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边关税收的革制,要依循旧制,也要大胆改革,但这事情跟做买卖是一样的,咱们得到实地了解情况,解决最关窍的问题。”
周斐之如今看起来,真的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的他怎肯耐下心分析这些琐碎的事?但现在,国家大半事务都扛上了肩头,也没见他不负责任一走了之。
三人也常常在华阳宫聊到深夜。
这天深夜,已经三更天了,小皇帝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赵同德找来了伺候小皇帝的大太监刘善,抬了御辇来把小皇帝送回宫。
“祖宗,那孙儿也回去,不打扰你歇息了。”
周斐之款款下拜,朝她行了个晚辈礼。
现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周斐之才会同赵稚以祖孙相称,因为现下外头的人只知道住在华阳宫的是朱稚,而非赵家老祖宗。
他是考虑赵稚的心,才会在无人时依旧称她为老祖宗,并且因为答应她的那句承诺“以后夜夜都来伺候”,所以每天都带上小皇帝在她宫中逗留到深夜。
他行完礼就转身走出大殿,赵稚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好久,才将他喊住。
“斐之!你...”
“爹爹说,你如今已经是摄政王,大权在握,遭群臣猜疑,而且久久未曾成亲,必须要娶一门没落家族之女为正妻,方可安臣心是吗?”
周斐之脚步顿住,“孙儿不娶。”
赵稚舒了口气,当老祖宗的得给孙子相看孙媳妇,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孙儿要是娶了孙媳,就不能事事把祖宗放在第一位了,但是孙儿,想把祖宗放在首位。”
他说完,就又转身要走。
赵稚看着他那抹玄色身影快将没入外头的黑夜,顶着头顶沉重的冠冕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用小手勾住他衣角。
“斐之...那天...那天你下了血誓...说...说...”
周斐之转身,看着姑娘跑得脸蛋红扑扑,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什么血誓,都是当时骗他们的,我周斐之根本就没将咒誓的话放在眼里,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就能解除祖孙关系。”
赵稚愣了愣,“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说的自宫的事,可是真的,倘若是真的日后就不能娶妻而已...书上是这么说的。”
周斐之黑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恢复了。
“也是骗他们的,那日我不过是想使出一两招邪功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喔...”赵稚点点头。
两人又一阵无言。
“那...那没事了,你回吧。”赵稚有些尴尬地笑笑,朝他摆摆手。
赵稚躺在雕饰繁复的拔步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突然想起在安国公府时,在永宁宫时,夜里她一个人孤独害怕时,就会有一个人偷偷越窗过来,静静地陪在她床边,同她说说话。
她如今也很想,但是,似乎这样做是不对的。
天气渐热,刚才送周斐之出去时外头就闷得慌,此时屋内突然闪过一道响雷,轰隆轰鸣,震得赵稚立马用被子盖住了头。
如今来到华阳宫,夜里她也是不让宫人守夜的,因为她时常和小皇帝和周斐之一起商讨学习到深夜,她会觉得那些宫人太辛苦了,所以会放她们回去睡。
在又一阵雷鸣响起时,赵稚吓得差点失声叫出,突然耳畔有人帮她捂住了耳朵,一点一点把她拉进了怀抱。
是赵稚熟悉的气息,还夹带着外面雨水泥土的潮意。
虽然觉得不对,但是她已经许久没有偎靠在这个怀抱,她下意识没有推开他,而是继续装傻,任由人搂着。
上方的男子呼吸间有些颤抖。
“吱吱...倘若我告诉你,其实当初老太爷让你当我祖宗,不过想用迂回的方式把我吸引着,往你身边来,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名字也没有作为老太爷妻子的身份进入宗谱,他是希望我们最后能共谐连理的,你...能接受这个事情吗?”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可...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我头脑里有些乱...我...我整理不了...”
赵稚窝在他怀里,突然双手很痛苦地抱起头,一边很痛苦地锤打脑袋。
周斐之此时简直想把老祖宗挖出来骂,当初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只要稍有忤逆的想法,赵稚就要生气,他立马又在心里骂自己,骂祖宗是不对的,当初是自己的问题,倘若他不是那么嚣张,那样的目中无人,本身就是一段美好的姻缘,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老祖宗当初为了吸引他,也是煞费了苦心。
“祖宗...别哭了...别难过,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孙儿在跟你玩笑呢,我会一直给你当孙儿的。”
说着,他轻轻松开了她,准备在夜色中褪去。
却在这时,赵稚一只手赶紧抓紧了他。
“不要走...”
