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便知道了,你说是吗?”
苏南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嘴唇发白。
“我们便来赌一赌,费尽力气将你掳了来,总得发挥些用处。”
说话间,承王拔下了苏南发上的簪子,随即有人强硬地抬起她手臂。
苏南挣扎不得,眼睁睁看着承王用簪子在她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银簪霎时染了鲜血,红白映衬,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来人,将此物送给我们那位皇帝,传话……”承王将簪子包在布帛里,递给了一位上前的将士,继续说道,“若要他的皇后活命,便让出青城,后退三十里,否则,两军对阵时,他只会收到一具尸体。”
“是,殿下。”
一将士领命出了营帐,苏南听到他这般说弯唇浅笑,忍着手臂的疼痛说道:“承王倒是比我还天真,他是当今圣上,论狠毒他比你更甚,承王殿下为何觉得他会受你要挟,为了我放弃一座城池,后撤大军?”
承王俯视苏南,眼里的怒气满到要溢出,表情狰狞:“那本王便当着他面杀了你,左右我也不损失什么,拉你垫背,让他痛苦也不错。”
*
另一处,在苏南被劫的消息传到宁白耳中时,没过多久,那带血的簪子便被送到了他手中,还有承王传过来的话。
“那人说……说……”一传信的士兵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久久不敢说后面的话。
宁白手握苏南发簪,问:“说什么?”
“说……若不让出青城,后退三十里,便会……杀了皇后。”
这话一出,营帐内登时死寂沉沉,无人敢说一字。
宁白垂下长睫,瞳孔的颜色又淡了一些,脸冷白如雪。
在一片沉默中,他的手不断缩紧,那染了苏南鲜血的发簪几要刺穿他手心,嫣红的血顺着他手心脉络,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在地上。
众人看到,两两对望一眼,皆是面无土色,惊骇慌张,只杨林顶着千斤压力,跪下冒死劝谏:“万万不可让出青城啊陛下,那承王占领沧州后便将其屠城,若是让出青城,怕也会……”
宁白没有说话,只站在沙盘前,垂眸看着刺穿他手心的发簪,目光滞然。
“陛下,敌军粮草殆尽,已是强弩之末,若用陛下所定下的围困之术徐徐图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夺下沧州,我们二十万大军,他们绝无胜算。”杨林胆战心惊,但出此意外,事关战局,这话……他就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得说。
这位年轻的皇帝在谋略和胆识方面令人尽皆臣服,可是,一旦涉及到那位皇后娘娘,这位帝王便会变得疯狂难测起来。
仿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宁白手心的血还在一滴滴往下落,营内血腥味刺鼻,众人皆是坐立难安,如临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宁白潮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他将发簪收于袖中,沉声道:“传令下去,立即疏散青城百姓,大军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沧州。”
众人愕然。
宁白冷冷几字:“准备强攻。”
*
后,苏南与宁白再相见时,她被敌军押在城楼之上,而宁白身穿盔甲,手执长剑,呼啸冷风中,立于千万军马前。
苏南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听见有人问他——
“九弟,你是要你的城池,还是要你的皇后。”
第43章 宁白亲眼,亲眼看到她跳……
要城池还是要皇后。
苏南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刀,听到承王这样问他。
很快,宁白的声音藏在风里,自城楼下飘来,传到了苏南耳朵里。
这带着笑的话语声冷意不减,令人遍体生寒。
“四哥,你为何觉得……朕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一座城池?”
宁白抬眸,看着城墙上那小小的,孱弱的人,眼睫轻晃,继续道:“更何况,她不过是朕的玩物而已,只是有几分姿色,朕才将她留在身边——”
“天下美人如此之多,换一个人也无不可,你当真以为朕会为了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受制于你吗?”
