举起,牢牢禁锢住,风吹起阮阮的发丝,拂过独狼的脸颊,又落回独狼垂涎的柔嫩脖颈。
有一种距离咫尺即是天涯。
独狼呲着牙,发出愤怒的嘶吼。
大筐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在看清冒出来的熊猫后,独狼幽绿的眼眸写满绝望。
32/60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