她轻轻呼着。
“我想慢慢去想通...所以...不要走。”
第47章 祖宗的...什么滋味
那一夜, 赵稚和周斐之相拥了一夜到天明。
幸好第二天来她寝宫伺候她梳洗的是赵同德,赵同德掀开内室的帘帐,看见床帐上倒映出二人相拥身影时, 立马背转身去,叫停身后的宫人,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出长公主寝殿。
早在周斐之出征戽斗关前, 赵同德就将老太爷的想法跟他说了。
祖宗的身份由始至终都是为了诓骗外边的人的,赵稚一直是他准未婚妻的身份。
当时的情况紧急, 老太爷只能采取那样的办法,却没想到小姑娘思想执拗, 在这方面转不过弯来。
周斐之自然是愿意娶她的,但是,他更在意她的想法, 倘若她的思想一直扭转不过来,觉得突然从祖宗变成他妻这事会让她痛苦让她难受的话,那么他愿意等。
一辈子也愿意等。
再不济, 他就也终身不娶, 留在她身旁扮演孙子吧。
·
赵稚近日的情绪突然好了许多,学习政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朝政上时常有些难以处理的事情,她居然都能一下子列举出许多项举措, 唬得那些老臣们一愣一愣的, 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就引起一些迂腐的旧党派盯紧了她。
夜里小皇帝又在她宫中累得睡着, 赵稚让宫人送小皇帝回宫, 摄政王也动身开始往自己寝宫去。
“斐之。”赵稚喊住了他,朝他比了比眼色。
周斐之勾唇,“好的, 臣知道了,长公主殿下。”
一旁的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都不明白长公主和摄政王都没说一句话就明白了,明白什么?
摄政王走后,赵稚立马嘱咐下去让人退下,她自己也要歇息了。
她吹熄了烛火,披散了头发,乖乖躺进被衾里,等人。
不到一刻钟,牖窗处果然传来动静。
“祖宗,孙儿给你带糖葫芦来了,还不赶紧过来?”
赵稚一听,高兴得连鞋子都没趿,衣袍纷飞地朝他扑去。
周斐之一把将人捞了起来,抱进了怀里,夹了一颗糖葫芦诱惑道:“今天开始,我不叫你祖宗了,就叫吱吱,行吗?”
赵稚定定地瞅着那颗红彤彤的糖葫芦,突然凑近舔了一下,卷过他的指尖,他一失力差点把她摔了,幸好赵稚机警,早就勾紧了他的腰。
“行啊,你有糖葫芦你说了算,换我叫爹爹也行。”
赵稚突然凑近他,想到他说过的,不是他祖宗而是他妻子的话,是要吻他的,奖励就要用吻的,吻额头、眼睛、鼻子、嘴唇...
周斐之见她凑近,呼吸窒了一下,未免自己又失力,这回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抱她坐在了床榻上。
可赵稚只是俏皮地轻轻凑近一下,用鼻子抵了抵他鼻梁,就移开了。
“嗯...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许掌灯,不然我不敢。”
周斐之叹息一声,揉揉她的头笑:“没关系,只要你一直进步,总有一天你能摆脱祖宗这个身份的,你觉得心里过不去,那就千万别亲,我可不希望日后我每次亲你时,你心里都要有阴影。”
赵稚笑着飞快地点点头。
每天夜里他们只是简单地相拥,然后周斐之便坐在她床头,守着她睡,快天亮的时候又会偷偷回去。
但这一切还是被有心的臣子买通了华阳宫的宫女得悉了。
可就在这臣子收集好证据,准备在朝中当众点明长公主乃武成帝的妃子敬妃所出,以及长公主夜会摄政王一事时,家中突然走水,有宫人特地前来告诉,摄政王周斐之在殿堂中散漫地睨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笑开。
夜里,周斐之知道赵稚心情必定有所影响,故而一整夜都在逗她开心,并没再要求她再进一步。
“还记得这张信笺吗?”周斐之从袖子中逃出一张白纸,摆在赵稚面前。
“之前在郭太后的寿宴上,用以投票那张信笺?”