宁白的话悉数传来,苏南呆呆看着城楼下的人,只觉心口裂开了一个缝隙,这缝隙刺啦一下向全身蔓延,她的心开始碎裂,淌血。
城楼上的风很大,将她裙摆扬起,现出她单薄娇弱的身段,在晦暗的日光里,仿若枯叶。
不知为何,只看了他一会,苏南便觉眼睛有些疼,有些湿。
于是,她低下头,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牙齿咬着嘴唇,不知怎么,一个回神,已是满嘴鲜血。
血腥味刺鼻,充斥她的口腔鼻间,后,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尾滑落,滴在地上,洇出一个极轻的印迹。
苏南惘然片刻,并未去擦眼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她想,这是她早就猜到的,不是吗,没事的。
没事的,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阿白了,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漂亮小孩也早就不见了,没事的,以后不要再见他便可以了。
只要今日……只要今日……
一个念头蓦地出现在苏南脑海,她怔了下,而后瓷白的脖颈微微伸长了些,朝城墙下看去,眼尾泛起水色,清凌凌的眸子空洞又茫漠。
只要她跳下去……她就永远都看不到他了。
也不用受敌军的折磨。
两军对垒,宁白没有选择她,她左右都是要死的,不是吗……
苏南思绪凌乱芜杂,这个念头一冒出,便扯开嘴角笑了笑,对承王说道:“承王殿下现在相信了吗?”
承王躁怒不已,他已是穷途末路,苏南是他走投无路下所抓的最后一个筹码。
尽管,他知道这个筹码恐怕也无几分用处,不过是在赌一把而已,但眼下,在面临大军围城时,他还是只能用这个筹码来牵制宁白。
“看来九弟你是不准备要这个皇后了,那好……”承王走至城墙边,对着宁白那边大喊,“本王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若九弟还不后撤大军,交出青城,那本王便只能送你一具尸体了。”
话落,宁白那双浅淡的瞳孔血丝尽染,目光狠的仿佛要渗出血来。
他死死盯着城墙之上,盯着那个娇弱到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苏南,目眦尽裂,胸腔鼓动。
他没有回承王,慢慢抬起右手背在身后,朝一旁的副将作了个手势。
副将立马心领神会,慌忙答道:“回陛陛陛下!按陛下的指示,林副将他们已顺利进入沧州,许是不久便会夺下城楼阵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还请陛下稳住,我们……我们此时不能撤军啊……”
不能撤军。
宁白又岂会不知。
这计谋是他定下,先引去承王的注意,稳住他拖延时间,再派一部分精锐士兵从侧面突袭,夺下城楼阵地,救下苏南,到那时,他率领大军从正面强攻,沧州必破。
计谋如此,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丝遗漏。
人可救,城可破,亦不用撤军弃青城。
他似乎什么都算到了,但又好似什么都没算到。
因为……他始终都算漏了一环。
他没有算到——苏南那残破的心,那被他折磨到一碰就会碎的心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即便他说出那些话来只是情势所迫,并非他真心,也不可能是他真心。
但此时的苏南已经极度敏感脆弱,宁白说的那些话就似是利刃,一刀刀地插在她心上,让她流血让她绝望,让她这根崩紧的弦瞬间断裂。
她受够了。
不想再受了。
*
城楼之上,承王迟迟未听到宁白的回答,脸上已经流出了大滴大滴汗珠,他眼睛瞪大,怒不可遏地将苏南拽到身前,揪着她头发:“看来,本王还当真是抓错了人,苏姑娘,本王原先以为你与他感情颇深,他定是有几分在乎你的,没想到啊,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他对你绝情如此,甚至都不愿意为了你撤军,真是白费本王的力气!”