上回寿宴上,郭太后想以妙计替自己族人以联姻方式巩固关系,不承想有个新来的宫女以为她是未出阁的闺女,故也给了她一张信笺投自己如意郎君一票。
“今天的奖赏,就要这个吧,你在信笺上写下我的名字。”
“就只要这个?”赵稚问,“可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吻你吗?今天你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
“嗯,今天我只想要这个。”周斐之笑道。
赵稚长睫一垂,掩藏了情绪,其实她今天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放得开了,刚刚还蛮想亲亲他来着。
“那好吧。”她抓着笔,准备在纸上写字。
“需要点灯吗?”他问。
他们在夜里相会一般是没有点灯的,因为赵稚还没调整好身份转变的心态,点灯看清楚两人相处的话,脑子会乱,故而不能点灯。
“不点吧,你带着我写。”
赵稚软了软嗓子,轻轻朝他靠近了一些。
其实她也差不多适应好了,也不是不想点灯,就是有点喜欢在黑暗的环境中他若有若无的触碰。
而且她现在大概率脸都红透了吧。
周斐之拢在她身后,大手握着她的手带她写,呼吸若有若无地呼在她头顶,她闭了闭眼睛,呼吸跟着他震颤。
二人除了执笔相握的手,身体间隔着一指距离,近的能闻见对方的气息,却又触碰不到。
“好了,日后,你属意的如意郎君是我了,生生世世,永远都不许变。”
赵稚有些难为情,“这个...就是男女间说的情话吗?”
“这是宣言,喜欢吗?”周斐之松开了她的手,压着她的细肩帮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
黑暗中,他的呼吸逐渐逼近过来,赵稚红着脸微微仰头,闭起了眼睛。
可他的呼吸只停留在鼻息间,很快又收了回去。
“吱吱,我爱你,我会珍惜你的,不要怕,不要怕我。”
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了一阵,就抱起她,放到了床榻上,继而帮她盖好被子。
他背对她坐在踏脚上,就闭着眼不说话了。
但赵稚明显感觉他的呼吸乱极了。
·
边境传来告急的信件,游走在关外的乱贼把前朝逆党的人马吞并后,继而打起了大靖的主意,摄政王同大臣商议,此次一战,由摄政王亲自上阵。
夜里,赵稚破天荒对周斐之不理不睬,生起了闷气。
“我明天就走了,吱吱果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周斐之兀自坐在圆桌边喝酒,也给赵稚倒了一杯甜甜的果子酒。
“明明可以派遣的将军有那么多,芮芮才刚刚上位,你就非得要亲自上阵吗?”
赵稚生气的正正是这个,他怎么放得下心将偌大的朝政扔给她和一个几岁的小孩?更重要的是,她担心他爹的安危,舍不得他...
“因为边境那群逆贼我认识。”他仰头喝尽了一杯酒,笑道,“我有必胜的招,让他们不伤我一兵一卒退兵,能够保存士卒的性命又能解决问题,不是更好吗?”
“而且,我可记得,那一日在郭太后的寿宴上,曾有个人说,她夫君是一名保卫大靖的大英雄,我没说错吧?”
周斐之的眼尾因为喝了酒而泛红,那日寿宴,郭太后想硬配鸳鸯,赵稚便脱口而出,不能有负保卫过大靖的大英雄夫君。
赵稚低下头,没有说话。
周斐之揉了揉她的额发,“经过这段日子,你已经处理了很多朝事,朝堂上的臣子许多都对咱们吱吱很是信服,我可没什么担心的。”
“可是我担心你,听说那些人作战很狠,我们的士兵死伤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因为你认识那些逆贼,他们就放过你呢,而且...而且...”
“而且你下的那个血誓...我担心我们现在不是祖孙了,会...”
赵稚说到这里,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周斐之立马将她拥进了怀里。
“傻瓜,你的准夫婿,是个能逆天改命,非常了不起的人。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血誓是骗人的,也是骗骗老天爷的,怎么会应誓呢?”
那天夜里赵稚一直抱着周斐之,抱得紧紧的,她鼓起勇气,今晚一定要亲亲他。
可是快到天亮,她正准备从他怀抱钻出,摸索着去吻他时,却突然被他点了穴位。
周斐之抱着她放上了她,帮她掖好被角。
“不要去城楼送我,多睡会吧,一会你还要应付曹尚书等人呢,辛苦你了,吱吱。”
他摸了摸她的额门,恋恋不舍从窗口翻了出去。
赵稚的话梗在喉间,压根来不及说。
边境的战事如火如荼起来,根本就不是周斐之所说的,只需半年左右就能应付,这一打就打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赵稚带着小皇帝揪出了不少郭氏的残余党羽,逐一击溃,朱氏朝堂渐趋安稳下来。
赵稚每隔几天都要收到军中的捷报,才安得下心睡觉。这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少,长漂亮了不少,脑子也越发清晰不少了。
她突然想到,要是等周斐之回来,或许...他们可以成亲了,然后生几个娃,等娃娃长大,芮芮也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到那时候,她就跟斐之辞去一身职务,回炎寨过过小日子,陪他练练正气的武功强身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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