承王愤怒至极无路可走,此时,杀或不杀苏南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
苏南被承王揪着头发,极轻地蹙了蹙眉后,又嫣然一笑,平静说道:“承王殿下可否让我去城墙边,我想跟他说说话,兴许我能让他回心转意后撤大军,救救我。”
“当真?”听到苏南的这句话,承王反问了一声。
他此时已无任何办法,说起来,他也只能选择相信苏南。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相信他不会如此绝情吧。”苏南笑笑。
听此,承王思虑片刻,便放开了揪她头发的手,面露凶色,警告苏南:“最好是如此,不然,本王定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承王粗暴地将苏南往前一推,苏南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倒在了地上。
她咬咬牙,没说什么,提着裙摆朝一侧的城墙边走去。
她走的很慢,步伐却越发轻盈,轻盈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飘起来一般。
好像心里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难受和痛苦都在一点点的消散。
真好。
苏南想,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不要。
-
城楼之下,宁白看到那小小的人儿,像蝴蝶一般轻灵的少女正缓缓走向城墙时,他怔了下,漂亮的眼瞳骤然紧缩,里面尽是失措,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一瞬之后,他眉心忽然狂跳,脸色惨白到近似可怕。
宁白的脑袋要炸了,他猛地预感到了一些……一些他无法承受,从未设想过的事情。
他亲眼看到她站上了城墙,裙摆被风扬起,上面勾勒着浅浅的日光,极是好看,也极是刺眼。
刺到他眼睛流出血泪,胸腔被穿了一个洞,甚至五脏六腑都开始碎裂流血。
“阿姐——你别乱动!!!”宁白歇斯底里地大喊,骑马狂奔而去。
但是,在城楼之上的苏南并没有停下来。
在站上城墙后,苏南听到了背后的一阵阵惊呼声,再然后,她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无数支箭射穿人胸膛的噗嗤声,血液飞溅声,求饶声……
似乎是有人攻上来了。
是他的将士吗?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苏南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
她站在城墙之上,抬起头遥遥看他一眼,满脸泪水地对着他笑了笑,而后,一跃而下。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宁白亲眼,亲眼看到她跳了城楼。
他平生第一次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
第44章 火葬场开始
苏南就这么当着宁白的面,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她看到宁白朝她骑马奔来,面目逐渐模糊。
他好像哭了,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
但苏南想,这和她没有干系了。
她不要再见他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了吧。
真好。
苏南在急速地下坠,耳边不断盘旋着宁白撕心裂肺的喊声,战场上的鼓角声、杀伐声,人喊马嘶,金鼓齐鸣,她只觉分外头疼。
很快,她全身似乎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苏南倍觉窒息,喘不过气,朦朦胧胧睁眼时,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或是,她已经死了……可耳边为什么还萦绕着嘶喊声,苏南艰难地掀了掀眼皮,却什么都看不到。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意识尽失,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
“给朕治!治不好你们整个太医院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陛陛陛陛下……这这……求陛下饶命,这,这确实还得看天意啊……”
“天意?”
又是一阵暴戾的咆哮,还夹杂着嘶哑的低吼,忽然,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朕的话便是天意,若醒不过来,你们都得陪葬!”
……
好吵好吓人……是谁在发疯啊……
混混沌沌间,苏南蹙眉,不禁如此想。
她的脑袋很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一样,钝痛阵阵,可偏偏此时耳边又不停飘荡着一个人的吼声。
听上去很是暴戾恣睢,像个疯子,吵得她头好疼。
苏南下意识觉得厌烦。
她不喜欢,想要远离这吼声。
于是,在耳边的吼声又响起时,苏南不悦地抿着唇,睫羽颤颤,睁开了眼睛,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
屋内的吼声还在继续,不断有东西被砸在地上,哗啦——一地碎片。
意识清醒后再听到这个男人的吼声,苏南没来由地开始发抖,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心惊胆战间,下意识便想要逃离这里。
“清安呢,清安呢……我要去找清安……”
苏南嘴里念念有词,恐惧时,她想到了她的夫君,文清安。
她现在在哪里……清安又在哪里,那个发疯的男人是谁?
难道……她不是在文府吗?
苏南很是茫然,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而当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想要离开这里去找文清安时,“砰”的一声,她浑身无力,一下从床上滚到了地面。
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明月看到后惊呼:“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寝殿内倏地静了下来,旋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衣袖烈烈。
宁白快速走到内殿,他面色惨白,形销骨立,在看到跌落在地的苏南时恍然怔住,眼瞳红得不成样子。
忽而,他大步走去,俯身将苏南紧紧抱在怀里,随即放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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